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 - 第二章．白雪藏語的秘密小屋

「有些話語不說出口，是因為說了會破。有些距離不去靠近，是因為靠近會碎。」

早晨的空氣潮濕而溫軟，像剛泡開的棉花糖。

知槿走進教室時，窗台上的陽光尚未完全鋪滿地面，斜斜地灑落，像一封寫到一半的信，停在最關鍵的地方。

她沒有走到座位，而是在門邊略略頓了一下。

沈予昀正在畫圖。

鉛筆在紙上行走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節奏，一種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旋律。她沒有出聲打擾，只靜靜看著他的手指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筆觸，那是某棟陌生的屋頂，或是某段她從未去過的街巷。

他抬頭的瞬間，兩人的目光對上。

視線只停了短短一秒，他低下頭，將畫紙迅速摺好，動作不急不緩，就像原本畫給自己的東西突然有了其他的歸屬。

那週的週五下午，風意正好，校園邊緣的小木屋終於出現在她眼前。

那是棟被時間遺忘的舊倉庫，因為年久失修被改建成社團倉儲，不常有人來。木門斑駁，藤蔓從牆角悄悄地往上爬，窗子半開，透著微弱光線。知槿站在門前，彷彿聞到了塵封許久的書頁氣味。

是他帶她來的。

「這裡以前是美術社的畫室。」他站在門邊，聲音不大，卻很清楚，「現在沒什麼人用，還留著一些畫架。」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話，只是跨進去，空氣裡的安靜有種溫柔的遺世感。木地板踩起來有點響，空間不大，卻被整理得出奇乾淨。窗邊擺著一張舊沙發，上面鋪了一層白布，像是雪天裡遺落的被子。

牆角有張畫架，上面是一張未完成的素描，鉛筆線條停在女孩的側臉，那張臉，竟意外地像極了她。

「那是……？」

「不是你，」他轉身，語氣溫和卻帶點急促，「只是剛好長得像而已。」

她沒有追問，卻悄悄走近那幅畫。

那畫像是靜止的呼吸，未說出口的話還停留在筆尖，紙張微微泛黃，時間在這裡凝住，像某段被摺起的回憶。

他從抽屜裡拿出兩支鉛筆，遞給她一支。

「要不要一起畫？」

她愣了幾秒，才接過。

這是第一次，他們沒有用語言對話，卻有了共同創作的開端。

傍晚的光線從窗縫斜斜地灑進來，把地板染上一層金粉色的暈光。他們並肩坐在地板上，畫著畫，也畫著靜靜流動的時間。

牆邊放著幾本畫冊，他翻開其中一本，指著一張頁面說：「這是我國中時畫的。」

知槿靠近些，看到一幅用水彩畫成的老榕樹，樹下坐著一個孤單的身影，身影的輪廓模糊，卻有股深刻的寂寞藏在色彩之中。

「那時候沒什麼人陪我。」他說得輕，「就畫畫陪自己。」

她沒有說話，只伸出手，在他的畫冊旁也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

那裡頭是她寫下的詩句、想法、小小的觀察。她翻到一頁，有些不好意思地遞給他。

「這是我小時候寫的。」

他看了幾行，忽然笑了，「妳的字，比妳人還溫柔。」

她心跳莫名一快，立刻轉開話題，「你畫畫的時候會聽音樂嗎？」

他點頭，拿出一台小小的隨身播放器，遞給她一邊耳機。

耳機裡傳來的是一首輕輕的鋼琴曲，像雪花飄落在窗前，旋律緩慢，卻不帶悲傷。

窗外日落了，餘暉將他側臉映出柔和的輪廓。她忽然覺得，這樣的時光太過寧靜，靜得讓人想一直待著，不去計算什麼時候結束。

畫室的牆壁被他們貼上了幾張新畫，有風，有雲，有貓，有窗。她畫了一張躲在書堆裡的女孩，他畫了一只坐在窗框上望月的狐狸。他們沒有解釋那些畫的意思，但彼此都懂。

接下來的幾週，他們不再只是偶然相遇，而是約定在放學後一起去那座木屋。從最初的沉默漸漸變成簡單的對話，再到後來，她開始說起自己的故事。

她談起父母總是忙於工作，家裡的餐桌總是冷的，說著說著聲音就有些低。

「所以我很怕週末，太安靜會讓人胡思亂想。」她低頭摳著指甲邊緣，聲音細得像要散進風裡。

沈予昀沒有立刻回話，只是轉過身，從櫃子裡拿出一盒畫筆和一疊空白的紙，放到她面前。

「那你來畫，我聽你說。」

她盯著那張白紙許久，最後提筆畫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這是我以前以為的自己。」

「那現在呢？」

她微微一笑：「現在……好像不一樣了。」

他看著她的笑，沒有多說什麼，只伸手撫平她桌上的紙角。

那天離開時，他們在門口道別。

她突然開口：「如果我明天還來，你會在嗎？」

他點頭，眼裡像藏了一層不說出口的溫柔。

「我會在。」

回到家，她把那支畫筆洗乾淨，放進抽屜深處。

那天夜裡，她夢見了一座雪白的小屋，屋裡沒有聲音，只有兩個人背靠背坐著，各自在畫紙上落下第一筆。

醒來時，窗外初雪飄落，薄得像輕聲說出的名字。

她忽然明白，他不是闖進她生命裡的風暴。

他是，一場靜靜下過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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