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春天來得比往年還早一些,櫻花悄然綻放在京都街頭巷尾,粉白色的花瓣隨風飄舞,像是一場靜謐的告白。溫又良踏著晨光走進研究室,桌上擺著昨天未完成的筆記與參考文獻,他的眼神比過去更加堅定。
這段時間,他對自己的研究重新進行了整理與歸納,試圖從宏觀的東亞局勢與微觀的政策制定層面建立橋樑。他的報告漸漸受到松本教授的認可,也開始獲得其他研究員的注意。
然而就在他沉浸於研究之中時,來自臺灣的一通電話打亂了他的節奏。
「阿良,你媽最近身體不太好,醫生說她可能要住院一段時間。」
是鄰居阿圓嬸打來的電話,語氣中帶著隱忍的焦急。
溫又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應道:「我會回去一趟。」
這次回台,他把整個春假都空下來。他坐在機艙中,看著窗外雲層翻湧,思緒紛雜。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個選擇:是繼續追求學術夢想,還是回家承擔起家庭的責任?
母親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但精神尚可。「阿良啊,你不用擔心,媽媽沒事,好好讀書去。(臺語)」她輕輕拍著兒子的手,示意兒子不用擔心。
那一晚,他在舊房間裡輾轉難眠。牆上的書櫃還留著他高中時的筆記與大學的舊書。他望著熟悉的書脊,忽然意識到自己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只想逃離現實世界的人。
他決定,把京都的生活再延後一週,好好陪伴母親。也在這段時間,他與過去的朋友再次聯繫上,有些已成家立業,有些仍在為生活奔波。他發現自己與他們漸漸產生了距離,不僅是地理上的距離,更是心境上的差異。
某個午后,他陪母親散步在醫院的小花園裡。花園裡的杜鵑正盛開,淡粉紅、深粉色與白色交錯。「你總是太逞強了,什麼事都想靠自己撐著,這樣會累壞的,你只有一個人,不是一個人頂多個人用。」
母親一邊緩慢地走著,一邊對他說。
溫又良沒立即回應,只是輕聲道:「以前一直想逃,現在才發現,很多事情是無法逃的。」
母親笑了笑:「人總是要繞一圈,走一遭,才知道家是什麼。」
那句話深深留在他心中。
在這段期間,他也收到松本教授傳來的幾封郵件。教授並未催促,只是簡單關心他的近況,並提到研究室裡有一個新的跨國專案,未來或許會有與台灣合作的機會。
他開始思考,是否能把家庭與學術之間建立一條更緊密的連結。也許研究不只是遠離故鄉的工具,它也能成為一種回家的方式。
臨行前一晚,他在母親床邊坐了許久。母親已睡熟,呼吸平穩。他靜靜地握著她的手,內心的思緒如潮水翻湧。他知道,這份牽掛不會結束,但他也逐漸理解,成長不只是背起責任,更是學會選擇何時放下、何時堅持。
媽媽順利出院,身體恢復的也差不多了。溫又良安頓好臺灣的事情,轉身準備回京都繼續讀書。
回到京都那天,天氣依舊晴朗。他回到研究室,發現桌上多了一張紙條,是美咲寫的:「歡迎回來。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大家都很想你。」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心中很感謝大家的牽掛)
回到京都那天,天氣依舊晴朗。他走出機場時,風中帶著淡淡的櫻花香。他回到研究室,發現桌上多了一張紙條,是美咲寫的:「歡迎回來。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大家都很想你。」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晚間,他與美咲在校園的食堂裡共進晚餐。
美咲問他:「台灣的家人還好嗎?」
他點點頭:「媽媽已經出院了,情況穩定很多。」
