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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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战壕里的时候觉得天空格外像海洋。雨把他唤醒,血把他呛住,然后他终于醒了,因为有某个挨千刀的把一块石头扔到了他腿上。亨克尔飞得很低,苏尔特尔爬起来往前缩,他的新制服彻底毁了,其实他还挺喜欢这一件,很衬他;目前的三个问题中一去不返的制服最为要命,伤不是问题,发情期不是问题,他张口跟吃干粮一样吞抑制剂,很快燥热感就消失了,而伤口迟早都会好,但是衣服却没有下一件。
他那时都不确定那个女性alpha能不能记住他,他伤得有点严重,伤口横贯头颅,血线掩盖了面部曲线,至于后遗症现在也明晰可见:他旁边有扇钴蓝色的玻璃窗,没戴眼镜,他要凑近才能看清自己,想这个软蛋是谁。水浸半天,再硬的头发也从发根软了,人畜无害地垂下来,苏尔特尔伸手把头发向后撩,然后对着自己哈哈大笑。
不过他其实也彼此彼此,他没记住alpha的脸,只记住了她的味道。其实现在他要是能见到她就要说,该死的我濒死的时候竟然因为你的气味发情了,你不觉得你需要做什么吗。比如说你当时要是走近几步,他指不定就扑上去了——但她离得太远了,远得他伸手难及,只能看着她,是个高级军官,穿着考究的黑大衣,帽檐下只有一只蓝眼睛。苏尔特尔想你带伞虽然挡得住头顶翻卷的云,怎能挡得住眼中的雨。看了她的眼睛,他才反应过来真的要下雨了,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外部世界向来不属于苏尔特尔,河岸边绿草如茵,再往下血火如光。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风把她的衣襟吹得沙沙作响,头顶的轰炸机逡巡烟灰沉重的海面,她却一动不动。他是不信神的,此时却祈求轰炸机不要炸到她,倒不是希望她能活,只是死了谁来看他。他残忍,狡猾,心里倒还是希望自己能继续挣扎着再向前爬行,alpha的味道只是欲望,他可以忍受;她的目光是生本身,他忍无可忍。
你看了我。不能,不可以,不应该。他昏过去之前她眼中湿气满盈,军官轻声叹息,雨水应声而下,打湿她的面颊。我们何其相似,苏尔特尔动了动手,我可以再给你一个吻,只要你上前一步,他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是什么人,唯一记住的就是被她嗤之以鼻的肮脏情欲和未被星期日损毁的蓝眼睛。
所以他想,要不去找她,把她变成自己的alpha。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挺中意她的,味道很甜,可能是他本身的味道太烈,他比较喜欢这种清淡的信息素。反正苏尔特尔向来是个行动派,没死就找,找了再死一次也无所谓;战火越烧越旺,他活得也越发自在,既然大家都是刀头舔血竭泽而渔,狂欢至死自是本职工作;他此时又觉得伦敦太大了,再多沟渠也显得雨中之城像汪洋,任他怎么吸气,她的味道还是随水消散。
不过倘若苏尔特尔注定要找到奥菲利亚.法姆索洛涅,海水会逆转,天空会起风,伦敦城只是他的囊中之物,他会找到她,把她变成自己的——他想问题从来不像Omega,既然命运降线,献上此身乃是轻而易举,他当然会是她的。
她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如果不是波拿巴连推带搡地把她拽进来,苏尔特尔一辈子都不会在酒吧看到她。他当时靠在门上闭目养神,听到人的声音准备开门。对方的声音冰冷有礼,一听就是个禁欲到不近人情的人,请波拿巴赶快放开她。她拗不过波拿巴的死缠烂打,毫无办法地迈开步子,门却自己开了。苏尔特尔闻到一股淡得应该闻不出的柑橘味,她站在那里,恍如一棵春天的树。
于是他笑得很张扬,说:“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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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菲利亚终于习惯了他的存在之后不在发情期也会允许他跟她待在一起,只是他不能出声,也不能打扰她。她生活刻板到无趣,不是看书就是处理公务,以至于跟基尔什塔利亚打一通电话都成了她难得的开心事,一开始他觉得观察她很有意思,乐于遵守这项命令,后来就烦了,不惧生死地扑上去,蹲在她面前,一遍一遍地叫她。奥菲利亚,奥菲利亚.法姆索洛涅。
奥菲利亚以为他喜欢笑,他只是看见她就忍不住笑而已。往日他最恨那些笑口常开的人了,认识了奥菲利亚才知道真的会忍俊不禁,他蹲在她面前像只凶狠的狼犬,摇着尾巴问她是不是不开心。“你不开心吗?要不要杀什么人?”他会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奥菲利亚,你要杀谁,我都杀给你看。你要现在也行,明天也行,什么时候都可以。“杀波拿巴免费,其他我需要奖励。”
她从不说他是疯子,说他已经误入歧途,他们是一样的,她怎么会。她顶多是痛苦地闭一闭眼,用手安抚他,五指流过苏尔特尔下颔坚硬的曲线。“现在不用。”她告诉他,“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她说不要他杀他难免会沮丧,其实他很想问问她,你那么爱基尔什塔利亚,不会想杀了他么——他对奥菲利亚是不谈爱的,都难免在绝顶之时产生杀意,不过就是转瞬即逝而已,他要她活着,他身上伤口纵横,此时却还想纠缠着求生欲,让她看着他,让她用活人的嘴唇亲吻他,仿佛走了两个极端,从毁灭一切到永生不死。
苏尔特尔咧嘴笑了笑说好。其实无论是谁,只要你开口,基列莱特也好,基尔什塔利亚也好,凯尼斯也好,斯卡蒂也好,我都能将生命带回来,但她要是不看他,那就太吃亏了。说到底他到底为她改变了什么,他和她都一成不变,杀还是杀,爱还是爱,只是在某一瞬间他难免犹豫,苏尔特尔不怕死,他怕会不会出现什么比死还难以承受的事。
她第一次标记他时,他趁着她意识模糊问她的名字,她却硬是撑着一言不发,只是强硬地扩张开Omega的甬道。苏尔特尔是个经验丰富的Omega,无论什么alpha落到他手里也只能乖乖变成情爱机器,可是像奥菲利亚.法姆索洛涅那么经验匮乏却欲求强烈,欲求强烈却禁欲至此的alpha还真是头一遭。她在他身体里释放的时候哭得难以自制得好像被他强暴一样,其实事情完全相反,虽然他的确是有备而来,弄翻了她的抑制剂,然后用自己的信息素轰炸她的神经。
他连名字都还不知道。还是波拿巴告诉了他。“奥菲利亚.法姆索洛涅,是个好名字吧?”
