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臨淄城,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覆蓋。鵝毛般的雪片無聲飄落,將鱗次櫛比的屋舍、縱橫交錯的街道、乃至巍峨的宮牆都染成一片素白。城內「陶朱閣」的書齋裡,暖爐散發著松木的清香,范蠡卻無心欣賞窗外靜謐的雪景。他身著深青色錦袍,圍著一件厚實的狐裘,正凝神審視著鋪在寬大紫檀木案几上的數卷絹帛地圖與幾份墨跡未乾的竹簡賬冊。
地圖上,代表「陶朱記」商路的硃砂線條已如蛛網般密佈:從齊都臨淄向東延伸至海濱的即墨鹽場,向西深入魯國腹地的絲織重鎮,向北觸及燕、晉邊境的皮毛與礦產產地,向南則跨越淮水,直抵吳越的瓷器與漆器之鄉。每一條線,都代表著無數車馬舟楫的往來,承載著巨量的財富流動與潛藏的風險。
然而,眼前幾份來自不同商隊管事的急報,卻像這窗外的嚴寒,透著刺骨的涼意:
「東家鈞鑒:商隊行至晉國『黑風口』,遇暴雪封山,道路盡成冰河,人馬難行。三車蜀錦、五車巴蜀藥材滯留山隘客棧已五日,牲畜凍斃兩匹,隨行夥計染風寒者眾。恐誤交貨之期,懇請示下。」——落款是負責晉國商路的管事仲良。
「急報!運往吳都姑蘇之十車精鹽,於淮水『燕子磯』轉陸路時,因雨雪連綿,道路泥濘難行,車輪深陷,鹽包雖裹油氈,仍難免受潮板結,品相大損。吳商拒收,要求賠償或降價三成!如何處置,盼速決斷!」——這是負責吳越線的大管事阿樹。
「稟家主:即墨鹽場報,新煮海鹽因天氣驟寒,結晶緩慢,產量驟減三成。且新開闢之『灘曬法』試驗田,亦因霜凍,鹽板開裂,功虧一簣。」——來自鹽業總管范通的密報。
范蠡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冰冷的案几邊緣,發出有節律的篤篤聲。他的眉頭緊鎖,深邃的眼眸中不見慌亂,卻沉澱著凝重與深思。窗外呼嘯的北風,彷彿也吹進了這間溫暖的書齋,帶來商路之上艱難跋涉的呻吟與貨物損毀的嘆息。
「天時不順,地氣反常……」范蠡低聲自語,目光掃過案頭另一卷記錄著各地物價波動的簡牘,「道路艱險,耗費倍增,貨物損壞嚴重,利潤像雪一樣消融。長此以往,縱有萬貫家財,也填不滿這個無底洞。」
景泰的陰影尚未完全散去,新的、更為基礎的挑戰已如冰錐般刺來。他龐大的商業網絡,正被這惡劣的天氣與原始的運輸、儲存條件,無情地切割、阻滯、損耗。這不僅是利潤的損失,更是對「陶朱記」信譽和供應鏈韌性的嚴峻考驗。他意識到,僅憑過去的「懂得把握時機、洞察形勢、理解人心」與「道義和利益相輔相成」的經營哲學,已不足以應對這種源自技術瓶頸的根本性挑戰。他需要變革,需要從工具、方法、流程上進行一場深刻的革新。
就在此時,書齋的門被輕輕叩響。范通引著一位風塵僕僕、鬚髮皆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走了進來。老者名喚公輸元,是魯國赫赫有名的工匠大師,尤擅機關器械與營造之術,與范蠡因之前合作改良貨棧防潮結構而結識。此次是應范蠡重金禮聘,專程從曲阜趕來。
「公輸先生,一路風雪,辛苦了!快請坐,烤烤火。」范蠡連忙起身相迎,親自為公輸元拂去肩頭的雪花,引至上座,又命人奉上熱氣騰騰的薑茶。
公輸元接過茶碗,暖了暖凍得通紅的手,也不多客套,開門見山:「范老闆急著找我來,想必是為了這惱人的風雪阻路、貨物損耗的事情吧?」
「先生說得對!」范蠡苦笑著將幾份急報推到公輸元面前,「先生請看,商路艱險,老天爺也不幫忙。我們這些商人,把貨物運到各地,本是為了方便百姓、有利國家,但現在常常感到力不從心。馬車陷在泥裡,船隻困在風浪中,貨物被雨雪潮濕毀壞……這些損耗,日積月累,實在是個巨大的問題。不知道先生有沒有好辦法,能幫我們克服這個難題?」他的語氣誠懇中帶著迫切。
