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BL/古風 - 第一零二章：落子

　　「長寧，感情不是施捨。」

　　顧三郎這句話，直指心底。顧行之長睫微顫，低垂眸光，似是想將心中猶疑隱去，卻終究沉默不語。

　　看著他指尖輕揉掌中人偶，動作侷促而不安，顧三郎輕嘆一聲，柔聲追問：「你對他，究竟怎麼想的？」

　　這問題，一時竟叫顧行之無從回答。他手指一頓，將人偶緊握掌中，低聲道：「我......不知道。」

　　對陸青澤是喜歡？或是報恩？他辨不清這份情緒。

　　與他相處，確實是開心的。

　　雲雨纏綿，也是快樂的。

　　與他共度的每個日夜，回憶起來，仍會不自覺地勾起唇角，心中有股淡淡甜意盤繞。

　　可，這樣的心動……就是心悅嗎？

　　與云宿的情感，卻又如此不同。

　　他知道，一旦云宿的消息出現，他的心，便再容不得他人。那份思念，激烈而無可取代。

　　一陣秋風吹過，拂過他微顫的臉頰，也掀起垂落的青絲，在風中搖曳，正如他此刻的心緒——無根無依，搖擺不定。

　　院中一時寂靜，連雀鳥也彷彿怕擾了這場沉默，只低聲鳴叫幾聲，便又歸於靜謐。

　　顧三郎抬眼望天，天色近午，他起身，整了整衣襟。

　　「哥回府了，明日再來看你。」

　　這聲喚語將顧行之從沉思中拉回。他轉頭看向兄長，頷首。「好，三哥慢走。」

　　顧三郎面色沉沉，目光透過紗簾落在那雙朦朧的眼上，似有萬語千言卻又難以啟齒。

　　他抬手輕撫弟弟臉頰，語氣低沉而堅定。

　　「長寧，拒絕會讓他難受，可真正刺骨的，是懷著滿心期盼，最終卻發現那場情意只是一場空。」

　　這話如刀，深深刺入心頭。顧行之神色一緊，呼吸也隱隱一滯。

　　顧三郎垂眸，注視著顧行之掌中那枚笑靨依舊的人偶，語氣更重了一分。

　　「人或物雖像，卻永遠不是他。」

　　語落，他只是輕輕拍了拍弟弟肩頭，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提醒。

　　「走了。」留下簡短兩字，轉身離開了行云院。

　　顧行之低垂的目光，落在手中人偶的笑臉上。他想起了云宿。那張永遠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那雙每次見到他便不掩歡喜的眼眸——