苏尔特尔掐了烟然后低头狂笑,把波拿巴吓了一跳。“……是啊,天使呢。”他扯开自己的领口,把标记的印子暴露在另一个alpha面前,“现在她是我的了!”他那时好想杀个人庆祝一下这事,可是波拿巴死了,就没人分享这份喜悦了,实在是麻烦。“……是我的了。”苏尔特尔喃喃自语,他的终点已至,多年的黑暗漂流将于此终结,实在不够解气,便威胁波拿巴说,再接近奥菲利亚,他会小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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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到三楼的时候,他已经打空了六个弹夹,有点醉酒的迷茫之感。他四处找电话,终于在靠窗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拨号码的时候手指不太稳,错了几次,最后还是打出去了。奥菲利亚的声音传过来就像带了电流,他浑身一麻,声音也柔和了一点:“……奥菲利亚。”
空气里的血味浓得像酒,浓得像他本身。苏尔特尔生来似乎就带了毁灭的气味,每次死亡都让他情迷意乱难以自制。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苏尔特尔?你没死真是太好了,总部被人入侵了你快点……“他觉得自己真是很中意她,竟然能忍住那股让他失去理智的欲望,耐心地跟她解释:“你看看电话号码,那就是我。”他慢慢开口:“你过来,我想要你,我现在就需要你。”
他把电话挂了,然后想了想做一场快的够不够他拉着奥菲利亚赶上船;或者有点风险,他可以先带她在伦敦躲个几天,不过没关系,他本来就打算带着奥菲利亚一起死,法姆索洛涅,我的奥菲利亚,活着痛苦至此,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事到如今你还如此讨厌我?
他下楼时,就像踏在月光海里,随着水漂流。水要将他熄灭,可他自己去淌这趟浑水,他其实隐约意识到他早在看见她的瞬间就死去了,事实如此,他要是没看见她,根本不会再逼着自己爬起来;他要是看见了她,就会一步步走向月海深处,永不上浮。奥菲利亚的脸从楼梯口浮现,苏尔特尔意识到自己是吓到她了,于是说了跟那天一样的话。
“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我一直在等你,我暗无天日的漂流,我永无止境的牢笼,有生以来,我就一直在等你。他向她伸手,急切地想要亲吻她的气味,她的一切。“我对你,反正我对你…….”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我们难分彼此,我怎么会杀你?不要怕。”
在黑暗中,奥菲利亚.法姆索洛涅的微笑仍然像月光般平静,或者说和月光般凄惨。“…….我不怕你。苏尔特尔,”重重地叹了口气,“过了这么久,我怎么还会怕星期日,我怎么还会怕你。”alpha扑过来抱住他的腰,眼中溢出泪水,”基尔什塔利亚,快!“她吼得撕心裂肺:“开枪!杀了他!杀了这个疯子!”
死人是没有多少时间思考的,可能苏尔特尔死过多次,出了一点经验,发觉只要伤口够痛,就能清醒久一点。他简直觉得基尔什塔利亚大概是在杀大象还是什么的,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恨过。如果他不是用了这种大口径的机枪,他觉得奥菲利亚不至于会死。他知道奥菲利亚会死,只不过会死得稍微晚一点,伤口扩大时她就疼得泪如涌泉,死死拽住他的衣领,然后又强迫自己松开了。
“奥菲利亚……为什么?”
他半跪下去,把奥菲利亚抱在怀里。一方面他觉得难以理喻,他已经对她这么好,她究竟要什么?他把什么都给她,他的命,其他所有的命,他都给她;一方面他又觉得很理所当然,他知道,可是他已经知道这么多,想得这样面面俱到,为什么奥菲利亚.法姆索洛涅胸口,会出现一个洞,大到他怎么都填不满。
……我的天啊。奥菲利亚.法姆索洛涅要死了。苏尔特尔终于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其实相当简单。他那时其实已经意识模糊,只能感觉自己在哭,每次他看奥菲利亚哭,都觉得真是好玩。其实一点都不好玩,真的不会被眼泪噎死吗?她抬起手抚摸他的脸,好让他逝去得更平静。奥菲利亚没有骗他,她很快就会追上他,只是他现在不希望她追上他了。他去的地方没有春天,春天的树还是留在春天更好,就让他再吻吻树的枝干,反正他最喜欢干这个。可是吻了她的眼睛,他就看不清她了。
苏尔特尔死后三个小时奥菲利亚也睡着了。她觉得他真是搞笑,看了那么多眼,还差最后一眼吗。所幸基尔什塔利亚一枪结果了他们两人,否则她还要怀念一下自己的Omega。因为她正式标记了他说不定连墓都在一起…….不过也好,起码地狱里也有一个人摇着尾巴等她。
还不算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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