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日曲江池畔,暮色像塊浸了墨的絹帕,緩緩鋪蓋下來。裴九帶著林薇登上烏篷船時,官差們早已扮作漁夫,撐著漁網在蘆葦蕩裡隱蔽。水鳥被船槳驚起,撲棱棱飛過水面,驚擾了滿池殘荷。
「注意看畫舫頭上的紅燈籠。」裴九壓低聲音,手指在船舷上輕輕敲了兩下,「那是往生教的聯絡信號,三盞齊亮時,便是他們換崗的時刻。」
林薇緊握著袖中的短匕首,指尖的冷汗幾乎要將匕首的木柄浸濕。她望著上游,水面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畫舫的影子越來越清晰,船頭那抹紅色身影隨著船身搖晃,舞姿裡竟帶著幾分難察的僵硬。
「阿蠻身邊總有四個護衛,個個是練家子。」裴九從箭筒裡抽出羽箭,搭在弓弦上,「等會我先射落船桅上的燈籠,趁著黑暗,你們從左右兩側繞過去,記住要留活口。」
三更梆子聲響起的瞬間,畫舫上的紅燈籠突然齊齊晃動。阿蠻的舞姿驟然停住,她抬頭望向蘆葦蕩,紅袖一揮,四個黑衣護衛立刻圍在她身側,手按在了腰間的彎刀上。
「看來她察覺了。」裴九眼神一銳,弓弦嗡鳴,三支羽箭同時飛出,精准擊中畫舫桅桿上的燈籠。燈籠墜入水中,撲地一聲熄滅,畫舫周圍頓時陷入一片昏暗。
「动手!」裴九低喝一聲,率先躍出烏篷船,腳尖點著水面的枯荷葉,如輕燕般掠向畫舫。官差們隨即撐船圍上,船槳撞擊船舷的聲音混著喊殺聲,驚得魚兒躍出水面。
阿蠻的護衛反應極快,彎刀出鞘時閃過冷光,與裴九的長刀撞在一處,迸出火星。裴九的刀法沉猛,第一招便逼得兩個護衛向後退縮,腳下的木板被踩得吱呀作響。
林薇所在的烏篷船此時已靠上畫舫,她正想鑽進船艙躲起來,卻見一個護衛被裴九的刀氣震飛,直直朝她撲來。她嚇得閉緊眼睛,卻聽見一聲悶哼,睜眼時見那護衛已被官差按住,嘴角淌出鮮血。
「別呆站著!」裴九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他正與剩下的兩個護衛纏鬥,青灰色衣袍被刀風颳得獵獵作響,「去船尾看看,他們定有暗艙!」
林薇咬咬牙,扶著搖晃的船舷往船尾走。穿過堆滿錦緞的貨艙時,腳底突然踢到個硬物,低頭一看竟是個鐵環。她用力一拉,木板翻開,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裡面竟綁著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嘴被布團塞住,眼中滿是驚恐。
就在此時,畫舫突然劇烈搖晃。林薇扶住貨箱,見阿蠻不知何時拔了髮間的銀簪,正抵在自己的頸間:「讓他們退開!否則我死在這裡,往生教定會血洗長安!」
裴九的刀停在半空,眉頭緊皺。那兩個護衛趁機反撲,刀鋒幾乎貼著他的喉結劃過。他旋身避開,腳尖勾住一個護衛的膝彎,將人踹飛出去撞在船板上,震得頂棚的灰塵紛紛落下。
「聖女何必尋死?」裴九的聲音平靜,手中的刀卻始終對準剩下的護衛,「往生教用斷魂草控制教眾,你以為他們真會為你復仇?」
阿蠻的動作頓住,銀簪微微顫抖。林薇趁她分神,從貨箱後繞出來,突然想起袖中的短匕首, 雖不擅用兵器,可解剖刀的慣性讓她準確地認出阿蠻握簪的手腕要穴。她衝上前,用匕首的鈍面猛地敲在那處要穴,銀簪哐當落地。
「拿下!」裴九飛身而上,長刀架在阿蠻頸間。兩個官差立刻上前,用鐵鏈鎖住她的雙手。阿蠻掙扎著,紅衣被扯得凌亂,眼中迸出怨毒的火光:「你們會後悔的…… 斷魂草的滋味,遲早要嘗嘗!」
護衛見聖女被擒,頓時亂了陣腳。裴九手下的官差趁機發難,不一會兒便將剩下的人制服。有個護衛見大勢已去,突然咬碎牙關,嘴角滲出黑血,抽搐幾下便沒了聲息, 竟是服毒自盡了。
「搜身。」裴九踢開那護衛的屍體,目光掃過眾人,「把畫舫上的東西都搬到烏篷船,一個角落也別放過。」
林薇蹲下身,看著那自盡的護衛,突然想起波斯邸的胡商。她小心翼翼地翻開護衛的袖口,見裡面繡著個小小的往生蓮圖案,與胡商腰帶上的圖案一模一樣。「裴九你看。」她舉起那截衣袖,「他們果然有聯繫。」
裴九正檢查阿蠻的行囊,聽言過來一看,臉色沉得像要落雨:「看來往生教在長安佈的網,比我們想的還要密。」他從阿蠻的包袱裡翻出個銀質令牌,上面刻著彎月圖案,「這是調動教眾的信物,看樣子阿蠻在教中的地位不低。」
官差們搬東西時,從畫舫底艙搜出個鐵箱,打開一看,裡面竟全是斷魂草的乾品,用紅絹包裹著,散發出淡淡的腥氣。林薇聞到那氣味,突然覺得腕間隱隱作痛,忍不住按住傷口,那時她還不知道,這痛楚日後會成為索命的催命符。
將阿蠻押下畫舫時,她突然掙脫官差的手,衝到船舷邊望向蘆葦蕩深處,尖聲喊道:「教主不會放過你們的!斷魂草開花時,就是你們的死期!」
夜色漸濃,烏篷船駛離曲江池,留下滿池殘荷在風中搖曳。林薇靠在船邊,看著被鐵鏈鎖住的阿蠻,突然覺得這聖女的紅衣,像極了她解剖過的那些中毒者吐出的血沫,鮮豔得令人心悸。而裴九正站在船頭,青灰色衣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手中的令牌在月色下閃著冷光,仿佛已預見日後的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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