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有罪》-短篇 - 6-1｜討個清靜也難

那天下午，店門鈴沒響。

是我自己打掃貨架打得太專注，才回過神發現門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他身形有點壯碩，頭戴著草帽，穿著洗得泛白的大衣，腳上是一雙膠底工作鞋，踩在地上沒聲音，像是怕吵到誰似的。

但他的臉我一眼就認出來了，農民歌手草帽哥。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z0UYLII8K
因為過去半年來，他的臉幾乎每天都在網路新聞、短影音、社群熱搜上被轉來轉去。

「欸——那不是……」我壓低聲音，小聲對李衡說。

「嗯。」李衡只淡淡應了一聲。

草帽哥緩緩走進店裡，像是在確認這裡不是他會被認出的地方。他看起來很疲憊，眼神藏著一種「拜託不要有人再跟拍我」的疲態。

「歡迎光臨。」我勉強擠出一點精神喊了一句，但對方沒回話，只點點頭，逛進了店裡。

我瞄了李衡一眼，他卻主動開口了——這在他那邊算罕見的「主動營業」。

「想找個清靜地方吧？」

他愣了一下，看著李衡，好像確認他不是開玩笑，才點頭：「你怎麼知道？」

「這種味道我聞多了。」李衡不疾不徐地說，語氣像在評論天氣。

他苦笑一下：「我就休息一下，等等就走。」

「不急，我們對客人也沒什麼期待。」李衡抬起眼看著他，「你能進來，就代表這裡剛好是你需要的地方。」

草帽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很迷茫。」

我和李衡沒說話，等他繼續。

「只是……唱幾首歌而已，結果一下子全世界都知道我了。村子裡的、媒體的、網路上的……每個人都來找我，要合照的、想拜師、第一次見面就開口借錢的，還有問我可不可以幫他們也紅一把。我沒讀什麼書，也不懂什麼娛樂圈，我就是——」

他語氣有些發顫。

「我只是想過點簡單日子，種田，唱歌，照顧我家人……為什麼那麼難？」

那一刻我真的有點心酸。他不是我們這些躲在螢幕後的觀眾看到的「爆紅農民」，也不是節目裡剪輯過後那個笑得純樸、唱得動人的大哥。他就像一台突然被開到最快速檔的拖拉機，還沒適應速度就已經快衝出懸崖了。

「你想從這些人事物裡消失一段時間嗎？」李衡問。

他點頭，又像不確定：「我不想紅了，但……我知道這種事不是想退就能退的。新聞不會停，網民不會放過你，就連村裡那些人都——」

「這頂草帽給你。」李衡忽然轉身，從櫃台後方拿出一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草帽，像市場買菜送的那種。

我嚇了一跳。那帽子我剛才明明看過，是壓在堆貨紙箱上的普通雜物。

他接過帽子，手指撫過帽檐的時候，神情忽然變得專注。

「它能幫你降低存在感。」李衡說，「戴著它，熱度會慢慢退去。你能安靜地生活，但也會慢慢被周圍的人遺忘。」

「……會怎樣被遺忘？」

「親人會記不起你是哪年出生，鄰居會不太記得你住哪。久了，你就變成一個模糊的人。這頂帽子會燃燒你的存在感，一邊幫你降溫，一邊削去你在人世的痕跡。」

我聽得發毛，忍不住問：「那他會消失嗎？」

「他不會。」李衡說完，才看向我，「他已經夠紅了，這帽子的副作用傷不到他。」

草帽哥沒多問，只是笑了一下：「謝謝你。」

他戴上帽子時，我總覺得——那不是什麼商品配件。那是一扇退場的門，一種他早就渴望的消音器。

離開時他也跟我點點頭，說：「謝啦，小妹妹。」

我沒回應，只目送他走出店門。陽光透過帽簷灑在他的肩膀上，那一刻的背影像幅畫，很遠，也很寧靜。

而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人有時候不是因為犯錯才痛苦。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xQ7ZLmJpT
是因為他們只是想活得像自己——但這世界太吵了，不肯放過安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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