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最想見你。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ctoYO0tKK
若這一切，只是場夢，那便讓它醒得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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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為御前避靜之所的殿宇，如今門掩如鐵、人跡罕至，殿中無炭無火，牆角陰濕，青苔染磚。日頭偏西，簷下滴水，帶著涼意滲骨。
風一過，碎冰便跌落在青磚上，發出清脆一響，像是寂靜裡的一記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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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坐著的人，三日未食，唇色早褪了血，乾裂得像開在風裡的舊紙，偶爾開口，唇瓣便有細碎血絲滲出，卻無一語怨懟。
他神色平靜如昔，只那雙眼，望過窗欞外凍雨凝枝、空空如鏡，映不出半點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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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能無條件踏進明和殿、見他一面之人，屈指可數。
不論宮規、守戒、刑章，唯有三人是連殿值內侍也不會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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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皇命在身的謝忘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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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面上是太醫署中醫術出眾的年輕御醫，實則乃「密院」出身——皇帝親自培養的密令使之一。
皇賜的令牌藏於衣襟，守門郎瞧見，他便自由進出。
在宮中，無人知他的第二身份。
他一身醫術，號回生。平日沉靜溫和，立於眾臣之間不甚起眼，實則暗中探尋風向、撥亂扶危，行跡皆受帝命。
皇命在身、職責所繫——三日審判將至，宮廷風雨欲來，陛下需有人潛中觀局，謝忘塵便是那雙「看不見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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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晚，謝忘塵再度入殿，步履比往常更為謹慎。甫踏進門檻，他神情複雜，從袖中取出一物，猶豫片刻，才低聲開口：
「……這是袁小滿託我轉交的。說是雲遙少爺留給你的親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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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垂首如石的昭霆，竟在此刻動了——他的睫微顫，抬眼看去，眼底像是瞬間被火光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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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我寫信了？」
他聲音啞極，像是被荒蕪歲月掏出的風聲，帶著些不敢置信的顫意。他伸手接過那封信時，指尖竟有些微微顫抖，動作異常慎重，彷彿捧著什麼要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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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昭霆低頭望著那封紙信，眼底乍現的光彷彿是寒夜裡破雲的一縷微光。
紙墨熟悉，那是他曾無數次握過的字跡，撫過的氣息。他的指尖輕觸信頁，幾不可聞地顫了一下。
信封之上無稱呼、無落款，唯字跡熟悉，筆畫勁秀。
他屏息拆開，展紙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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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書】
雲遙謹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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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蒙恩，承父命與君有婚約，然自忖德才不足，性情孤傲，實難為良偶。
今雖親訂吉期，然日夜思量，心實不安。
以婚為樁，非吾所願。以情為繫，實無所依。
雖承君厚意，然情不可強，身不可囚。
願以此書終結緣分，各自安寧，毋再強牽。
君若念舊情，勿為此信動怒。
君若存尊重，當允我一紙之別。
此身此心，不敢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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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君平安，雲遙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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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讀幾行，心頭那一點光便像被冷雨滅了火，倏然熄滅。字裡行間皆是疏離與斷決，每一筆都寫著雲遙不願共結此緣的心意，不願強牽、不欲被囚，求一紙和離——句句斬斷，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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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怔望著信，像被一刀慢慢從胸口劃開，血未流，痛已透骨。紙頁輕薄，卻沉如千斤，那些曾以為堅固不摧的情誼，在這幾行字面前盡數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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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知道，這封信並非今日所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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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雲遙在最初強烈抗拒這樁婚事時、一時氣血難平所留之言。後來兩人漸解誤會，心意通透，這封信便未曾交出，也幾乎被雲遙自己遺忘在塵封之處。
直到那日柳翎搜房，在雲遙不察之時將其翻出，藏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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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後，大婚崩毀，流言四起。柳翎趁人心搖亂之際，將這封舊信放進了邊昭霆的房中——放在那案頭、那一切舊物之間，如一枚靜靜等候爆裂的引信。
而整理殘局的小滿，在收拾東西時無意發現，將它帶出宮外，交給了謝忘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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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一封本該被遺忘的過往私語，竟成了壓垮最後信念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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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的他，坐於荒寒之殿，冷得太久，太久了。光與暖在字裡行間崩碎，唯餘紙上那一筆筆離意，將他沉入萬丈深淵，再無聲息。
