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雪如初 - 第三章、魂契新生

「所以妳寫了一個我，然後把我寫死，後來想想又覺得不行，所以就自己跑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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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語氣平靜，語尾甚至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她挑眉望向眼前這個蹲坐在虛空裡的少女，姿態從容，只餘淡淡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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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心虛地縮了縮脖子，跪姿坐下，雙手摀著膝，兩道眉毛蜷曲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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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我故意的嘛……」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只剩一串含糊的嘟囔。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21bkRqNwF

「我就是想寫得悲壯一點，結果誰知道，他們一個個瘋得那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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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靜靜地望著她，墨發垂落肩側，神色無波無瀾，眼底卻像湖面下潛伏的深流。她看著眼前這個自稱是『作者』的少女，心中起了難以言說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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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她開口，不帶一絲怒意，卻彷若拂過魂魄的風，直指人心：

「我該如何相信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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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的魂體深處傳來微微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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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奇異的震動，既像身體本能的排斥，抗拒來自『書外』的氣息；卻又有著某種模糊的牽引，喚醒了她內心深處尚未斷絕的記憶與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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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歪歪頭，像是在思索該怎麼說服她，隨即小心翼翼地開口：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DJYPb5wCn

「妳出發去北境之前，送了虞曉曉一塊雪羽玉珮，是粉紅色的，玉心還刻了鎮夢符文，可以用來鎮住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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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的瞳孔輕顫，指尖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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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塊玉珮，確實是她在出征的前夜，悄悄放在虞曉曉枕邊。從挑選玉料、刻印符紋都不曾假手於他人。按道理，除了她和虞曉曉本人，不會有第三人知曉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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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欲開口，封瀟瀟又接著說道：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idEEmNzfm

「有一次，百里雲舟躲在藏書閣三層的小窗下偷偷抹眼淚，以為沒人看見，抬頭卻發現身邊多了一壺杏花釀和一本《清音心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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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抬眼看著她，像是在回憶著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說得很慢卻很認真：「他喝了酒之後睡得迷迷糊糊，懷裡卻緊緊抱著那本心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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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慕雪嫣神情終於鬆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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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眼前這個少女，眼底深處最後一絲寒光消失，轉而被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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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不是亂言之人。這些細節，除了慕雪嫣自己和小徒弟們，其他人根本無從得知，除非，她真的一直在看著他們。不是神明般俯瞰的高高在上，也不是編織虛構的造物者，而是那種日復一日、字字句句、情感如實地『在場』，才看得到這些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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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真正見過他們點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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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能說出百里雲舟哭時咬著袖口的模樣，也能說出虞曉曉獨自做噩夢時抓緊棉被的顫抖。她甚至記得那些連慕雪嫣自己都快遺忘的細節。那種不假思索說出口的語氣，與其說是證明，不如說，在書寫的過程中，她似乎也刻骨銘心的經歷了角色的一部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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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底的冷意已然全部退散，語氣中也不再帶有審判，反而透出淡淡的疲憊與遲來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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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妳寫得出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lGHxRDAoy

她沒有再質疑，只靜靜地問了一句：「那麼……到底是誰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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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眼圈一熱，強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她吸了吸鼻子，手指不安地摳著掌心，聲音幾不可聞：「都差不多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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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話軟得像貓叫，卻落在心上，如同針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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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沉默片刻，終於歎息般抬手，輕輕拍了拍封瀟瀟的頭。指尖極輕地撫過少女那一頭軟卷的髮絲：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HUXcK0Q2d