美咲沉吟了一會兒,低聲說:「我一直在想,對你來說,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這句話讓溫又良一時無法回答。他看著她的眼睛,誠實地說:「以前我以為,重要的就是離開,證明自己能獨立、能成功。但這次回去後,我才發現,重要的不是離開或留下,而是知道自己為什麼而選擇。」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美咲輕輕一笑:「這樣的你,比以前更可靠了。」
他也笑了,帶著一絲釋懷。
那夜,京都的夜空格外清澈。溫又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心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他知道,前方的路依舊艱難,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研究、有夢想、有家人,也許,還有愛。
春天的櫻花如雪般落下,覆蓋了整個校園,也覆蓋了他的內心。他抬頭看著星光,輕聲對自己說:「我會繼續在這條路上堅定走下去。」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人生不是一場逃離,而是一場回歸。
第十九節
這年夏天,京都的陽光熾熱,蝉聲如潮。研究室的冷氣機總是運轉著,卻也無法完全驅散那份學術上的燥熱。
溫又良與美咲的合作持續深入,他們的研究逐漸成為整個研究室的焦點,甚至被松本教授推薦投稿國際期刊。這讓他倍感壓力,也激起了他內心更強的企圖心。
某天下午,兩人在圖書館外的長椅上休息,美咲忽然問他:「你有考慮過在日本就業嗎?」
他愣了一下,隨即回道:「還沒仔細想過。我一直以為,碩士結束後就回台灣發展。」
美咲望著遠方的陽光,語氣平淡卻堅定:「我想留在學界,可能會申請博士班。你呢?」
這個話題讓溫又良心頭一震。他想起那封美國大學來信,仍靜靜地躺在信箱中未回覆。他知道自己需要作出選擇。
接下來的幾週,他開始觀察日本學術界的就業環境,也私下與幾位學長請教,包括在日本任教的台灣學者。他們提到許多現實層面的挑戰——語言、文化、身份認同,甚至是競爭激烈的教職市場。
「你若打算長期留在日本,得先有心理準備,不只是研究上的強度,還有生活層面,會比你想的更複雜。」一位前輩這麼說。
這些話讓他冷靜了許多。他並非不願意吃苦,而是想確認,自己是否真的準備好了。
某晚,美咲邀他參加一場她指導教授舉辦的小型聚會。在場的多是日本當地的碩博士生與少數外國學生。聚會上,大家輕鬆交談,但溫又良仍感受到某種無形的距離。
「你怎麼突然安靜下來?」美咲悄聲問他。
他搖頭笑了笑:「在想事情……可能還在適應。」
「我知道。你不必太勉強自己。」她握了握他的手。
回到宿舍後,他開始重新整理自己的履歷,也嘗試用日語撰寫研究摘要。他甚至開始每天看一小時NHK新聞,訓練語感。他發現,與其恐懼未知,不如主動跨出一步。
有一天,他收到一封來自東京某大學研究中心的邀請信,內容是邀請他參加暑期研究生論壇。這是他先前投遞的摘要被選上的結果。他把信轉寄給松本教授,對方的回覆只有簡單一句:「好好表現。」
於是,整個七月,他都在為那場論壇準備。日夜交錯的文獻整理、英文與日文的雙語簡報、無數次與美咲對練的模擬問答。
有一次練習結束,美咲突然對他說:「你知道嗎?從你回台之後再回來,我總覺得你變了很多。」
「變得怎麼樣?」
「更穩重,也更明白自己要什麼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然後說:「你也是。一直都比我更清楚方向。」
論壇當天清晨,京都下起短暫的雷雨。他與美咲一早搭新幹線前往東京,一路上幾乎沒怎麼說話。他戴著耳機聽著自己錄下的簡報練習音檔,美咲則在一旁低頭校對他印出的資料。
會場在一間現代化的國際會議中心,高樓林立,玻璃帷幕映著天光。他站在講台後,面對來自不同國家的學生與教授,心跳加快,但語調穩定。
他談的是「東亞區域主義的未來與青年外交參與可能性」。雖是理論框架主導,但也加入了親身經驗與田野觀察。
演講結束,全場沉默兩秒後,響起掌聲。
