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者：無從選擇】 - 〈當神之手墜下之時〉01 異鄉之子

　　「有些嘶吼，是聽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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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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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在巴黎近郊的清晨，是靜謐的。剛下過的雪總是特別乾淨，彷彿覆蓋了所有髒污與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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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站在窗邊，看著庭院裡的雪從鐵欄上滑落。他八歲，臉龐蒼白，像剛從畫布上削去顏色的水墨。他的肩膀微微蜷起，像小動物一樣靜靜地呼吸，眼神卻不帶任何這年紀該有的好奇與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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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他來到法國的第一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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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站在廚房裡，動作流暢地擦著刀子。沒有笑，沒有話，只有刀鋒在砧板上喀哩喀哩地響。霧島研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記憶中溫柔的母親彷彿隨著那架離開東京的飛機一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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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過來吃早餐。」母親頭也不回地說，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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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輕輕地走到餐桌前坐下。桌上放著一碗味噌湯和一小碟烤魚，還有一碗白飯。這是他在法國唯一能感受到「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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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天氣不錯，雖然下雪了，但陽光很好。」母親試著打開話題，「你下午想去公園走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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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點點頭，沒有說話。他知道母親在努力，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自從來到法國，他就像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只剩下點頭和搖頭這兩種表達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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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母親放下手中的碗，來到他面前蹲下，「我知道這很難，但我們必須適應這裡的生活。爸爸……他不會回來了，我們必須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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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看著母親的眼睛，那裡面有太多他無法理解的情緒。他只是再次點頭，然後低頭繼續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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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嘆了口氣，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你會喜歡上這裡的，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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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候的他還太小，無法理解什麼叫「父母離婚」。他只知道，有一天母親說：「我們搬家吧。」然後再也沒見過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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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法國的學校裡，霧島研是那個「說話奇怪的東方小孩」。他的法文帶著日本口音，總慢半拍，總像在模仿別人的節奏，他努力跟上，努力說得像母親一樣，但仍舊時常被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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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他還會回嘴，或低聲解釋，但後來他學會沉默。沉默，反而能讓他比較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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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午休，他被三個同班男生逼到牆角，書包被踢開，便當盒滾到地上，裡面那熟悉的白飯與梅干在雪地裡攤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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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鬼味道！亞洲人的腐爛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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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雜種狗的狗食！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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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哭，只是靜靜撿起便當，低著頭，當他站起來時，目光清冷如冰，對上那男孩的眼神。他沒有說話，但那一眼，卻讓對方一瞬退後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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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馬上回過神，惱羞地用力推了他一把，「下次再敢用這眼神，我會打死你。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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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放學後，他自己走回家，雪蓋過鞋面。他沒有告訴母親，也沒有在筆記本裡記下那天發生了什麼。他只是悄悄打開瀏覽器，搜尋了「劍道」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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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天起，他每天晚上偷偷練習。用掃帚代替竹刀，對著鏡子揮斬，像在與一個看不見的對手搏鬥。他在網路上找劍道入門影片，默背每一個基本動作，記住每一種出手角度與腳步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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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想報仇。他只是想，在下一次被逼到牆角時，不再那麼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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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他在學校後門遇見了一隻貓。全黑，眼睛像兩顆鈷藍色的玻璃珠，在雪地裡閃著光。牠站在牆邊，看著他，沒有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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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蹲下，貓靠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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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怕我嗎？」他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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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沒有回應，只是靜靜蹭了蹭他的外套。他小心翼翼地將牠抱起，藏進懷裡。從那天開始，他每天都帶一小塊肉或魚骨出門，在學校後巷餵牠。他沒給牠取名字，怕哪天會失去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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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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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放學後，霧島研都會繞到後巷，與黑貓相處。他會坐在一塊乾淨的石頭上，從書包裡拿出為貓咪準備的食物。黑貓總是準時出現，優雅地踱步到他身邊，輕輕蹭他的手，然後才開始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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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怎麼樣？」他輕聲問，彷彿貓咪能聽懂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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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貓抬頭看他一眼，繼續專注於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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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學會了新的法語單詞，」霧島研繼續說，「還有數學課上的新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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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喜歡這樣的時刻，可以毫無顧忌地說話，不必擔心被嘲笑或忽視。黑貓是個完美的聆聽者，從不打斷他，也不會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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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他會帶著課本，輕聲朗讀法語課文，黑貓就安靜地趴在他腿上，偶爾抬頭看他一眼，彷彿在鼓勵他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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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嗎？」有一天，霧島研對黑貓說，「我開始覺得法國沒那麼糟了。至少我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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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貓輕輕地「喵」了一聲，這是牠第一次對他的話做出回應。