公輸元仔細翻閱著急報,花白的眉毛時而緊蹙,時而舒展。他沉吟片刻,眼中閃爍著工匠特有的專注光芒:「范老闆所擔憂的,確實切中要害。我這一路走來,也看到道路艱難。要解決這個問題,不是單靠一個辦法就能成,需要從『運輸工具』、『儲存方法』、『運輸流程』三方面著手,革新工具,優化流程,才有希望。」
范蠡精神一振:「請先生詳細說說!」
公輸元捋了捋長須,從隨身攜帶的木匣中取出炭筆與一方打磨光滑的木板,邊畫邊講解: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R8FeBnF9h
「第一,『運輸工具』的革新:針對冰雪泥濘的道路,可以造一種『雪橇貨車』。這種車不用尋常的車輪,改用兩條寬大厚實的木製滑橇,前端翹起,形狀像彎月。滑橇底部包上打磨光滑的硬木或薄鐵皮,再塗抹特製的動物油脂,可以大大減少在冰雪、泥地上的摩擦。用健壯的牛或馬來拉,載重量不會減少,行進速度反而能快上一倍,而且不容易陷車。如果遇到陡坡,可以加裝簡單的絞盤來輔助。」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CraXAXfIx
他在木板上迅速勾勒出雪橇貨車的簡圖,線條流暢,結構清晰。
「第二,『儲存方法』的保障:貨物損耗,尤其像鹽、絲綢、藥材這些怕濕怕潮的東西,最為嚴重。現在用的油氈、草蓆包裹,應付一般小雨還行,遇到連日雨雪或者水路顛簸,就沒什麼用了。我看那越窯青瓷,胎質細密,釉面光滑,幾乎不透水汽。為什麼不燒製一種特製的『防潮儲鹽罐』呢?罐體做得厚實些,內外都上釉,罐口邊緣設計成深槽,配上打磨得嚴絲合縫的陶蓋,蓋邊嵌入槽裡,再用融化的蠟密封,就能保證鹽粒始終乾燥,就算泡在水裡一時半刻,水也滲不進去!這個方法也可以用來儲存貴重藥材、絲綢。」他又畫出儲鹽罐的剖面圖,重點標注了密封結構。
「第三,『運輸流程』的效率與安全:長途運輸,人困馬乏,風險重重。可以學官府的驛站,在商路的重要關口,比如晉國的『黑風口』、淮水的『燕子磯』、吳越邊境關隘附近,買下或租賃一些房舍,設立『商社專用的轉運驛站』。驛站裡準備好乾燥的倉庫、簡單的修車工具、常用草藥,並常駐少量精幹的夥計和護衛。商隊到了這裡,可以換馬休息,檢修車輛,補充食物和水,遇到惡劣天氣也能暫時躲避風雪,等天氣好轉再走。還可以作為情報中轉點,傳遞消息,預警風險。這樣一來,就把一整段艱險的路程,分成幾個可以控制的小段,就像在河上築起水壩,可以調節水流,保證暢通。」
公輸元一氣呵成,將革新方案的核心要點闡述清楚。他的話語樸實無華,卻如同在范蠡面前推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雪橇車、防潮鹽罐、轉運驛站……這些構想,不僅切中要害,更充滿了實用智慧的光芒。
范蠡聽得心潮澎湃,眼中閃爍著激動與欽佩的光芒。他站起身,對著公輸元深深一揖:「先生真是國家的寶貝工匠!這三個策略,直接解決了我商社最關鍵的難題!如果能實現,不只是為我『陶朱記』,更是為天下行商,開闢了一條康莊大道!范蠡能力有限,但願意傾盡全力,支持先生把這個藍圖變成現實!」他當即拍板,「范通!立刻從『備險金』中撥出專款,設立『技術改進部門』,由公輸先生全權負責!需要的人手、材料、場地,優先供應,不能耽誤!」
「是!家主!」范通亦是滿臉振奮。
革新的大幕,在風雪中的臨淄城悄然拉開。