　　即使上一刻還滿臉不悅，但只要見著他，便能即刻晴空萬里，笑容耀眼如初。

　　他知道，不論是這偶人，或是陸青澤，都不是云宿。可這份撕心裂肺的思念，總要找個方式緩解——哪怕只是片刻的慰藉。

　　秋風捲起落葉，吹過行雲院的窗欞，又掠過京城深巷，將一地漸黃的葉吹入府牆高築的唐府庭院。

　　唐天睿走在曲折幽長的廊道上，靴底踏過鋪著青石的地面，腳步聲與落葉摩挲聲交錯，回盪在靜謐深宅。

　　他身著藏藍長袍，神情沉斂，眼中似藏著思緒，忽聽身後傳來急促腳步聲，遂停步回望，只見一名帶刀侍衛神色凝重地迎面而來。

　　「二少爺。」侍衛抱拳一禮，隨即湊近低聲稟報。

　　唐天睿聽完，微頷首應道：「嗯，下去吧。」

　　侍衛領命退下。

　　他原本從容的步伐轉而加快，朝書房行去。來至門前，屋內傳來筆墨流動之聲，唐太傅正伏案疾書。

　　「爹。」唐天睿低聲喚道，語帶恭敬。

　　唐太傅未抬眼，依舊專注筆下，只淡淡應了一聲：「進來。」

　　唐天睿走至書案前，神色凝重，將剛得的消息稟道：「爹，顧長淮進京了，直奔鎮北侯府。」

　　聞言，唐太傅筆鋒一頓，旋即輕聲一笑，道：「還真是他回來了。」

　　鎮北軍的消息向來多有遮掩，雖外頭傳言是顧三郎代五弟回京，未見其人，終究不能妄信。如今消息落實，倒也印證了他早先推斷。

　　「可先前的消息不是說顧長留回京，怎麼突然變成……」

　　唐太傅將手中狼毫穩穩擱回筆架，臉上浮現一抹早已洞悉內情的神色。

　　他起身，走至書房一側掛著輿圖的牆前，審視片刻，淡聲問道。

　　「你覺得，這是為何？」

　　唐天睿跟至父親身側，目光落在那張北疆地勢圖上，試圖從中尋得蛛絲馬跡，卻終究未能參透，垂首答道：「孩兒愚鈍，暫時看不明白。」

　　「那你來說說，目前在北疆，手握兵權之人有誰？」

　　唐太傅手指輕點北疆一隅，語氣平靜，卻字字沉重。

　　唐天睿略作沉思，道：「顧羡之、顧衡之，還有顧長留。」

　　唐太傅頷首，指尖輕敲著圖面，緩聲道：「顧羡之與顧衡之，是鎮北軍兩大主心骨。顧衡之接替顧行之，掌了羽林軍。如今顧長淮返京，他所統領的弓弩軍兵符也交由顧長留。三大主力，皆落入有沙場歷練之人之手，可說是攻可破敵、守可固疆。」

　　說至此，已點明顧氏三兄弟分掌北疆軍權，形成鐵三角，話語間暗藏不安定的伏流。

　　聽至此，唐天睿猛地一愣，似有靈光掠過腦海，目光迅速掠過輿圖上韃靼之地，又移至大辰東北，訝然道：「他們想要——東北！」

　　「不錯。」唐太傅撫著鬍鬚，面色沉凝。「顧羡之或許早有此意。此次顧行之被擄，恐正催化了他心中那份野心。雖說趙洪已重掌東北，但以顧羡之之性，定會想盡辦法，挖出趙洪更多不利之處。」

