台北頂級五星酒店的頂層宴會廳,水晶吊燈將光線折射成億萬顆鑽石,灑在衣香鬢影的人群中。空氣裡混雜著頂級香檳的果香、精緻的香水味,以及權力與財富所特有的、那種聽不見卻無處不在的嗡鳴。
這是一場為期三天的國際珠寶展的開幕酒會,也是台灣政商名流與地下勢力心照不宣的年度社交舞台。
當林語姍挽著張雅卿的手臂走進宴會廳時,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被這對組合所吸引。
林語姍今晚選擇了一襲寶藍色的絲綢長裙,剪裁簡潔卻氣場十足,完美地襯托出她作為國際名模的頎長身形與冷豔氣質。她像一塊移動的稀有藍寶石,所到之處,人群自動為她分開一條道路。
而她身邊的「Queen」,則是一道截然不同的風景。雅卿穿著那件由潘家訂製的黑色晚禮服,設計看似保守,卻在每一個轉身間都流露出低調的奢華。她沒有佩戴任何珠寶,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眼睛——平靜、疏離,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對周遭的一切喧囂都漠不關心。
一個是光芒四射的太陽,一個是吞噬光線的黑洞。她們的組合,完美地詮釋了何謂「神秘」。
「保持這個狀態。」林語姍在她耳邊低語,聲音被現場的古典樂所掩蓋,「妳越是讓人看不透,他們就越不敢輕舉妄動。」
雅卿輕輕點頭,目光掃過全場。她不是在欣賞珠寶,而是在「觀測」。她的感官早已張開,像一張無形的網,捕捉著空氣中每一縷不尋常的「氣」。
很快,她們找到了第一個目標。
龍虎山的長老,「文昌」,正站在一幅書法作品前,與幾位看起來像是文化界的名人談笑風生。他看起來就像任何一個大學裡退休的慈祥教授,溫文儒雅,毫無威脅性。
「交給我。」林語姍端起兩杯香檳,優雅地走了過去。
「陳教授,好久不見。」她用完美的社交辭令切入話題,「聽說您最近剛從故宮的策展會議回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能讓我們這些晚輩開開眼界?」
「文昌」轉過頭,看到林語姍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但隨即被和藹的笑容所取代。「是語姍啊,妳可真是越來越出色了。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雅卿身上。
「我的助理,Queen。」林語姍輕描淡寫地介紹道,「剛從歐洲過來,對東方文化很感興趣。」
雅卿微微頷首致意,沒有說話。就在林語姍與「文昌」巧妙地周旋於藝術品與歷史話題時,雅卿的意識,已經悄然無聲地探了過去。
她「聆聽」著「文昌」身上的氣息。那是一股非常古老、沉靜的氣,像是百年書齋裡舊紙張與墨條的味道。但在那股書卷氣的深處,她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被層層符咒與結界封鎖起來的、屬於「界」的氣息。
「……玄字庫。」她在心中做出判斷。這個人,確實接觸過那個地方。
正當她試圖深入探測時,一股強烈的、如同刀鋒般的視線,從宴會廳的另一端猛然刺來!
雅卿心中一凜,立刻收回了所有探測的氣息,恢復成那個面無表情的「Queen」。她若無其事地轉過頭,視線與那道目光的主人,在空中交會。
蔡振邦。龍虎山的「教官」。
他正站在不遠處的吧台邊,手中端著一杯威士忌,眼神像鷹一樣,牢牢地鎖定著她。他沒有笑,也沒有任何表情,但雅卿能感覺到,自己從踏入這個宴會廳的第一秒起,就已經在他的監視之下。
林語姍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她巧妙地結束了與「文昌」的對話,帶著雅卿,緩緩地朝著蔡振邦的方向走去。
這不是退縮,而是主動迎擊。
「邦顧問,」林語姍的笑容完美無瑕,「好久不見。聽說這次展場的安保,是您親自負責,那想必是萬無一失了。」
「林小姐客氣了。」蔡振邦的目光從林語姍臉上滑過,最終,還是落在了雅卿身上,「倒是妳身邊這位新人,很面生。在哪裡高就?」
他的問題,直接而充滿試探性。
「Queen在歐洲習慣了,不太喜歡說話。」林語姍滴水不漏地擋了回去,「邦顧問是查戶口的嗎?還是龍虎山的業務,已經擴展到人力資源了?」
蔡振邦輕笑一聲,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動怒。他向前踏了一小步,幾乎貼近雅卿,用一種只有她們三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我只是覺得……這位小姐身上的『味道』,很特別。」他深深地看了雅卿一眼,「像一陣很久以前,從台灣吹到海外的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吹回來了。」
雅卿的心跳,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
他知道!他不確定她是誰,但他知道她與「那個世界」有關!