**雪橇貨車的誕生與實戰:**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q3HXJhAfC
地點選在城郊一處隸屬於「陶朱記」的寬敞木工作坊。爐火熊熊,木屑紛飛,鋸鑿之聲不絕於耳。公輸元脫下長袍,換上工匠短打,親自帶領挑選出來的二十名心靈手巧的木匠、鐵匠投入研發。范蠡幾乎每日必至,不顧寒風,親臨現場觀摩、詢問細節,給予最大的信任與支持。
初期的試驗並不順利。第一代雪橇車的滑橇過於笨重,轉向極其困難;牽引點設計不合理,牛馬吃力不均;載重後下壓力過大,在鬆軟雪地反而容易下陷。一次試車時,因轉向失靈,險些將滿載沙袋的雪橇車衝入溝渠。
面對失敗,公輸元眉頭緊鎖,卻毫無氣餒。他蹲在失敗的雪橇旁,仔細測量、記錄,反覆推敲。范蠡亦在一旁沉思,忽然指著拉車的牛說:「先生,您看牛脖子上那個彎曲的軛,它的弧度是否可以借鑒?讓滑橇前端彎曲得更自然些,也許能改善轉向?」公輸元聞言,眼中精光一閃:「說得好!范老闆一語道破關鍵!」他立刻修改圖紙,將滑橇前端的彎曲弧度加大,模擬牛軛的自然曲線,並調整了牽引掛鉤的位置,使其更貼近重心。
同時,范蠡根據商隊反饋,提出在滑橇底部關鍵受力點鑲嵌薄鐵皮的構想,以增加耐磨性。鐵匠們反覆試驗,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厚度與嵌入方式。經過近一個月的反覆試錯、改進,當第三代雪橇貨車在作坊後方覆蓋著厚厚積雪的斜坡上,由兩頭健牛輕鬆拉動,載著千斤重物靈活轉向、平穩滑行時,整個作坊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公輸元撫摸著光滑的滑橇表面,老懷大慰。范蠡親自駕馭了一段,感受著那不同於車輪顛簸的平穩滑行感,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首批三十輛雪橇貨車迅速被調往晉國「黑風口」。當仲良和他的夥計們看著這些造型奇特的「無輪之車」時,滿臉驚疑。然而,當它們在深及小腿的積雪中如船行水上般平穩前進,輕鬆越過之前讓車輪深陷的冰坎時,所有的疑慮都化作了驚嘆與狂喜!滯留的貨物被迅速轉運出來,交貨日期竟比原計劃只晚了三天!消息傳回臨淄,范蠡立即下令,所有北方及多雪泥濘地區的商隊,優先配備雪橇貨車,並在主要商路沿線設立雪橇專用維修點。
**防潮鹽罐的攻堅與推廣:**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GGfNyryhT
與此同時,另一場攻堅戰在范蠡控制的「若耶窯」臨淄分窯展開。燒製大型、厚壁、且要求絕對密封的陶罐,對窯溫控制、胎土配比、釉料配方都是巨大挑戰。公輸元雖擅長設計,但具體燒造還需依靠窯場大匠歐冶子的高徒——越人窯師風無痕。
風無痕年約三旬,性情沉穩,技藝精湛,是范蠡重金禮聘的制瓷大家。面對公輸元設計的雙層深槽密封結構圖紙,他也感到了壓力。第一次開窯,五十個試驗罐因胎體過厚、受熱不均,開裂了近一半。剩下的,密封槽在燒製過程中也多有變形,蓋子無法嚴密嵌入。
風無痕守在窯口,三天三夜未眠,觀察火焰的顏色,傾聽窯內細微的聲響,記錄下每一次溫升的曲線。他發現問題在於:厚胎需要更長時間的低溫排濕,以及更精準的高溫燒成曲線。他大膽調整了胎土配方,摻入一種本地特有的耐高溫黏土,增強韌性;重新設計了窯內坯體的擺放位置,確保熱流更均勻;並將密封槽的弧度做了微調,預留出燒製時的收縮餘量。
范蠡給予了絕對的耐心與支持,不計成本地提供最好的原料,允許反覆試驗。終於,在第七次開窯時,一排排釉色青潤、胎骨堅實、口沿深槽光滑整齊的特製鹽罐呈現在眾人面前。風無痕拿起一個罐蓋,對準深槽,緩緩旋入,只聽「嗒」一聲輕響,嚴絲合縫!再將整個罐子浸入水缸,半個時辰後取出,打開蓋子,內裡的乾燥細沙(代替鹽)依舊乾爽如初!
