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九十三章　暮間枝影

　　深灰色牆面映著斜斜一束日光，陽光切出一道分明的光影斜線，落在牆面。室內燈光潔白明亮，卻無溫度，照得人影輪廓分外銳利。

　　雲顥辰白色西裝依舊，身姿修長，微微前傾坐於桌案前，神情溫淡，眼神卻銳利而不失笑意。

　　對面，安若塵一身深色套裝長裙，髮色烏沉，整齊挽起。她端坐不動，脊背挺直，雙手自然疊於膝上，眉眼間帶著難以揣摩的冷靜與距離感。

　　「安會長，叨擾了。」

　　雲顥辰語聲清緩，帶著三分禮貌笑意。

　　安若塵眼神淡淡掠過他一眼：「如今誰都忙著爭權奪命，『主事』竟還有閒情來此，可見勝算已握？」

　　「勝算未敢言。」雲顥辰微一頷首，聲音沉穩不疾：「只是局勢使然，需尋諸方助力。」

　　安若塵垂眸，似又顯得更為冷淡：「主事一開場就說明意圖，未免急切。」

　　「開場直言，方能增進溝通效率。」雲顥辰依舊語氣溫和，姿態不慌。

　　安若塵手指微移，拈起茶盞，未飲，語聲仍緩：「北聯總部能人異士這麼多，不差我小小安字分會。」

　　雲顥辰神色未動，語聲卻微微下沉，帶出一層無形壓力。

　　「大戰將臨，細枝微葉皆會影響戰局。」

　　語至半處，他目光抬起，視線如釘，緩緩鎖向安若塵，停住半息。

　　「安字分會，豈是一片飛葉可比？」

　　安若塵並不應那雙沉沉而映著冷光的眼眸，神情淡靜如常，僅是手中茶盞輕轉。

　　「主事要安字分會為北聯而戰？為和平而戰？……皆無意義。」

　　她聲線微頓，目光隨後輕輕一抬，幽幽接道：「且說杜思遠，為北聯奔走多年，最終不過名隱身死。」

　　「主事，我知北聯需用兵，但現下參戰，於我安字分會，無益。」

　　此言落下，空氣微凝。

　　燈影靜照，茶煙無聲上繞，時間仿若在此一息停滯。

　　雲顥辰旋即緩緩一笑，語聲低緩：「安會長，我來此，並非要你出戰。」

　　他頓了頓，手指輕敲桌案，眼神平視對方：「只需要命人在安字分會勢力範圍內，加強巡視。」

　　「不需戰鬥，若遇襲，撤退即可。」語音落定，聲線裡無半分逼迫，只餘冷靜從容。

　　安若塵聞言，眼神微閃，旋即又歸於淡然，唇角微挑：「主事好盤算。」

　　桌案間短暫一靜，兩人視線於無聲間輕觸一瞬。

　　雲顥辰眉眼微彎，語氣帶幾分意趣：「我才該說，安會長好盤算啊。」

　　白色燈光映照間，雲顥辰面色依舊淡定，雙目卻隱藏幾分銳意。

　　而對座的安若塵，眼神平靜如水，未見一絲起波，手中茶盞輕扣，像是全不受話語所動，卻又似藏著一絲未明的鋒芒。

　　「如果北聯敗，山海一線當權，安會長怕也難得善終。」

　　雲顥辰語聲不緊不慢，卻字字落地，像是將一層無形的網鋪陳在桌案之間。

　　「若北聯勝，安會依舊是安會，不會有何改變。

　　「戰後，北聯總部疲損，沒有心思斥責安字分會為何不予以相助。即使有所懲處，不過幾頁報告便可了事。」

　　語聲微頓，雲顥辰手指輕輕滑過桌緣，似隨意，又似有意劃開一線空間。

　　「可若協助崖會，崖會敗後，北聯也絕不容你——平字分會長任平江，便是前車之鑑。」

　　燈光照映下，他神情溫淡，眉眼卻帶幾分冷意，話語彷彿並未強求，只是不容置疑地鋪開局勢。

　　安若塵沉靜而不失從容，只將手中茶盞緩緩放回桌面，淡淡看著雲顥辰。

　　雲顥辰語調溫緩如常，續道：「所以安會長只要守著安字分會，不做任何舉動，便可以自保。」

　　安若塵指腹微摩茶蓋，眼神平靜無波，忽而輕笑一聲：

　　「主事既然都知曉，何必來此白費唇舌？」

　　雲顥辰神色未動，視線直視對方，聲音低緩卻帶一分穿心之意：「但安會長這一切盤算，是建立在北聯能擊敗崖會之上。」

　　他嘴角微挑，語氣依舊不疾不徐：「也就是說，安會長在此局之中，仍壓北聯一著。」

　　室內氣息微沉，安若塵靜靜望向雲顥辰，未急於應聲，只是眼神沉凝，似透過對方探看更深一層意味。

　　她緩緩開口，語聲低淡如霧：

　　「杜思遠離開後，我便對總部的事態不再關心。即使如此……還是略聽說過你，雲顥辰。」

　　她唇角微揚，笑意極淺，眼底卻無笑意，帶著些打量的意思：「莊旻文的眼光，不錯。」

　　雲顥辰唇角輕勾，微一傾身：「往後還需仰仗北聯諸位賢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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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聯，時符宮。

