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歸 - 入關

馬車緩緩而行，停在城門前，我悄悄掀起門簾一角，只見霧中隱約立著一排戎裝甲士，鐵盔覆額，手持長槍，整齊地封住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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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幾人吆喝聲起，將我們攔下。三哥只得翻身下馬與之交涉。我聽見幾句軍中口令交錯其中，話語中隱隱透著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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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正專心，忽地車簾被掀起一角，是巴贊鑽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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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誰啊？」我好奇朝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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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車夫啊，看不出來嗎？」語畢他瞄了眼隊伍前方，嘴上仍念念有詞：「阿玉姐姐，不好意思啊，我之前真不知道你是阿延拔將軍的女兒，還以為你是哪個不長眼的小侍女呢，都是我眼拙，嘿嘿。」他回過頭，略顯懊惱地笑了笑，顯然對先前那點誤會仍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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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我堂堂大漠公主，怎會計較這點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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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揮了揮手表示不在意：「聽你的語氣對阿……對我爹很欽慕？」

呼，好險，差點說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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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眼睛一亮，興奮的點了點頭，語氣裡滿是嚮往：「我從小待在王帳裡飼馬，好幾次看到將軍帶人巡營，可威風了。我呀，想養出一匹絕世戰馬，憑本事贏得赫赫軍功，將來投到將軍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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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我等著瞧。」人生嘛，有夢最美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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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番閒聊後，巴贊顯然把我當成了朋友，像是悶了許久終於找到人交談，他忍不住一吐為快：「欸妳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進關啊？我剛剛在外頭駕馬，瞧得可是清清楚楚——嘖嘖嘖，來者不善啊。」他雙手抱胸，搖頭晃腦，一副小大人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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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你瞧見什麼了？」我也覺得好生奇怪，照往例來說，守關見到令牌就會放行，怎麼這次竟耗上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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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關守將親自出來查驗，還說是例行公事，但那態度——兇巴巴，眼睛長在額頭上，擺明了瞧不起我們！」他湊近我，小聲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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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前頭忽有爭執聲響起，一聲帶刺的呵斥打破霧氣：「此番使團中若有攜帶違禁之物，哪怕貴為大漠皇族，也得受我朝律例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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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又高又冷，驟然一震，我心頭一抖，忙掀簾望去。只見為首那人年約四旬，面容銳利，一雙眼睛彷彿要從煙霧中直刺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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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贊低聲道：「對，就是那個穿黑甲、胸口繡金紋麒麟的，青關副將陸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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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將？我還以為擺這麼大架子，怎麼著也得是主將吧。這副模樣，不知情的還以為皇帝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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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崇那番話顯然傳進了使團耳裡，原本靜默的眾人此刻開始交頭接耳，聲音細碎。氣勢上，我們已輸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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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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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顯然明白這點，他提了嗓子，聲音自前方穩穩傳來：「副將大人，我等奉兩國和議之命，持節而來，路引關牒一應俱全。你這番盤查，可是懷疑我大漠使團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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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馬車裡聽得拍手叫好，好樣的三哥，這頂「欺君」的帽子扣得漂亮，看那老頭如何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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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被命令乖乖待在馬車裡，以我的性子，早就衝上前去與那不講理的老頭子理論了。哪像如今只能乾著急，巴不得著雙方吵得更激烈些，好讓我聽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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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崇聞言，不進反退，似笑非笑地道：「三殿下言重了。下官職守所在，例行公事，若因來者身份尊貴便輕忽查驗，反倒是我失職。」好啊，這人竟倒打一耙，反諷三哥仗大漠皇室身份欲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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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未落，猛地抬手一揮。

唰的一聲，身後十數名甲士齊步上前，沉靜而有序地站在使團車馬兩側，動作一絲不苟，卻透著一股莫名的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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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了？」巴贊往簾外探頭，低聲喃喃：「該不會是快動手的節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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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頭一跳。

陸崇居然開始調兵了，這架式分明不是什麼例行盤查，這是拿我們當犯人對待。氣氛一觸即發，只差一個火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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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卻不動聲色，他整了整披風，側身一步，微抬下巴，冷冷回道：「若副將大人堅持此舉，請也一併備好奏章，將查驗大漠使團之事上報貴國刑部與內閣。畢竟，若真有閃失，便非你我之責所能承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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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崇眼角微跳，顯然這話刺中了什麼。他微一頓，忽而一聲冷笑：「殿下當真言辭利落，下官佩服。只是我青關守軍，向來只認律例，不認威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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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頭一轉，目光落在我的馬車上，似笑非笑：「尤其此車，卷冊上並無記載，據說裡頭坐了位女子？女子身子，最易藏匿異物，為防萬一，還請殿下容我派女兵查驗一番，望殿下莫要為難下官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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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周遭空氣仿佛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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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團中本還有些騎士在交頭接耳，這時也全數止了聲，人人神色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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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搞了半天，咕嚕呼嚕說了那麼多，原來是在針對我這輛馬車？

我剛剛還真被他那一眼唬住了，還不知這人要如何刁難我們。

結果憋這麼久，就等著來這一句？無趣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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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神情未變，只道：「副將若要查，不如連我腰間令符、座下戰馬一併搜過，再命人驗我披甲內襯，是否藏了幾柄匕首、幾張密信，如何？」話說得不疾不徐，字字卻如冰刃：「若我沒記錯，朝歌法例雖繁，但尚未苛刻至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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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緊繃得仿佛連霧氣都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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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陸崇一聲令下，打破了詭異的對峙。

他手一擺，幾名女兵正欲上前，我身子已探出簾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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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未等我說話，忽有腳步聲急促響起，一聲「副將大人！」夾著濃重濕氣，自濃霧深處炸裂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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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人！」甲士中有人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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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裡竄出一道身影，是個身形瘦小、身披單甲的小兵，手裡還握著一張折得邊角破碎的黃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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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俱是一愣，不少人握緊了刀柄，又像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嚇住，一時不知該拔刀還是該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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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兵步伐凌亂，竟顧不得列隊威儀，幾乎是跌撞著穿過甲士之列，眼看就要撞到陸崇時，他一屁股跪倒在地，急促的喘息聲在兩方對峙的氣氛下顯得格外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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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崇眉頭一挑，神色微變，低頭側耳聽那小兵不知說了什麼，臉色由青轉白，最後竟微不可察地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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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他手指緊了又鬆，再抬頭時，臉上已勉強堆出一絲笑意——那笑比方才的冷意還令人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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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先前是下官慎重過度，得罪之處，還請恕罪。」他語速忽快，話音未落，已回身高聲命令：「開關！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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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愣了一下，還未反應過來，那小兵已悄然退下，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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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中，厚重的關門緩緩打開，發出「轆轆」沉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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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放行了？

不是吧，不是要搜身？本姑娘都還沒出場就結束了？

一場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僵局就……就化解了？

一個小兵，講幾句話，就、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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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這個青關，好樣的，實在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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