「成功了!」風無痕疲憊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公輸元撫摸著光滑冰涼的罐體,讚歎不已。范蠡當即下令:「立刻開模,全力燒製!第一批五千個,優先供應即墨鹽場與南下吳越的運鹽隊!」
當第一批裝滿雪白海鹽的特製青瓷防潮罐運抵吳都姑蘇時,吳商看著這精美如藝術品、又能完美抵禦潮氣的容器,震驚之餘,無不歎服。之前因受潮而起的糾紛煙消雲散,甚至主動提出加價收購這種「陶朱鹽罐」裝的鹽。「陶朱記」的鹽,因其獨特的包裝和可靠的品質,在吳越市場打響了名號,價格不降反升。范蠡更將此技術逐步推廣至藥材、高檔絲綢的儲存,大幅降低了運輸損耗。
**驛站網絡的構築與情報升級:**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qxozB8g39
驛站建設是耗資最巨、牽扯最廣的工程。范蠡親自審定選址,核心原則只有一個:關鍵節點,控扼咽喉。晉國「黑風口」、淮水「燕子磯」、吳越邊境「楓林渡」、齊魯邊境「石門關」、以及深入燕地的「白狼隘」成為首批五大驛站選址。
建設過程並非一帆風順。在「黑風口」購地時,遭遇當地豪強刁難抬價;在「楓林渡」施工,被盤踞附近的小股盜匪騷擾。范蠡展現了其高超的「理解人心」與「借勢」手腕:對於豪強,他通過當地與「陶朱記」有長期合作的山貨商從中斡旋,並承諾驛站建成後優先僱傭其族人做工,給予合理補償,軟硬兼施下順利解決;對於盜匪,他沒有直接硬碰,而是通過新升級的情報網,查清了其背後可能與某個失勢小貴族有關,便請動了駐守附近的晉國邊軍一位與「陶朱記」有藥材往來的裨將,以「清剿匪患,保障商路」的名義進行了一次威懾性的巡邏,盜匪聞風而遁。
每個驛站,范蠡都按照公輸元設計的藍圖,力求實用堅固:高牆深院,內設寬敞的乾燥倉庫、可供數十人歇息的通鋪與單間、馬廄、水井、簡易的伙房與醫療間。常駐人員包括一名精明的驛丞、數名熟悉車馬修理的工匠、幾名孔武有力的護衛,以及負責飼養牲畜、打理雜務的夥計。驛站儲備了常用的車具零件、草料、藥品、糧食,甚至還有幾架由公輸元指導改裝的、用於傳遞緊急情報的小型強弩(在法令允許範圍內)。
更重要的是,每個驛站都是「陶朱記」情報網絡的關鍵節點。范蠡要求情報分析小組的季平,制定了一套更為嚴密的密碼系統和傳遞流程。各驛站不僅負責接收、轉發沿途商隊和線人的情報,更要主動收集駐地周邊的氣象、路況、治安、物價、乃至官府動向等資訊,定期匯總至臨淄總部。季平手下新增了五名專職分析員,負責處理這海量湧入的信息,編製更為詳盡的《商路風險預警旬報》和《區域商情動態》。
這張以驛站為骨架、覆蓋主要商路的情報與物流網絡,如同給「陶朱記」這龐大的商業軀體注入了更為敏銳的神經與更強健的血管。當晉國再次大雪封山時,「黑風口」驛站提前儲備了充足的草料與防寒物資,滯留的商隊得到了妥善安置,並利用驛站的維修工具及時修復了受損車輛,將損失降到了最低。消息傳回,范蠡深感這筆投入物超所值。
**技術共享與市場聯盟:**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DN6EsNKND
技術革新的成功,讓范蠡的視野更加開闊。他不再滿足於僅僅提升自身效率,更看到了通過技術輸出,建立更穩固商業聯盟、拓展新市場的巨大機遇。
晉國,地處北方,盛產優質的皮毛、礦石(尤其是鐵礦),但手工業相對落後,對精細的布匹、瓷器、漆器需求旺盛,同時也是通往更北方戎狄部落的重要通道。然而,晉國商路險阻,本地商人勢力盤根錯節,對外來者戒心頗重。范蠡決定將晉國作為技術撬動市場的突破口。