　　他語罷輕嘆，聲中含惋惜。「如今，我們又失了高英朗這枚要緊的棋子。」

　　「爹是擔心，高英朗在東北的殘餘勢力會轉而投向顧羡之？」

　　那將是唐太傅最不願見到的局面。

　　高氏在東北經營多年，根基盤根錯節，即便趙洪掌權至今，仍無法徹底收束。而東夷與天甫的來往，如今亦仰賴這批殘存勢力來維持。

　　「雖說東北高氏已示微，但他們手中掌握的，仍有太多對我不利的舊帳……」唐太傅凝視東北一隅，低聲喃喃。

　　唐天睿皺眉思索，隨即道：「不過孩兒以為，聖上應不會再將東北兵權交予顧氏，那等同把大辰半壁江山交到他們手中。表面雖恩寵，實則早已心存忌憚。」

　　唐太傅對此心知肚明。他在蕭景帝身旁多年，豈不曉得那逆鱗藏於何處？但顧氏亦深諳此理，總能令皇帝左右為難、不得不退讓。

　　他轉首望向兒子，眼中閃過一抹狡黠。「那麼——若是不得不呢？」

　　唐天睿心頭一震，目光落回圖上，沉默不語。

　　倘若趙洪垮台，東北一時無人可接，偏偏此時韃靼又自東夷交界處伺機而動，大辰腹背受敵。到那時，便是聖上心存忌憚，也只得再次將東北兵權，交予顧氏。

　　「難道我們便無從應對，只能坐以待斃？」

　　一想到顧氏一門風光，唐天睿不由得咬牙切齒，心頭翻湧。

　　「東北兵權易主，不過遲早之事。」這份好不容易經年佈下、暗中掌控的兵權，竟要拱手讓人，唐太傅心中滿是不甘，眼神陰沉如墨。「他們想要東北，那就得——拿京城來換。」

　　唐天睿眼中精光一閃，那雙與父親同樣銳利狡黠的眼眸飛快轉動思緒，忽而一愣，低聲驚道：「爹是說……軍械案？」

　　「嗯。」唐太傅語氣隱含幾分不耐，顯然對眼前情勢逐步脫離掌控頗感煩躁。他提筆沾墨，在紙上書寫起什麼，筆鋒頗重。

　　「若是顧老五回京，倒還容易牽制。」他沉聲道，「但偏偏顧羡之想得遠，讓那最難撼動、最擅謀局的顧長淮返京……」

　　唐天睿皺眉不語，目光落在父親筆下，只見那墨跡未乾的名字清晰如鐫。

　　唐太傅停筆，望著紙面，語氣沉重，「顧家兄弟中，唯有他最沉得住氣。當年顧氏死傷慘重，旁人皆亂了陣腳，唯獨他撐起殘亂的鎮北軍，鎮守北疆。偏偏，那一役，折損最重的，便是他的父親及弟弟們。」

　　他看著宣紙上的「顧長淮」三字，眼中竟閃過一抹罕見的敬意與讚賞。

　　「他，是顧行之在顧羡之外，最信任的兄長。」

　　唐天睿與顧三郎一同長大，自知此人手段與穩重，目中難掩忌憚之色。「有他在，顧行之定不會再如從前那般衝動行事。」

　　唐太傅不語，轉而在宣紙空白處落筆。「那就得走另外一步。」

　　筆鋒一頓，寫下的是一個「言」字。

　　見此字，唐天睿心頭驟然一緊，仿若被刀鋒刺入，顫聲問道：「爹……定要讓言澈——」

　話未說完，唐太傅已側目冷睨，眼神如刃，語氣凌厲，「他早就在局中！天睿，記好自己的本份！」

　　那聲斥喝如霜雪乍降，瞬間凍住屋中空氣。唐天睿身體一僵，低垂眼眸，不敢再言，手指緊緊抓著袖口，指節發白。

　　唐太傅寫畢最後一筆，將狼毫一甩丟回書案，墨跡猶未乾，卻已透著決絕與狠意。

　　他沉著臉，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緊接著語氣一轉，冷然問道。

　　「南城總督府為何會走水，可查得線索？」

　　「尚未查明。」

　　唐天睿神色微沉，搖了搖頭。此案線索稀少，所獲情報仿佛被有意壓下，讓人無從追索。

　　「已問過在場之人，都說是毫無預警起火，火勢猛得駭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唐太傅一邊整理著寬大的衣袖，一邊沉思，忽而問：「高英朗身邊那兩名親信呢？」

　　「兩人皆不在府內，一人在數日前離府後便未再回來，另一人疑似在走水發生後便失了蹤。」

　　「呵……」

　　唐太傅忽地笑了，笑聲輕蔑，「這或許正是高英朗自佈的一局——欲以己死，嫁禍於我唐氏，好讓東北高氏對我們起疑、興師問罪。」

　　「還有一事——」

　　唐天睿似是忽然想起什麼，語氣變得急促。「據侍衛所報，在城郊茶寮，顧三郎曾被一名男子支開，雖未看清面貌，但神態、體態，極似高英朗的親信之一。」

　　唐太傅聞言，目光微瞇，眼底陰光閃動，似已從種種細節勾勒出一幅圖景。他低聲一笑，笑中帶著幾分讚賞，也帶著不屑的諷刺：

　　「高英朗……倒也聰明了一回。若真如所料，那些我們千方百計找尋的證據，恐怕已經落入顧長淮手中。」

　　這些證據，若落在唐家手裡，足以撼動顧氏。但如今若反被顧氏掌控，形勢將逆轉，唐天睿不由焦急起來。

　　「爹，若他們真掌握證據，該如何應對？」

　　唐太傅倒不慌，反而興味盎然，似對這局棋變得更加期待。他撫鬚而語，緩緩道。

　　「明日早朝，便知他，到底掌握幾分。」

作者說：

阿澤快要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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