一名來自東京大學的教授上前與他交換名片:「你的研究很有潛力。如果有興趣,歡迎申請我們的博士班。」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進他心湖,激起無數漣漪。
那晚他們在東京車站前的咖啡館裡,美咲忽然說:「你今天站在台上時,我真的很佩服你。」
他笑了:「但我當時其實超緊張。」
「不會看得出來,你的日文越來越好了。」她停頓一下,又問:「所以……你會考慮留在日本嗎?」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燈映在玻璃上,像是一場永不落幕的夢。
「我想……我還沒準備好回去,至少,不是現在。」
美咲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刻,他們都明白,某種選擇已經悄然開始發酵。
第二十節
開學後不久,松本教授召開研究室會議,宣布即將舉辦一場跨校論壇,邀請各大學碩士生發表研究成果。這是一個嶄露頭角的好機會,也意味著無數的準備與挑戰。
溫又良被指派為小組代表,負責主題發表。他知道,這不僅代表個人名譽,也關係到研究室的評價。他的壓力前所未有地巨大。
為了這場論壇,他整整一個月早出晚歸,連假日也泡在圖書館。美咲則擔任資料校對與日語翻譯的角色,兩人日夜協作,時而爭論,時而相視而笑。
他將自己的研究主題「動態系統中的穩定性與最佳化策略」重新架構,試圖用更貼近現實應用的語言呈現數學理論。這對於出身京都大學工學院數學系的他而言,是一次不小的挑戰——要讓非數學背景的聽眾也能理解並感受到這些抽象概念的價值。
晚上,他經常留在研究室裡,一邊改投影片一邊對著電腦反覆練習演講。一次次推敲語句,一次次地刪減冗贅內容,只為了在那十五分鐘的簡報時間內,展現最精準有力的論述。
有天深夜,美咲送來一杯熱咖啡,輕聲說:「你不需要把所有東西都講完,只要讓人想知道更多就夠了。」
他愣了一下,點頭微笑。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他心中某處僵硬的堅持。他學會刪去冗長的證明,改以圖像與模型呈現背後的邏輯結構,也開始在簡報中加入現實案例,如交通網路的流量穩定控制、資源分配的最佳化問題。
某個週末,他參加了由研究所舉辦的簡報模擬演練。教授與同儕們對他的內容提出許多刁鑽問題,他一一記錄下來,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逐項修正。
「這就像是一場預備戰,」他在日記中寫道,「如果我能在台上鎮定自若地面對任何質疑,那麼這不只是一場演講,更是一場對自己所學的真正檢驗。」
與此同時,他也接觸到其他研究室的碩士生,彼此交流研究方向與準備方式。這些跨系的互動讓他開闊了視野,也逐漸建立起一種屬於學術社群的歸屬感。
論壇前一晚,研究室的氣氛異常緊張。美咲幫他最後檢查語言流暢度,確認每一張投影片的標題與內容一致。他們坐在研究室角落,燈光昏黃,像是共同守護著一件即將面世的作品。
「你會很棒的,」她說。
論壇當天,他穿著筆挺的西裝站上講台,面對來自不同學校的學生與教授。他清晰地闡述了自己的研究,搭配簡潔的投影片與圖表,在台下贏得了熱烈掌聲。
他不再只是那個來自台灣、總是埋頭苦讀的留學生,而是用自己的聲音與思考,在學術舞台上發光發熱的研究者。
演講結束後,一名來自東京大學的教授主動上前與他交換名片:「如果有興趣,歡迎申請我們的博士班。」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進他心湖,激起無數漣漪。
他離開會場時,陽光正灑落在校園石板路上。他望著手中的名片,內心五味雜陳。未來的可能性不再只是紙上談兵,而是實實在在地向他招手。
當晚,他與美咲坐在鴨川河畔,兩人靜靜地看著河面反射的燈光。
「你今天的表現,真的很讓人敬佩,」她輕聲說。
「謝謝你一路幫忙,沒有你我也做不到。」
她搖搖頭,「你本來就有能力,只是你以前太不相信自己。」
他笑了,低聲回道:「也許現在可以試著相信看看。」
那夜的河風輕拂,他們肩並肩坐著,沒有過多言語,卻比任何語言都更真實。