他精心挑選了一個時機。當第一批由雪橇貨車順利運抵晉國都城「新絳」的、包裝在精美防潮罐中的齊魯海鹽和越窯青瓷亮相時,立刻引起了轟動。晉國大商賈「通寶記」的主人藺琛,一位目光銳利、身材敦實的中年人,親自找上門來。
在「陶朱記」設於新絳的貨棧內,范蠡親自接待了藺琛。貨棧內溫暖如春,陳列著各色貨品。范蠡沒有急於推銷商品,而是邀請藺琛參觀了剛剛卸貨、整齊排列的雪橇貨車和那些神奇的防潮鹽罐。
「藺老闆請看,」范蠡指著一輛雪橇車,「這是為了應對北方冰雪特別製造的。不用輪子,靠滑橇在雪地泥地上滑行,載重量不減,走起來更平穩,更省力。」他又拿起一個防潮罐,演示其密封效果,「用這個來儲運鹽貨、藥材甚至貴重的皮毛,能保證走萬里路,裡面的東西也像剛放進去一樣乾燥。」
藺琛仔細查看,甚至親自試著推拉了一下雪橇車,又反覆開合那鹽罐蓋子,眼中異彩連連。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他立刻看到了這些工具在晉國惡劣交通環境下的巨大價值。
「范老闆這些好工具,真是行商的福音啊!不知道……」藺琛試探地問道,語氣帶著渴望。
范蠡微微一笑,開出了他籌謀已久的條件:「我很清楚在晉國行商的艱難。這兩樣東西,是我『陶朱記』花費很多心血才弄出來的。如果藺老闆感興趣,我願意以『合作』的方式,把這兩項技術,毫無保留地傳授給『通寶記』。」
「哦?怎麼合作?」藺琛精神一振。
「第一,我『陶朱記』可以派熟練工匠到貴商號,指導製造雪橇車和燒製防潮罐的核心技術,確保貴商號能自己生產。第二,貴商號在晉國境內銷售這兩樣東西所賺的利潤,我『陶朱記』只拿三成。第三,」范蠡話鋒一轉,目光誠懇,「我希望以『通寶記』為中心點,把我『陶朱記』的絲綢、瓷器、漆器、精鹽,更深入地賣進晉國市場,並借助貴商號的力量,收購晉國的優質皮毛、鐵礦石、藥材。我們共享商路,共同承擔風險,互惠互利。這是『用技術換取市場,通過共享開拓商機』的策略,不知道藺老闆覺得怎麼樣?」
藺琛陷入了沉思。范蠡的條件極具誘惑力。獲得這兩項關鍵技術,能極大提升「通寶記」自身的競爭力。雖然要分三成利潤,但相比於自行研發的巨大成本和風險,這幾乎是白撿的便宜。而幫助「陶朱記」打開市場並獲取本地資源,本就是「通寶記」的強項,還能從中賺取豐厚的差價和佣金。這是一筆雙贏的買賣!更何況,范蠡「陶朱公」的信譽和實力,在商界早已是金字招牌。
「好!」藺琛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對著范蠡鄭重抱拳,「范老闆胸襟開闊,真誠相待!我藺琛願意和『陶朱記』結成這個聯盟!具體細節我們再詳談,今天就用這杯茶代替酒,預祝我們兩家,合作長久,共同發達!」
兩隻茶盞輕輕相碰,清脆的聲響預示著一個跨越國界的商業聯盟就此誕生。范蠡通過輸出「陶朱記」的核心技術,不僅獲得了穩固的晉國市場份額和可靠的原料供應,更將「通寶記」這樣的地頭蛇,變成了自己商業版圖中強有力的支點。這種「技術共享,市場互換」的模式,很快被他複製到與陳國大糧商、鄭國大布商的合作中,如同水銀瀉地,迅速拓展著「陶朱記」的影響力邊界。
**風暴中的航行與遠眺:**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1mxj616oy
技術革新與市場拓展的成果是顯著的,但過程絕非坦途。景泰一黨並未放棄對范蠡的覬覦。當范蠡的雪橇車隊開始頻繁出現在北方商路,當「陶朱鹽罐」成為吳越市場的搶手貨時,惡意的中傷也隨之而來。
