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路上,第四批出發的是伏虎門青玉堂副堂主敖薛祥和羊城府衙前總捕頭褚廣寒。
伏虎門前身原為黃衣軍體制內的其中一支流派,都是由江南一帶的貧農所組成,當年他們響應南方其他地區的貧農的號召,舉起了反東的大旗,釀成了那溥被無方、徹底擊垮東國統治的黃衣之亂。黃衣軍在一般人的眼裡固然是敗壞透頂的邪惡集團,言則伏虎門跟黃衣軍沆瀣一氣,如此說來它理應也非什麼好貨色,那麼何解伏虎門的門人又會加入顧家軍,參與了討伐焦天華的義舉?
這便要從當年黃衣軍分家一事說起。時值黃衣之亂中後期,在南方義軍興起之前,黃衣軍江南一部歸長於蘇州吳淞江旁圩田的劉生所轄。劉氏一族不比其他貧農,其族人雖一樣的身無寸縷,卻皆腹有詩書,耕讀傳家。劉生素受族訓陶鎔,為人真誠篤實、任心無邪,生活雖然清貧,倒也落得個申申如也。
劉生一開始響應黃衣軍,是因為他曾親眼目睹地方酷吏如何隻手遮天,欺壓他們這些饔飧不繼的苦命農民。在共同反抗壓迫的基礎上,他毅然鼓動鄉里揭竿起義,使黃衣軍一時間聲勢大振。衢州那邊曾遣人來蘇州跟他交涉,申明其報國淑世之義。劉生初時深受感動,認為這次黃衣起義終能解萬萬生民之倒懸,一度在其家鄉附近積極募集兵員,矢志推翻那腐敗不堪的大東王朝。
可隨著黃衣之亂的日益擴大,劉生漸漸意識到黃衣軍的本質跟那些酷吏並無二致,他們到處燒官府、殺吏員一事可以理解,但何解要向不願加入他們隊伍的村民下手?據鄉里間傳言所知,光是衢州一城,遭燹的大小村莊便有上百條,因徭役之故而遭殺害或劫掠的村民更是逾千。由於在東國的疆域中,大片大片覆蓋著的是農村而非縣城,支撐各級官府統治地方的是廣大底層農民所繳納的餉項稅收,個別吏員不加檢點的暴行無疑是釜底抽薪,激化著劉生這一類佔大多數的淳樸良民。到了把良民逼成瘋虎時,早已千瘡百孔的東國政權如何能把亂局壓得下來?東國百年國祚,又焉有不亡之理?
賈恆後人在汴京把持國政,把整個朝廷乃至地方捲入一場無止境的黨爭之中,上位者忙於爭權穩住朝堂,遂乏於約束部下,乃至了解民情。東國便是整個天下,天下何其之大,官僚之弊在其晦盲否塞的龐大系統中表露無遺。不是東國政權暴虐,逆天而行,而是個別下位者乘著此弊端行不義之事,無所不用其極的對民肆意壓榨。要知吏比官之多何止倍蓰,民比吏之多更是懸殊。吏員又是溝通官民的唯一之途,說是官逼民反,就此而言,該是吏逼民反更為貼切。
黃衣之亂中,作惡的是吏,黃衣軍反的卻是整個東國,像劉生這些有學識之人況且分不清他們起義的對象其實不過是官僚體制中的那些害蟲,更不用說那些不學無術的廣大貧農。於是,他們集結一道先是打垮了平日作威作福的酷吏,這些吏員不是被殺光了便是逃光了,整個龐大的吏員群體很快便從體制中被徹底抹除。但黃衣軍的氣焰並未有隨著吏員群體的消亡而熄滅,反而更為張狂,從命官到軍隊,從商賈到富戶,都遭受黃衣軍毀滅性的打擊。至此,東國王朝已是沉痼自若,積重難返。
劉生本來對壓迫群體的崩潰甚感欣慰,他也曾率鄉民隨同其他地方的黃衣軍大敗官府的軍隊,但卻在那時開始,他經歷了黃衣軍的派系內訌,看到了人心腐化,還有在他們身上當日那些酷吏的影子。
屠村、姦淫、爭權、不事生產、荒廢務農本業、拿交不出糧食的百姓作活祭,黃衣軍的劣跡斑斑使劉生萌生卻步抽身之意,在一次夜襲金陵營地的行動中,劉生悄悄帶著從家鄉來的同鄉離開大軍,其時黃衣軍跟金陵守軍正激烈交戰,他們趁機漏夜逃回蘇州。
突襲金陵標誌著黃衣軍正式向江南進軍,江南是劉生的家鄉,那時他已在該處建立起威望,這一帶有份起義的農民都尊他為首,聽命其指揮調遣,殘暴不仁的黃衣軍既然染指他的地方,劉生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適逢南方義軍於沿海一帶興起,劉生果斷決定脫離黃衣軍的陣營,向義軍一方靠攏。沒多久後黃衣軍跟南方義軍便打起來,由於劉生一部的臨時倒戈,加上黃衣軍內訌益劇,義軍勢如破竹,黃衣軍兵敗如山倒,最終過江北竄,南境全境光復。
劉生一部由於棄暗投明,他們風光回到江南各地,及後卻因蘇州陸正奇等勢力崛起,因不願屈從強權,劉生被迫舉家撤離,輾轉間來到無錫,並在此落地生根。
當時劉生仍在鄉里間極富號召力,他不忿家鄉喪於強人之手,於是重新把昔日的戰友召集起來。當江南各地的鄉民在無錫聚首一堂後,劉生便跟眾人歃血為盟,誓師光復江南,並創下了伏虎門這個門派,按鄉民的祖籍劃分為青玉、紅木、紫草、玄石四堂,選色上刻意避開了緗黃,而其中青玉堂便是由從蘇州而來的鄉民所組成,時至今日。
是以伏虎門雖然曾一度加入黃衣軍,但其門人盡皆來自淳樸的江南田園。既是忠良之後,肖無生他們見敖薛祥以青玉堂副堂主的身份代表伏虎門加入顧家軍,自然是歡迎之至。
路上敖薛祥主動向褚廣寒講出伏虎門創派前後的種種事跡,卻見後者一言未發,不知對他以至伏虎門有何想法。
正當敖薛祥要為對方介紹青玉堂的堂主為何許人時,卻聽一直嘿然不語的褚廣寒打破沉默道:‘敖副堂主,你一口氣的向我說了許多貴派的往事,可曾顧慮到我這個聽眾?’
見敖薛祥一時啞口無言,做聲不得,褚廣寒續道:‘我是東國年間的羊城府衙總捕頭,亦即是你口中千刀萬剮的前朝餘孽。當年黃衣賊跟南方義軍大戰之時,基於羊城便是其中一處義軍興起之地,身為府衙的總捕頭,我膺負起抓捕並圍剿義軍成員的重任,其中便可能包含劉生一部,亦即是後來伏虎門的門人,你的師祖們。我說敖副堂主,當你此刻明暸你我之間跨越幾代的種種恩怨情仇後,還是決定要繼續往下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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