他一行行展讀，開始時手極輕，似怕驚擾了什麼。可越往後，指節越緊，薄紙在掌中微微捲起，被生生攥出皺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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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讀至末行，他的眼眸一動未動。
整個人像被人從高處拋落，重重砸進心底最深處那口暗井。那手僵在半空，彷彿那不是紙，而是一柄藏了刃的刀，輕輕一碰，就會讓他血流不止。
終於，那手一寸寸地垂下來，垂到膝上，再到身側，無力地搭著。他低頭坐著，像一尊沉塵的雕像。
一滴水聲落在地上——不知是從何處落下的。或是屋簷，或是心頭。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5wjLm3Mxd
他動也不動，卻不知何時，唇邊泛起乾裂的血痕。
他的唇自大婚那日便未沾水，此刻更是蒼白如紙，微微顫抖，卻咬得死緊。像是要將什麼哽在喉裡，硬生生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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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喊，不怒，不問一句。
彷彿整座明和殿已將他封進墓穴。
所有的光都被掩埋，只餘那封紙信，斜斜地躺在地上，像從舊夢裡墜下來的一刀，把他割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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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第二人，是朴老爺。
那時天光未明，朴老爺立於門前，許久不曾開口，神情藏不住幾分滄桑與憔悴。
那一夜之變，鬧得滿京城皆知。他素來引以為傲的兒子，如今閉門不語，形同病怯。而這位素來沉穩從容的御主，如今困居冷宮，形影削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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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老爺看著殿中那道身影。
那人靜坐如昔，眉眼未變，氣質卻已不同——沉得近乎冷灰。他忽而有些心酸。
當初，他是真心想與此人結親，非為攀附，而是敬其人、念其才，望將雲遙交付於可托之人。誰料命運弄人，一紙婚書，竟引出腥風血雨。
如今回望，只覺徒增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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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欲說些話，譬如「對不住」、「你與雲遙之事……還有轉圜」、或是「老夫知你心思」，可話至唇邊，竟是一字難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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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只是垂手一禮，低聲道：
「……御主，你我二人，或許是無緣成親家。老夫心中……亦有遺憾。」
聲音低沉，帶著難掩的哽咽：「今日冒昧前來，只為一事……望你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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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昭霆未言，只抬眸看他一眼，似早知此行所求。
朴老爺微頷首，神情複雜：「……還望御主，將神策圖交回……」
他話一出口，心中更覺沉痛。這不是威逼，不是為私，只是他知道——他若不開口，秦睿侯便會從別處動手，動到雲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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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想這話會引起反感、質問、甚至冷諷。
卻不料，邊昭霆只是低低一聲：「你來得及時。」
他伸手，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外觀樸素，中央鑲有極細的鐵片鎖紋。
「神策圖……藏於華陽觀後山，一間舊廟殘井之下。」他聲音不重，卻冷得像鐵，「我令舊部將其-密封於石函之中……此佩為開井鎖扣。」
「……你若是要收回去，便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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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老爺怔愣片刻，終是伸手接下，眼神帶著難掩的不解與驚懼：「御主……不問我此物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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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昭霆只是輕輕搖頭，眉目垂下，一如斷線風箏，墜入沉沉暮色。
——他已無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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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沒了。雲遙，沒了。
神策圖本是他一片孤注託付，如今連那託付之人都已離他而去，還留下這圖於身作甚？
他心底殘存的一點意氣，早在雲遙轉身不顧的那日，便如斷弦般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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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朴老爺前來索取，他竟只覺理所當然，甚至生出一絲近似釋然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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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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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夢裡終究無人同行，那便將一切歸還原主，也好讓世道少些連累。
他最後看了一眼朴老爺，那眼底一派灰霾，像是連光都映不進來，無悲無怨，唯有沉沉死意，壓在心底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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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老爺看著那雙眼，彷彿看到一方已死去的戰場，焦土遍地，血跡斑斑，卻連最後一面旌旗也已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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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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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將玉佩緊緊攥在掌中，深深一揖。
——老夫今日所為，或非君子。可若能保一人平安，便不枉此身為父。
朴老爺拱手，卻終是沉默退下。
那背影掩過門扉，唯餘邊昭霆一人立於冷殿，四下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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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可笑——曾經天子倚重、邊軍仰賴的邊昭霆，如今落得這般田地。能入門探望的，卻無一人是他此刻真想見的。
他不是不痛，而是已痛至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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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第三人，是不會來了。
三日。明和殿門扉晝夜未掀，他始終等不到那道最想見的身影。
審判堂前號鼓將響，那扇門仍無聲無息。
風穿殿簷，像吹過他心頭最後一抹溫熱——也一併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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