　　窗外斜陽低懸，餘光穿過窗格，將室內投下交錯的光影。

　　堂內一片靜謐，沉木色的書案乾淨如洗，燈光潔白無溫，照映得人物輪廓分外銳利。

　　楚懷信雙手抱胸，靠在桌案一側，側身倚坐，視線微微下斂，打量著方才方踏入室，如今立於室中的雲顥辰。

　　「安字與太字分會比鄰，只要安字分會加強巡邏，太字分會便不敢妄動。」

　　她視線一掃，語氣微淡：「手段簡明，倒也有效。」

　　窗外斜陽再低，金紅色的光線逐漸收斂，牆上的光影隨之斑駁變淺。

　　雲顥辰步履從容，走至窗邊，長身玉立，修長指尖輕搭窗框。

　　金黃色斜陽正映在時符宮前院蒼翠植栽上，光影搖曳，他目光靜靜落在那層層枝葉之間。

　　楚懷信眸光隨他而動，望著那抹被拉長的白色身影，指尖輕扣臂側，紅唇微啟：

　　「就這樣？」

　　雲顥辰仍望著窗外金黃色斜陽：「不是還有一個暗樁，自以為沒被發現？」

　　楚懷信輕輕一哼，眼底微光一動，低聲回道：「很好。」

　　雲顥辰回身，目光從金色餘暉中轉回，嘴角一挑，眉眼含笑，語氣卻帶著幾分沉穩和銳利：

　　「備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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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的顏色愈來愈紅，霞光如熔金般瀰漫半空，將雲邊染出火燒般的鮮亮色澤。

　　須臾半臥在高樹枝椏間，一手持著酒瓶，身影隱於層層疊葉投下的陰影中。

　　葉影微搖，酒液微晃，他神色悠然，眼底帶著非醉的淡意，彷彿整座時符宮的緊張氣氛與即將到來的戰火，皆與己無關。

　　枝葉間，偶有一縷陽光斜斜落下，映亮他微翹的髮梢，淡得像是與塵世相隔。

　　一陣穩健沉實的腳步聲自庭園徑邊傳來。

　　一位身形壯碩、皮膚黝黑的男子走至樹下，步履緩而穩，抬頭仰望枝椏間的身影。

　　逆光之下，他五官沉凝，雙瞳如鋼鐵般深沉。背脊挺拔，氣息克制，自帶一股凌厲內斂的壓迫感。

　　那是時符宮主的護衛，黑犬炱狩。

　　「喂，殺手。」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冷意：

　　「時符宮的樹不是來讓你躺的。」

　　枝上的須臾眉梢微挑，晃了晃手中的酒壺，酒液隨勢蕩起微波。

　　「雖然我沒特意隱藏氣息，但我已經在這裡三天了。第一個發現我的，是你。」

　　炱狩仰首望著枝上之人，目光微微一瞇：

　　「我聽說你埋伏在北聯七樓會議室，連宮主、項肖都未曾發覺——」

　　他語聲微頓，目光一寸寸收緊，似是審視。

　　「——殺手須臾。」

　　須臾低頭，斜睨了他一眼，唇邊微微一動，夾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

　　「我也聽說過你——黑犬炱狩。」

　　炱狩眉宇間未露情緒：「幽夢閣，不意外。」

　　須臾飲下一口酒：「但知道的不多。」

　　炱狩凝視他一瞬，忽而開口：

　　「打一場。」

　　須臾抬眼，眉間略有一絲困惑，轉瞬又歸於平靜。

　　對方似乎對他有敵意，卻稱不上惡意，像是獵犬望見另一頭同樣銳利的猛獸，既興致盎然，又有一絲微妙的警惕。

　　還在幽夢閣時，他也偶爾遇上這種開場方式。

　　「為什麼？」　

　　「我需要知道，一切有可能威脅宮主性命之人的實力。」

　　須臾望著他，再問：「為什麼？」

　　炱狩語聲低啞而堅定：「此命，是宮主所賜。」

　　須臾眨了眨眼：「……我倒是不怎麼想知道這個。」

　　須臾上身坐起，手臂隨意搭在樹枝上。

　　「我剛才是問，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會威脅時符宮主？如今的我，早已脫離幽夢閣，不再收錢殺人。」

