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賴耶識編碼 - 利己主義（五）

〔嗶〕

「你為什麼不喜歡，這個明明就很好吃阿？」

「姐姐，我就是不喜歡麵包阿。」

電子鎖的提示聲、開門聲、兩人的說話聲。門框中出現的是飄在空中的幸依的無人機，旁邊跟著拎著帆布袋的幸奈，塑料表面被裡面的蔬菜擠壓出不規則的形狀。明明應該是開心的重逢，但幸奈卻擺著委屈的臉，氣氛似乎並不是想像中的那麼愉快。

禔邃向生鏽的機器人般走上前：「幸依，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禔邃將幸依帶到了二樓樓梯口，禔邃靠著牆，臉則別過去。

「有什麼事嗎？」

「那個阿⋯恩⋯就是⋯我覺得你是一個很認真的人⋯」

「有屁快放。」

「你認真過頭了！」

「⋯⋯怎麼說？」，幸依不帶好氣的回。

「你很拚命在讀書對吧，甚至斷絕和朋友的聯絡，還在辦公樓裡當清潔工。」

「我的媽媽身體不好，弟弟又還在高中，很奇怪嗎？」

「你爸爸不是也在工作嗎？」

「是啊，但是我有空的話，打個工，幫忙家裡分擔些事，這樣可以吧？」

「就是這裡，你放太多心力在你家人身上了。」禔邃直視幸依，語氣變得緩和。

「他們需要我啊。」

「他們說需要你的嗎？」

禔邃語氣依舊平靜，直接的話語過於簡化，會激起聽到的人的辯解慾。

「不是說不說吧？我本來就應該撐起這個家。」

「你的媽媽，覺得她是個負擔。」禔邃又將臉別過去，或許說出直白的話語讓他難以直視對方。

「我才沒有這樣覺得！」

幸依的聲音驟然提高，禔邃像是應激般不再掩飾內心的銳利。

「什麼你沒有覺得？是你讓他們覺得他們是家裡的負擔。」

「因為你覺得他們需要照顧，所以花大把時間在上面對不對？」

「那你覺得你做的事情跟告訴他們說他們是負擔有什麼區別？你希望你變成家裡的負擔嗎？」

幸依嘴唇微微顫抖，防備一點一點的退潮，露出心底的沙灘。

「可是⋯這也沒辦法啊，你⋯你要我怎樣嘛⋯」

幸依的聲音變得軟弱，突然的轉變讓禔邃措手不及，語氣也迅速柔和下來。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這麼拚命的目的。」