景泰授意其控制的幾名御史上書,影射范蠡「用些新奇古怪的技術,壟斷鹽的銷路,跟普通商人搶生意」,更污衊其「在邊境私自設立驛站,囤積物資,恐怕有勾結外國、圖謀不軌的嫌疑」。奏章雖未點名,但矛頭直指「陶朱記」。
消息通過費通的情報管道,第一時間傳到范蠡耳中。他並未驚慌,只是冷笑一聲:「黔驢技窮,只剩下這種下作手段了。」他早已備好應對之策。
一方面,他通過鮑叔等清流賢達,在讀書人圈子裡宣揚「陶朱記」興辦免費學堂、賑濟災民、革新技術便利商貿惠及百姓的善舉與貢獻,引導輿論。鮑叔在一次稷下學宮的講學中,公開讚譽范蠡:「古時候做生意的人,有的囤積居奇,有的巧取豪奪。現在有陶朱公,以信譽和道義為根本,以技術為船隻,溝通天下的有無,惠及普通百姓,這才是經商的正道,是國家的好商人啊!」此論一出,引起眾多學子共鳴。
另一方面,范蠡請動了曾受他賑災大恩、如今已升任臨淄府丞的李牧,以及因「陶朱記」穩定供應軍需藥材而對其頗有好感的司馬府官員,在朝堂之上據理力爭。李牧更是直接上奏,詳細講述「陶朱記」在桑林里水患中的巨大貢獻,以及其驛站系統在保障商路暢通、促進貨物流通、穩定地方物價(尤其是糧價)方面的積極作用,強調其「對國家和百姓,實在有大功勞」,所謂「圖謀不軌」純屬胡說八道。
齊王田和並非昏聵之主,他深知國內大商賈對經濟的重要性。范蠡的「義商」名聲、賑災之功、以及其產業帶動的大量就業和稅收,都是實實在在的。相比之下,景泰一黨的攻訐顯得蒼白無力且動機可疑。最終,齊王只是下了一道不痛不癢的旨意,要求各地對商社自設的轉運倉儲加強備案管理,便將此事輕輕揭過。景泰的又一次暗箭,被范蠡用更為深厚的根基與堂堂正正的陽謀化解於無形。
寒冬過去,春回大地。淄河解凍,流水潺潺。臨淄城外的官道上,車馬又開始絡繹不絕。
這一日,范蠡在阿樹、仲良以及十幾名核心管事的陪同下,視察了位於淄河碼頭附近新建成的「陶朱記」大型綜合貨棧區。這片貨棧,正是他技術革新與管理理念的集大成之作:
寬闊的碼頭棧橋旁,停泊著田牟船隊的幾艘新式貨船。這些船在公輸元指導下進行了改良,船艙進行了隔水艙分隔設計,並在關鍵部位用鐵條進行了加固,抗風浪能力大大增強。岸邊,數架由畜力或人力驅動的龍門吊(公輸元根據桔槔和滑輪原理設計)正在將船上的貨物穩穩地吊起,越過船舷,直接裝載到停靠在專用軌道(鋪設硬木軌,減少摩擦)上的平板車或雪橇貨車上。裝卸效率比過去純靠人力肩扛手提快了數倍。
貨棧區內,規劃井然有序。倉庫分門別類:儲鹽的倉庫,地面鋪設了防潮的石灰三合土,牆壁加厚,通風口裝有可調節的百葉,一排排青潤的防潮鹽罐整齊碼放;儲絲綢、藥材的倉庫,則更加乾燥,配備了特製的樟木防蟲藥櫃和多層貨架;儲存瓷器、漆器的倉庫,地面鋪設軟草,貨架有防震設計。每個倉庫門口,都有專職的賬房先生,手持改良的、項目更清晰的「四柱」賬冊,一絲不苟地記錄著貨物的進出。貨棧中央,還設有一個專用的車輛維修區和一個小型冶煉作坊,可以及時修理損壞的車輛和工具。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貨棧區的一角,矗立著一座新建的兩層磚樓,門楣上掛著「技工學堂」的匾額。這是范蠡推行人才培養計劃的重要一環。學堂內,聘請的經驗豐富的老匠人(包括公輸元的幾位得意弟子)正在向挑選出的年輕學徒傳授木工、鐵器修造、貨物保管、基礎算賬、甚至簡單的繪圖識圖等實用技能。朗朗的誦讀聲與叮叮噹噹的實操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蓬勃的生氣。