　　炱狩靜靜望著他：

　　「非我時符宮之人，皆有可能。」

　　短短一句話，似在空氣中掀起一縷無形的寒意。

　　兩人之間風未動，枝葉卻微微顫動，像被無形殺氣撫過。

　　枝上，須臾垂下目光，手中酒瓶輕敲膝頭，似在短暫思量。

　　這是須臾不曾交流過的一類人。

　　忠犬與殺手，本就道不同。

　　「——包含雲顥辰？」

　　與落瞬間，空中寒意更勝，夕陽似乎失了溫度。

　　炱狩不語，神色如鐵，眼神更冷三分。

　　林梢間，一縷風忽然穿過枝葉，帶起一聲輕響，夕光越發濃紅，映在他衣下繃緊的肌肉。

　　二人不過隔著半棵的高度，卻似橫著一線殺機。

　　須臾忽地一笑，唇邊勾出一抹輕淡線條。

　　從前的他不會應戰，沒什麼比完成任務更重要。但現在，他不再為錢奔波，打一場也無妨。

　　須臾將酒瓶高舉，一仰而盡，唇角的笑意還未退去。

　　「——現在嗎？」

　　炱狩沉聲回道：

　　「為了避免驚動宮主，你我各出一招決勝。」

　　空酒瓶在須臾手中轉動一圈，他輕聲道：

　　「殺手也只有一招的機會。」

　　語聲方落，須臾手指一彈，酒瓶應聲炸碎。

　　玻璃碎片破空而出，碎光乍現，夕陽此刻剛好被樓房遮斷，光影驟黯。

　　射向炱狩的玻璃片在暮色中猝然消融！

　　炱狩身形一沉，猛地踏前一步。

　　鐵臂橫起，氣勁震蕩，半空傳出一聲微悶的氣爆，隱於空氣中的碎片盡數震開，星星點點墜散於地。

　　他未退半寸，雙腳一點，身影疾如獵豹般竄上樹梢，氣勁破枝而上，直取須臾所在！

　　須臾手指輕挾一片飛至指間的玻璃片，反手一劃，玻片劃出一道冷弧，與炱狩身影驟然錯身。

　　炱狩反身欲扣，須臾卻身影輕盈一掠，瞬息已於枝影間一閃而過，下一瞬，人已現身隔樹之梢上。

　　他身形微側，單腳輕落於枝間，仿若適才一擊從未發生。

　　炱狩雙膝微沉，整個人如蓄勢待發的猛獸，氣勁悄然聚於拳，目光緊鎖須臾，下一擊已然在即。

　　「——小炱，停手。」

　　一道清淡溫和的聲音，穿過林間夕影，淡淡落下。

　　原本繃緊如弦的氣息，瞬間消散在藍紫色的暮色中。

　　時符宮主沈知晞緩步而來，身著淺色長衫，神色清冷，步履從容。

　　斜陽暮色映在他素白衣袖上，映出微淡柔光。

　　一雙細長眼眸清明而澄靜，帶著清淡笑意，落入場間時，叫人心中莫名一靜。

　　「宮、宮主……」

　　炱狩一震，立時止住攻勢，身形翻轉，利落躍至地面。

　　他面向沈知晞而立，微微低首。

　　卻見他左手臂血痕猶新，袖口已被碎片割破一線，鮮紅浸染。

　　他略一頓，動作極自然地將左手背至身後，神色平靜如常。

　　沈知晞目光輕掠過他，眼中既無責意，亦無探問，只是舉手，溫和拍了拍他肩頭，示意稍安。

　　旋即轉身，視線微抬，投向枝稍間那抹仍立於高處的身影。

　　他向前二步，衣袍微動，姿態清簡如竹，語聲溫雅：

　　「須臾先生，還請原諒我家護衛的無禮之舉。」

　　須臾聞聲，略頓片刻。

　　原本半側身倚於枝上，此刻抬眼望來，目光中帶幾分審度，細細打量眼前這對主僕。

　　沈知晞的雙眸看似溫潤，卻彷彿能看穿一切。想來，他早已知曉方才發生何事。

　　更何況，一見他現身，炱狩便立刻收起爪牙，能馴得住「黑犬」的人，確實不簡單。

　　片刻，須臾輕勾嘴角：

　　「切磋而已。」

　　話落，身形微微一縱，猶如夜鳥掠枝，衣袂微展，人已輕巧落至地面。

　　落地之時，動作輕盈無聲，猶帶著一絲未盡的殺意未散。

　　沈知晞神色不動，目光卻仍凝於須臾身上。

　　「時符宮中符陣繁多，還請須臾先生行走時多加留意。」

　　沈知晞微頷首，袖袍一擺，步履輕緩離去，語聲飄然落下。

　　「備戰在即，亦望先生早日歇息。」

　　炱狩默默隨其身後，行至數步，卻忽地停下。

　　他回頭望向須臾，聲音低啞帶著未竟的思索：

　　「須臾。」

　　「嗯？」

　　炱狩抬眼，光線斜斜映在他臉上，將他深黝的皮膚與眉骨的陰影刻得更銳利：「我一直以為，殺手皆唯利是圖。」

　　他停了一瞬，語氣微沉：

　　「但你，你跟你主子不一樣。」

　　須臾偏頭：「啊？我主子是誰？」

　　「須臾。」

　　一道清晰的喚名，從不遠處傳來。

　　是雲顥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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