她沒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用同樣冰冷的目光回敬他。她手腕上的印記,在那件黑色禮服的長袖之下,正傳來一陣陣灼燒般的刺痛。
就在這場無聲的對峙達到頂點時,蔡振邦的耳機裡,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提示音。
他的臉色,第一次出現了微小的變化。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通訊器,然後抬起頭,視線越過雅卿,望向了宴會廳的入口。
雅卿也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目光回頭。
入口處,沒有任何人。
但她卻感覺到了一股奇異的、讓她靈魂都為之顫抖的氣息,正悄然無聲地,籠罩了整個宴會廳。
那不是「文昌」的古老,也不是蕭振邦的銳利。那是一種……無法被定義、無法被觀測,卻又無處不在的「存在感」。
「玉衡……」雅卿的心中,猛然浮現出那個神秘的代號。
蕭振邦收回目光,對著林語姍和雅卿,第一次露出一個稱得上是「微笑」的表情,但那笑容裡,卻沒有一絲溫度。
「看來,今晚的餘興節目,要開始了。」他轉身,朝著某個方向走去,像是在迎接他真正的主人。
雅卿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入口。她知道,這場棋局最危險的棋子,已經悄然落座。
而她們,早已身在棋盤之中。
那股氣息的降臨,並非狂風驟雨,而更像是一滴墨,無聲地落入一池清水之中,其存在本身,便讓整個宴會廳的色彩與光影都發生了微妙的偏轉。
音樂仍在繼續,人們仍在交談,香檳的氣泡仍在升騰,但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卻悄然攫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神。他們說不上來是什麼,只覺得空氣變得凝重,笑聲變得空洞,連水晶吊燈投下的光,都彷彿失去了一絲溫度。
這就是「玉衡」的領域。
雅卿沒有回頭。她只是靜靜地看著蔡振邦的背影,看著他穿過人群,走向宴會廳最不起眼的一處角落。那裡,落地窗前的陰影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
那個人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從一開始就在,又彷彿是剛從陰影中凝聚成形。看不清樣貌,辨不出男女,甚至連身高都模糊不定。那身影被一層淡淡的、如同空間扭曲般的氣場所籠罩,將所有的光線與窺探都隔絕在外。
「他」不是用眼睛在看,而是用「存在」本身在觀測。
蔡振邦在那身影前停下,恭敬地躬身,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雅卿聽不見,但她能「感覺」到,那股籠罩全場的、令人窒息的氣息,正緩緩地、如同探照燈一般,掃過全場,最終,牢牢地鎖定在了她的身上。
林語姍的手臂,在雅卿感覺到那股視線的同時,也瞬間變得僵硬。她臉上的完美笑容沒有變,但雅卿能感覺到,她挽著自己的手,正傳來極其細微的顫抖。
「穩住。」林語姍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遊刃有餘,只剩下兩個字。
雅卿點了點頭。她知道,這就是她們今晚真正的考驗。她將所有外放的感官全部收回,心神沉入丹田,右手腕上的印記早已灼熱如火,但她用自幼年來磨鍊出的意志力,強行將那份共鳴壓制在皮膚之下,不讓一絲一毫的氣息外洩。
她必須做一個完美的、無懈可擊的「普通人」。
角落裡的那個身影,動了。
「他」緩步走出陰影,朝著她們的方向走來。人群像是被無形的潮水推開,自然而然地為「他」讓出了一條通路。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要讓路,他們只是本能地感覺到,那個存在,不該被阻擋。
終於,那個身影停在了她們面前。
雅卿這才看清,「玉衡」穿著一身剪裁合度的中性灰色西裝,臉上戴著一副極簡的、沒有任何品牌標識的銀絲眼鏡。鏡片之後的雙眼,清澈得如同初生嬰兒,卻又深邃得彷彿倒映著宇宙的生滅。那是一張年輕的、雌雄莫辨的臉,美得超越了性別的定義。
「妳就是『Queen』?」
「玉衡」開口了,聲音同樣無法分辨男女,清越如鐘磬,卻又帶著一絲金屬般的冷冽。