這場論壇不只是一次發表經驗,更是他人生中的一個轉捩點。他開始意識到,數學不只是紙上模型與公式推演,它可以成為與現實世界對話的橋樑,而他,也可以是那位架橋的人。
第二十一節
論壇過後,美咲的態度變得有些微妙。有時她會刻意與他保持距離,有時又忽然熱情邀約。溫又良雖然疑惑,但也明白其中的矛盾與遲疑。這種忽冷忽熱的變化,讓他在研究與情感之間感到一絲莫名的不安。
他開始反思與美咲之間的關係。
他們從認識起,就是彼此在異國生活中的支柱。初到日本時的語言不安、文化隔閡與學術壓力,美咲總是耐心地陪著他走過。而他,也在她需要協助的時候義無反顧地伸出援手。兩人並肩在研究室奮鬥,經歷過太多日夜交錯的時光,彼此熟悉到連呼吸的節奏都能感知。
但就是這份熟悉,讓溫又良看得更加清楚。
那天晚上,在研究室外的花園中,美咲對他說:「如果你真的決定去美國,請不要為了誰留下來。我希望你選的是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她的聲音溫柔卻堅定,眼神裡有著他從未見過的慎重。
溫又良沉默片刻,低下頭望著雪白的燈光灑落在地磚上,然後緩緩開口:「其實我一直想說清楚,或許對妳也不太公平……美咲,我一直把妳當作妹妹看待。真的,就是那種家人般親近,但不是戀人那樣的情感。」
美咲睜大了眼睛,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停了下來。
「妳對我很重要,真的。」
他緩緩道來,語氣平穩卻不失誠懇,「我從沒想過要讓妳誤會什麼,也從沒刻意保持距離,只是……我現在,心裡只有研究與學術。」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遠方黑壓壓的夜空:「我知道這樣說或許讓人覺得我很無情,但我對感情,沒有多餘的念想。現在的我,沒有餘裕去思考戀愛、婚姻甚至未來的伴侶。我對自己的要求很高,我想把一切投注在學術上。」
風輕輕拂過,美咲的髮絲飄起又落下。她終於微微點頭,沒有掉淚,也沒有質問,只是用一種溫柔而複雜的表情看著他。
「我明白了。」她輕聲道。
兩人之間的沉默,並不冰冷,而是一種釐清後的平靜。
那之後的幾天,研究室裡恢復了以往的節奏,但氣氛卻顯得更加沉穩。美咲不再對溫又良有過多的情緒波動,溫又良也更加投入於研究。他知道這段對話是必要的,是一種保護,也是一種誠實的面對。
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目標與方向。自論壇結束後,他收到來自幾所大學的聯絡,包括東京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甚至有來自新加坡的跨學門博士班邀請。他夜以繼日地整理資料、撰寫申請書,與松本教授約談,取得推薦信。
某日傍晚,他加班至深夜。整棟研究室只剩他與美咲。他看著白板上的公式與推論,腦中思索著下一步。美咲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熱咖啡。
「謝謝。」他接過,笑了笑。
美咲也笑了,語氣平靜:「我還是會幫你準備那幾份英文版的資料整理,儘管你選擇的是離開,也還是朋友吧?」
「當然。」他點頭,「我們一直都是夥伴。」
那晚,他們並肩坐在研究室的窗邊,看著校園裡的燈光閃爍。時間彷彿暫停在這片靜謐中。
那天之後,他與美咲的關係更像真正的學術同伴,一起討論研究方法、一起爬梳資料,甚至對彼此的論文草稿提出最嚴格的批評。彼此都進入一種更成熟的協作模式,也許正因為釐清了情感,才得以讓合作更為純粹。
然而,夜深人靜時,溫又良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句話──「我希望你選的是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他問自己:「我選的真的是嗎?」
在某個週末,他搭電車前往奈良,想暫時離開研究室,理清思緒。他走在東大寺的長廊間,看著鹿群從林間跑過,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冷意。他拿出筆記本,重新列出未來的規劃。