「傻丫頭，那不是妳的錯。他們活著，選擇要怎麼活，本就是他們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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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沒再多言，眼眶卻更紅了。她知道慕雪嫣在寬慰她，也知道這份寬慰背後，是藏不住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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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曾用來鋪寫命運的手，此刻握成了拳，指節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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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這樣的『闖入』是否正確，只知道心裡有一股不容退卻的執念，撐著她一步步走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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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讓慕雪嫣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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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一念之間，虛空深處忽有異動。一縷銀光撕裂了沉眠的黑暗，起初只是微弱亮點，旋即像潤雪滲入乾枯的地脈，湧來無聲的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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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由筆意與心念交織出的軌道，在這片碎界裡緩緩成型，像一條由文字與執念構築的路徑，將現世與虛幻之間，生生撐出一條橋。是封瀟瀟以血為墨、以信念為骨，在故事與天命縫隙間，強行為慕雪嫣開出的『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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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光之路緩緩在她們腳下成形，如同從無數段記憶中抽絲剝繭般，一字一句，是從《清音心訣》裡走出的溫柔，是那壺杏花釀的餘香，是那塊粉玉的冰涼觸感，是千萬個片段構成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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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她看向慕雪嫣，語氣堅定：

「我其實也不確定這條路能不能通往真正的生機，但只要妳還願意走，我便願意為妳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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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是那個坐在書桌前的無名小卒，而是走進了自己故事裡的人，用筆去承擔，也用心去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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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光漫過兩人足尖，悄然貼上慕雪嫣的魂魄外壁。她的氣息隨之而動，被某股倔強的意志牽引著，一筆一劃，在虛空中重新刻寫命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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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水，夢境裡的霧氣翻湧成一片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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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站在白霧籠罩的原野，腳下是溫潤的草地，遠方有一棟古樸的小木屋，窗內透著暖黃燈火，藥草的香氣在風中浮動，像是久遠記憶中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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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名瘦弱的少女走了出來。她身形單薄，衣衫簡樸，眉眼卻清秀帶媚，那雙眸子澄澈如泉，卻藏著歲月與病痛留下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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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叫桑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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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聲音輕輕的，卻分外清晰：「我生於靈醫谷，族中代代懸壺濟世。可我出生那年，星命師斷言我是天煞孤星，克親、克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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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頓，輕顫的睫毛彷彿想撫平過往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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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族長要殺我，我的父母跪在祖堂前求情，願以命換命，只求留我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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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帶著我逃出了靈醫谷，隱居山林，與世隔絕。我以為此生便能安穩度過。可十九歲那年，村中瘟疫，我以身試藥，毒入骨髓，魂魄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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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畢，望著慕雪嫣，眼神中沒有恐懼，反倒是一種淡然的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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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開口，聲音如雪中燭火燃起：「妳想活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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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綰怔了怔，隨即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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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可願，與我共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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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霧氣被光影撕開。桑綰抬頭，眼底有一縷從溫柔中透出的堅韌：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hDhANrRyk

「若有人能替我好好活下去，守護那些……我想護的人，那便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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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伸手，指尖輕觸少女的眉心。兩縷魂魄在此刻交匯，如同兩條小溪合流為江，無聲無息，卻激起屬於生命的律動。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KMF7Xav3g

「我會護妳，也會帶著妳的願望活下去，讓妳的故事不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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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不是孤魂，不是殘魄，而是不肯熄滅的意志，像未燼之火，在破碎的世界之中再度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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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過虛空照落，將她的身影拉得修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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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張開雙眼，那具本該沉寂的軀體中，緩緩坐起。靈氣回返，星塵共鳴，體內有兩道意識平和共存，互為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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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深處，有一道柔和的聲音隱隱低語：

『妳也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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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書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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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伏案而坐，咬著筆桿，神色專注得近乎偏執，整個人幾乎嵌進了堆積如山的手稿之中。指尖因長時間握筆而泛白顫抖，手背與虎口處劃出細碎的傷痕，血痕順著指節一路滲入紙角，染紅了那行尚未寫完的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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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正在干預一段已成定局的故事，但她也不能明目張膽的讓慕雪嫣直接復生。天道有痕，筆為界限，哪怕她是『作者』，也只能在故事容許的縫隙中尋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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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尖在紙上疾走如風，每落一字，封印便鬆動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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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改結局，但能寫續章。」封瀟瀟在心中默念，手下筆鋒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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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筆落下，虛空震動，天命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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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道星光閃動的縫隙前，封瀟瀟看見那雙眼眸終於睜開，裡面映著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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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看著她，眸中盈滿熾熱的光和淚，語聲顫抖卻堅定：

「……歡迎回來，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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