霧島研感到一陣溫暖湧上心頭，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撫摸黑貓的頭，黑貓沒有躲開，反而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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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給你取個名字……」霧島研猶豫了一下，「但我怕一旦你有了名字，就會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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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貓歪著頭看他，藍色的眼睛在暮色中閃爍著奇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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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我還是想叫你什麼。」他輕聲說，「就叫你影吧，因為你像我的影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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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似乎對這個名字很滿意，輕輕地蹭了蹭霧島研的手，然後跳到他的大腿上，趴在那裡，像是一個小小的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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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後，霧島研發現母親正在廚房忙碌，空氣中飄散著熟悉的味噌湯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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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回來了？」母親轉身看他，臉上帶著少見的笑容，「今天我做了你喜歡的鯖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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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點點頭，放下書包，走到廚房幫忙擺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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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學校怎麼樣？」母親問，這是她每天都會問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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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好。」霧島研簡短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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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交到新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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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想到了影，但他沒有說出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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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嘆了口氣，「研，你必須試著融入這裡。法國是個美麗的國家，巴黎有很多故事，每個孩子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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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沉默地點頭，他知道母親是好意，但她不明白。在學校裡，他永遠是那個「外來者」，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真正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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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母親突然說，「下週我要見一個朋友，他是個法國人，很有教養，我想你會喜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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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抬頭看母親，注意到她臉上有一種奇怪的光彩，是他很久沒見過的。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再次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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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後，霧島研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筆記本，寫下今天與影相處的點滴。這是他的秘密日記，記錄著他在這個陌生國度中唯一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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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學前，他不再趕著進教室，而是先繞到後巷，與牠靜靜坐一會。聽著貓喉間的呼嚕聲，預習著今天要上的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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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下課時，霧島研像往常一樣去學校後巷尋找影。他等了很久，但影沒有出現。他有些擔心，但想著也許影只是去別處覓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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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牠還是沒來。他等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太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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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他在學校後牆的樹叢中找到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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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具比雪還要冰，全身是傷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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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蹲在雪地裡，看著那具小小的屍體，沒有哭。眼神空白，像失去焦距的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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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小心翼翼地用外套包裹著影的屍體，帶到學校後面的一棵大樹下。他用手挖了一個小坑，輕輕地將影放進去，然後覆上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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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他低聲說，「我應該給你一個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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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那裡，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當他轉身準備離開時，看見了三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是那三個經常欺負他的男孩，他們臉上帶著殘忍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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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亞洲小子，在找你的寵物嗎？」其中一個男孩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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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隻髒貓真的很難抓，」另一個男孩說，「但最後還是被我們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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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應該看看它掙扎的樣子——」第三個男孩笑著說，「就像你一樣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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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站在那裡，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在體內燃燒。但他沒有衝上去，也沒有喊叫。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眼神冰冷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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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打我們嗎？」領頭的男孩挑釁地問，「來啊，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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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沒有動。他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對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暴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影已經不在了。他只是轉身，默默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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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們在他身後大笑，喊著各種侮辱的話，但霧島研充耳不聞。他的心變得更加冰冷，就像他腳下的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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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他回到家，打開筆記本，在空白頁上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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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什麼都不能靠近我。因為會因我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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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關上筆記本，把劍道影片刪掉，掃帚丟進垃圾桶。從那天起，他不再主動說話，也不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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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注意到了霧島研的變化，但她太忙於自己的生活，無暇深究。她開始頻繁地出門，回來時總是帶著淡淡的香水味和微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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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有一天晚上，母親坐在他床邊，「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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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抬頭看她，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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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我上次和你說過的那個人嗎？」