一頁寫著:「博士申請:東京、香港、新加坡」
另一頁則寫著:「研究題目深化方向:東亞地緣策略分析 × 經濟模型建構」
再一頁,是:「自我定位與期許:以知識參與公共決策,成為能連結實務與理論的學者」
他對自己說,情感不是此刻該放入生活中心的事。那種牽扯太多情緒、太多變數的東西,會讓他分心。即使孤單,即使疲憊,他也選擇先完成屬於自己的這條路。
回到京都時,他比以往更冷靜、更清晰。他開始主動爭取參與指導老師的專案,並向一位資深教授提出共同撰寫政策建議報告的請求。他知道,這些經驗會是申請博士班時的重要履歷。
某天晚上,美咲走進研究室,看到他依然坐在白板前演算,便打趣道:「你這樣會讓人覺得你是機器人耶。」
溫又良笑了:「比起當個情緒複雜的人,機器人好像比較有效率。」
她沒有接話,只是點了點頭,坐到他旁邊,開始處理數據。
夜深時,兩人又一次坐在窗邊。
美咲忽然開口:「那天你說的話,我想了很久。我很感謝你誠實說出來。雖然有點難過,但也讓我知道自己可以好好往前走,不需要把希望寄託在一個不確定的地方。」
他輕聲說:「你值得一個會全心全意喜歡你的人。」
她輕笑了一下,目光望向窗外的星空:「你也是。雖然你現在不想談感情,但總有一天會有人,讓你願意冒險。」
他沒回應,只是繼續望著遠方。此刻,他心中有一條筆直的道路,鋪滿未完成的公式與理論,而他選擇的,是毫不偏移地走下去。
第二十二節
冬季來臨,京都飄起初雪。街道一片潔白,研究室的窗外也結了霜。溫又良坐在書桌前,思索著未來的去向。
他最終回覆了美國那間大學,婉拒了錄取邀請。
他決定留在日本,申請博士班,繼續與美咲和研究團隊共同努力。
松本教授對他的選擇表示肯定,也推薦他作為國際學術研討會的候選代表。
這段時間,他的生活節奏愈發規律。每天早晨七點起床,泡一杯黑咖啡後出門,搭乘地鐵前往研究室。途中經過鴨川時,他總會駐足片刻,望著河水緩緩流動,彷彿讓思緒也得以舒展。
研究進度逐漸進入深水區。他所著重的子課題關於政策模型在亞洲地區的應用,特別是數學建模如何能預測跨國合作中的制度演變。他與美咲分工合作,持續探討東亞政治經濟體系中的「動態穩定模型」。
這個模型原本是歐美學者發展出來的,而他們則希望能結合在地變數做出修正與創新。
某日晚上,他們仍留在研究室加班。窗外雪片紛飛,研究室裡只剩他們兩人,美咲抱著資料摞得高高的紙本文件,蹲在地上一邊翻找一邊問:「你真的確定不去美國?那可是相當頂尖的學校耶。」
溫又良一邊敲著鍵盤,一邊淡淡道:「我不否認那間學校的地位。但目前我在這裡的研究有連貫性。再者,我不太喜歡半途而廢。」
美咲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說:「你真是典型的工學院腦袋,理性到讓人抓狂。」
他笑了一下,轉過頭看著她堆在地板上的資料,「別亂了順序,不然又得重排。」
這樣的日常讓兩人的合作愈加緊密。但溫又良始終堅守著與美咲之間的距離。他的關心無疑是真誠的,但那是一種對於學術夥伴、對於熟悉同窗的關懷,不帶任何情愛上的波動。他內心明白自己目前無暇分神去顧慮感情,特別是在這條高強度的學術道路上,每一分投入都是有限的資源。
某天,松本教授單獨約他到辦公室,遞給他一份文件:「這是明年春季的日中學術合作計畫徵選表。你若有興趣,可以提出申請。若被選上,會有半年時間派駐中國北大與清華等學者共同研究。」
溫又良略感驚訝。他仔細翻閱內容,發現其中的合作主題正與他正在撰寫的博士論文有極大關聯。他猶豫片刻後說:「我會認真考慮。」
當晚,他沒回宿舍,而是繞到鴨川邊,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長椅上。手機屏幕亮著,是台灣哥哥傳來的照片,是母親在家煮飯的畫面。她的身體似乎已逐漸恢復,但白髮比過去更多。他思忖著,自己留學這幾年,似乎錯過了許多家人重要的瞬間。
這也讓他更堅定一件事:如果能讓自己的研究真正有所貢獻,那就必須比誰都堅持。
他把申請表帶回研究室,美咲見狀問:「你真的要報名這個計畫嗎?」