「我想⋯帶他們以後過上好一點的生活。」

「我希望姊姊去追求自己的生活！」

幸奈突然開口，不知道是甚麼時候出現在旁邊的，不只嚇到了禔邃，更嚇到了幸依。

「幸奈⋯你先去——」

「我喜歡以前的姊姊。」

不知為何，幸依對這句話的反應相當大。她的眼神黯淡下來，肩膀微微垂下，像是聽到了殘酷的話語，像是摔在地上的瓷器。

「以前的⋯⋯姊姊嗎！」

幸依眼眶濕潤、嘴角扯出一個空洞的弧度說出：「我試試看！」

若不是機體的限制，或許幸依已經哽咽了吧。

幸奈急忙解釋：「不是！我不是叫你為了我而改變，而是更自私一點。」，隨後語氣又趨於平緩：「你死的那時候，我想了想，或許我不是個好弟弟吧。」

「如果我是個好弟弟的話，為什麼姐姐一直都那麼累呢？在你活著的時候，為什麼沒讓你去多體驗這個世界呢？」

「每次看著姐姐那麼忙，我連和同學出去玩都覺得有罪惡感⋯」

「拜託你了，把你生活的重心放在其他地方，放在自己身上吧。」

幸依楞著，像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現在要說甚麼。

幸奈盡力擦乾淚珠，想辦法讓自己趕快釋然。

禔邃則別過頭去，讓出一塊心理上的空間給姊弟，尊重他人的難過。

「好了姐姐，我們去煮飯吧。」

「歐⋯⋯歐！不對⋯我現在這個樣子，沒辦法煮飯啊？」，幸依條件反射般地回應，隨後才回過神來。

「姐姐在旁邊指導我就好，畢竟之前飯都是姊姊煮嘛。」

「我也想要煮煮看飯嘛。」

「歐⋯⋯歐！好！」

「不好意思，第一次煮飯，請見諒。」

木製托盤中有一碗白飯、青椒釀肉、煎蝦仁、炒高麗菜、滷鵪鶉蛋，以及一碗蝦殼味噌湯。看起來非常家常。或許是幸依在一旁指導的原因，遠比第一次下廚的人應有的水平要高得多。

幸依的無人機在餐桌上方盤旋，似乎在檢視每一個人。「喂！誰敢說不好吃，等等就提早讓你們看看我的秘密武器！」

餐桌上的氣氛溫馨而歡樂，大家邊吃邊聊，幸依媽媽則分享著幸依的各種黑歷史。

「你們知道嗎？有一次我和幸依去買菜，幸依一邊拿著一顆塑膠甜椒，一邊說：『真新鮮』呢。」

「媽！不要講出來！」無人機聲音中帶著尷尬和抗議，機身則無所適從，只能原地轉圈表達自己的的無能和羞恥。

和樂融融的氛圍持續了幾分鐘，幸依的無人機突然停在空中，她的聲音變得堅定而明亮：「決定了！我要當世界第一的自私主義者！」

「自私的人就是要為了目標而不擇手段，現在，大家幫我想一個目標寫在便條紙背面後，交給我，我隨機抽一張！」

（非常多的吐槽點呢⋯），禔邃看著母子的笑容，（⋯算了吧，他開心就好。）

很快，大家在紙條上寫下自己的建議，貼在餐桌上。

「我要抽了！」幸依宣布道，隨後鐸賓幫忙將便條紙翻面。

＂前鋒＂

（無人機，是要怎麼踢球阿⋯），禔邃無言以對。

「喂！誰寫的！」，禔邃斥聲。

「我！」塔比舉起手。

「換一個吧⋯哈哈！」鐸賓笑著說。

幸依的無人機轉了一圈，挑選了另一張紙條。

＂主播＂

「主播？」

「好！我要成為主播！」幸依開心的叫著。

「不不不，你要怎麼露臉阿⋯」，禔邃揮了揮手。

「不，我有一個想法。」，徹行說。

２：０３

由於收到的警察打來的電話，禔邃和塔比——準確來說只有禔邃——和幾人道別後，來到外頭，幸依則前來送行。

「之後你怎麼打算，帶著這個身體上課？」

「說了吧，我要當網紅，當然不上課了。」幸依的語氣中帶著輕鬆和決心。

一輛警車停在了住宅樓下，等待他們的不是普通警車，而是一輛看起來更加厚實的特殊車輛，車身上沒有明顯的警徽，而是熟悉的天秤，那是忒彌斯政府的標誌。車門打開，露出裡面坐著的兩位穿著低調的男子。

「禔邃。」

「幹嘛？」

「你要小心。」

（欸？這傢伙是在關心我？）

禔邃向著聲音源看去，然而無人機上的螢幕上，顯露的是充滿敵意的臉，向著車子瞪去。

這是禔邃第一次看到這樣表情的幸依，即使是和他吵架時，臉色也沒這麼恐怖。禔邃一時間心頭一震，回覆也變得小心翼翼地。

「喔⋯喔。」

禔邃向前走去，走出幾步時才察覺異常，他轉身回頭看去，只見塔比低著頭，肩膀微微發顫，手指不斷絞在一起，一副極度不自在的樣子。

「塔比⋯？」

塔比聽見自己的名字，緩緩抬頭，露出一張面色驚恐的臉，嘴唇微微顫抖，他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一個個的怎麼都這樣。）

禔邃心中暗想，對周遭人的異常反應感到些許煩悶，隨即邁步返回塔比身邊，拉住塔比的手腕。

塔比的每一步都像是從泥沼中艱難拔出，沉重而遲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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