范蠡行走在寬敞整潔的貨棧區內,看著眼前高效運轉的景象,聽著管事們詳細的匯報,臉上露出了欣慰而沉靜的笑容。這裡的每一處改進,都凝聚著他應對危機的思考、對技術的尊重以及對人才的重視。
他走到碼頭邊,望著淄河中來往穿梭的船隻,以及更遠處連綿起伏的綠色原野。阿樹站在他身邊,興奮地指著遠處:「東家您看,田牟船主新買的那艘大海船也到了!他說等季風一來,就想試著跑一趟更遠的『箕子之國』(朝鮮半島古稱),看看那邊的皮毛和藥材!」
范蠡點點頭,目光卻投向更遼闊的天際。他的商業帝國,在經歷了風雪的洗禮、技術的革新與市場的拓展後,變得更加根深葉茂,生機勃勃。然而,他心中並無志得意滿。鄭老的教誨、自己刻下的商訓、以及一路走來的風雨歷程,讓他看得更深,也更遠。
技術的革新,解決了「運輸」與「儲存」的難題,提升了效率,拓展了市場的邊界。但商業的本質,終究是人與人之間的連結與信任,是對需求的洞察與滿足,是對風險的敬畏與駕馭。技術是利器,是舟楫,能載著他的理想航行得更快更穩,卻永遠無法替代那顆以「信譽和道義」為錨、以「造福天下」為帆的初心。
他轉過身,對著身邊一眾充滿幹勁的管事們,聲音沉穩而有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q97mtLbev
「各位,今天的局面,來之不易。雪橇車破開冰雪,鹽罐抵禦潮濕,驛站暢通道路,都是靠大家團結一心,勇於革新才做到的。但是,我們要明白,工具精良能幫助行動,卻不是經商的根本。」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mznc2d7Z5
他環視眾人,目光深邃。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NhGuvNDbF
「經商的根本,在於『誠信』,一個承諾比九個鼎還重;在於『道義』,讓自己獲利前要先讓別人獲利;在於『智慧』,在微小的跡象中就能察覺風雲變幻;在於『勇氣』,面對萬般危險也意志堅定,絕不動搖。革新的技術,是為了實踐這個根本,守護這份初心,讓我們商業活動,像奔流的活水,滋潤四方,而不是像一潭死水,只養肥自己。」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TBWrchhRj
他指向繁忙的碼頭和遠處的學堂: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jZSpbEKqk
「希望大家記住:我們手中掌握的,不只是金錢貨物,更是維繫千萬百姓生計的紐帶,是傳承各種手工技藝的責任。要用這革新的力量,去做更穩健、更長遠、更有利於天下的事業!前面的路還很長,風浪不會停息,願與各位,同心協力,乘風破浪,一起駛向更廣闊的海洋!」
陽光灑在范蠡身上,為他挺拔的身影鍍上一層金色的輪廓。他的話語,如同春雷,激盪在每一個管事的心頭,也為「陶朱記」這艘日益壯大的商業巨艦,再次校準了駛向未來的航向。技術的風帆已經鼓滿,而掌舵者的目光,始終凝望著那片用商業力量改變世界的、更為浩瀚的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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