他點頭:「機會難得。我的論文主題若能與中國研究團隊合作,能接觸到更廣泛的資料與觀點。」
美咲沉默了片刻:「這樣的話,我們明年可能就要分開一段時間了。」
「是啊,不過這對我們彼此來說,都是成長的機會。」他說。
她望向窗外紛飛的雪,微微一笑。「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這種可以把情緒壓到最低的人。」
溫又良不語。他不是沒有情緒,只是他明白,有些情緒一旦波動,便難以回頭。
那段日子,美咲的態度也漸漸轉變,不再像之前那樣有太多個人情緒的波動,而是更專注於研究與任務本身。他們的合作反而更順暢了。彼此默契猶如機械齒輪間的完美咬合,推動著每一項成果的進展。
年末前,他們的研究順利通過京都大學博士班審查,獲得預錄取資格。而那份日中學術計畫的通知書也如期寄達,寫著:「錄取」兩字。
某日深夜,他整理完所有申請資料,靜靜坐在研究室,點開那份錄取通知反覆確認無誤後,才緩緩靠在椅背。他突然想起當初在機艙上,看著雲層時心裡那股模糊的茫然,如今已經變成清晰的路徑。
手機亮起,美咲傳來一則訊息:
「你真的很厲害。一路走來,我一直都很佩服你。你不太說,但我知道你承受很多壓力。加油,博士生。」
他盯著訊息看了許久,才慢慢打字回覆: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協助與支持。我很幸運能和你成為搭檔。」
那晚雪下得特別大,連京都塔也被白雪籠罩。他從研究室走回宿舍的途中,經過熟悉的街角,每一處風景都讓他想起過去三年點滴。他知道,未來還有更多挑戰與選擇等待著他。
但此刻,他心無旁騖,只願沿著學術這條路,繼續堅定地走下去。
第二十三節
三年後。
溫又良站在東京的國際研討會場上,作為代表發表最新的研究成果。他的日語表達已經相當流利,研究邏輯清晰、條理分明,整場簡報在論點與數據上都展現出極高水準,贏得與會學者的一致讚賞。
這三年間,他在松本教授的研究室裡磨練學術能力,不僅參與多項跨領域研究專案,也逐步確立了自己在應用數學與政策模擬領域的研究主軸。
他從一個對日本學術制度陌生的留學生,成長為能獨立主持專題的研究者,對整個日本學界的結構、資源配置與國際接軌機制皆有深刻理解。
而這天的研討會發表,是他碩士生涯的一個階段性總結。
演講結束後,他與幾位教授與同行進行交流。一位來自名古屋大學的講師對他提出建議:「你的研究很有潛力,若你打算繼續攻讀博士,可以考慮與更多產業端合作,讓模型應用更具實效性。」溫又良謙虛應答,也在心中暗自記下對未來博士研究方向的修正。
返回京都後,研究室的氣氛也悄悄發生了變化。美咲準備離開松本研究室,轉往東京的某間大學攻讀博士班,將專攻環境經濟與地方治理領域的交叉研究。
「我決定換個環境,也想嘗試不同導向的學術訓練。」
她在研究室的小型茶會中向大家宣布這個決定。
溫又良理解她的選擇。美咲的研究風格一向偏重實地調查與地方參與,在東京的新導師正是該領域的專家。她的離開對研究室來說是一大損失,但對她個人而言,卻是邁向更寬廣舞台的重要一步。
茶會結束後,他一個人留在研究室,把近期的實驗數據整理歸檔,並重新檢視博士申請所需的文件。他已經決定繼續留在京都,申請松本教授的博士班,並計劃在未來三年中,將研究深化為區域政策模擬與動態系統模型的結合。
夜深時,他站在研究室窗邊,看著鴨川彼岸的燈火。他的生活圈與人際網絡早已從當年初來日本的茫然,轉化為熟稔與秩序。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將不再只是來此學習的外國學生,而是真正開始在日本學術場域中扎根。
博士的道路充滿未知,但他已經做好準備。眼前是新的篇章,也是新的責任。他默默在筆記本上寫下計畫概要,明白未來的每一個數據模型與政策模擬,將可能影響更廣泛的社會議題——而這,就是他想走的路。
窗外的燈光閃爍,而他,正朝未來邁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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