林語姍上前一步,擋在雅卿身前,臉上重新掛起了無懈可擊的社交笑容:「玉衡大人,久仰大名。我是林語姍,這位是我的助理,Queen。不知您找她有什麼事?」
「玉衡」的目光,沒有在林語姍身上停留,哪怕一秒。那雙眼睛,穿透了林語姍的氣場,穿透了雅卿所有的偽裝,直直地刺入她靈魂的最深處。
「妳身上,」玉衡輕聲說,「有『鏡』的回音。」
這句話,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雅卿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跳動。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剝光了所有衣物、赤裸地站在手術台上的標本,對方手中的刀,已經抵住了她的心臟。
她不能回答。任何回答,都是破綻。
「看來,妳的『守護者』們,教得不錯。」玉衡似乎對她的沉默並不意外。那張絕美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如同孩童般的好奇。
「他」緩緩地伸出手,不是為了攻擊,也不是為了握手。那隻手,手指修長,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就那樣懸停在雅卿面前的空氣中。
「讓我聽聽,妳的『回音』,究竟來自哪一段被遺忘的旋律。」
這不是物理的接觸。
在玉衡伸出手的那一刻,一股無形的、如同深海巨浪般的精神壓力,轟然撞向雅卿的意識!那壓力中,沒有殺意,沒有敵意,只有一種純粹的、不容抗拒的「探測」與「解析」!
雅卿的腦海中,警鈴大作!她感覺自己的記憶、情感、甚至連1993年那段被封印的空白,都像一本被強行翻開的書,書頁在對方那無情的目光下嘩嘩作響!
她手腕上的印記,再也無法壓制,灼熱的刺痛感猛然爆發!
她緊咬牙關,幾乎要咬出血來。她將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起來,在自己的意識深處,築起一道由「遺忘」構成的、純白的牆壁。
「我……不記得……」
這是她唯一的防線。
宴會廳的水晶吊燈,在那一刻,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光線猛烈地閃爍了一下。數個香檳杯,在遠處的桌上,無聲地裂開了細紋。
玉衡的手,停住了。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第一次閃過一絲真正的驚訝。
「……有趣的防壁。」玉衡收回手,那股巨大的壓力也隨之煙消雲散。「妳的『守護者』,不僅教會了妳沉默,還教會了妳……如何對自己說謊。」
「他」深深地看了雅卿一眼,那目光像是在她靈魂深處留下了一個無法抹去的標記。
「告訴潘江浦和張允康,」玉衡轉身,聲音恢復了那份不帶感情的平靜,「觀測的階段,結束了。下一次,我會親手來取回龍虎山失落的東西。」
說完,祂便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了人群的陰影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
蔡振邦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不遠處,對著她們微微頷首,算是告別,也像是警告,然後轉身跟了上去。
宴會廳的氣氛,在他們離開後,才像解凍一般,重新恢復了流動。
林語姍立刻扶住身體微微顫抖的雅卿,低聲說:「走。」
兩人沒有再與任何人交談,迅速地離開了這片充滿謊言與珠寶的戰場。
回到酒店套房,雅卿才頹然坐倒在沙發上,冷汗浸透了她價值不菲的晚禮服。
「妳還好嗎?」林語姍遞過一杯水,臉上滿是驚恐與擔憂。
「我沒事。」雅卿搖了搖頭,聲音沙啞,「但我們……徹底曝光了。」
「不只是曝光。」林語姍走到窗邊,看著台北璀璨的夜景,聲音冷得像冰,「玉衡……祂不是來觀測的。祂是來『確認』的。確認妳這枚『鑰匙』,是否還能使用。」
雅卿抬起頭,看著窗玻璃上自己蒼白的倒影。
她知道,從今晚開始,她不再是獵人。
她已經變成了,被整個龍虎山鎖定的……獵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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