母親說，眼睛閃爍著奇怪的光芒，「他叫約翰•皮埃爾，是個建築師。他……他很喜歡我，也很想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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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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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週日他會來家裡吃飯，」母親繼續說，「我希望你能表現得好一點，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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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點點頭，雖然他內心毫無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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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週日，約翰•皮埃爾如約而至。他是個高大的法國男人，鬍子濃密，說話時帶著濃重的煙酒味。他試圖與霧島研交談，問他喜歡什麼運動，喜歡什麼科目，但霧島研只是簡短地回答，然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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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後，母親送霧島研回房間，臉上帶著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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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你能不能試著友善一點？」她低聲說，「約翰是個好人，他可以幫助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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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沒有回答，只是爬上床，背對著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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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經長大了，要自己學會適應。」母親的聲音變得有些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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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的聖誕節，母親再婚了。新丈夫就是約翰，起初他還試著跟霧島打招呼，但後來也懶了，只在晚餐桌上偶爾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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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變得越來越冷漠。對他說話的語氣，也從日語變成法文，從輕聲到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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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老是板著臉，這樣沒人會喜歡你。」這是她常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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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學會自己洗衣、做飯、擦窗。他的世界越來越小，小到只剩房間裡那個木質書桌、床鋪，以及牆上掛著的日曆。每撕掉一張，他就安靜地看著數字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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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哭過，沒喊過，也沒再寫任何句子。他學會像植物一樣呼吸、成長，不動聲色，不招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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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歲那年，母親忽然說：「你爸爸要你回去。他會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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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沒有問為什麼。他只是點了點頭，像完成一個作業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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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送機時，母親遲到了。她只是匆匆將行李放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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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照顧身體。」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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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轉身就走了，連頭也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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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機起飛時，霧島研看著雲層，第一次覺得──雲比雪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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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起久未打開的筆記本，他在角落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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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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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達成田機場時，霧島研拖著行李箱走出出口，四處張望。人群中，一個穿深色和服、眼神嚴肅的男人站在接機區。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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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些記不起這張熟悉的臉，只記得某段夢裡，名為父親的男人遠遠站在街口，任憑母親與他離去卻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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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父親簡短地喊他的名字，聲音低沉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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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點點頭，走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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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李給我。」父親伸手接過行李箱，轉身走向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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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跟在後面，看著父親的背影。他比記憶中要矮一些，也更沉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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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上了一輛黑色轎車，父親發動引擎，車子緩緩駛出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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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餓了嗎？」父親突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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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島研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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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有家拉麵店，我們停下來吃點東西。」父親說，這不是一個問句，而是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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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在一家小小的拉麵店前停下。店內只有幾張桌子，客人不多。父親點了兩碗豚骨拉麵，然後靜靜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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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國怎麼樣？」父親問，眼睛看著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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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好。」霧島研簡短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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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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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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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點點頭，沒有追問。拉麵上來後，他們默默地吃著，誰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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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飯，他們繼續上路。車內的收音機播放著輕柔的古典樂，霧島研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感到一種奇怪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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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車內的收音機轉為新聞頻道，播音員的聲音嚴肅而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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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播一則緊急新聞：泰國北部一個偏遠村莊今晨遭到不明襲擊，全村居民無一倖存，遺體支離破碎。目前當局尚未確認襲擊者身份，但初步調查顯示，這可能是一起有組織的屠殺事件，或某種不明物種襲擊。泰國政府已派遣軍隊前往該地區，並呼籲周邊村民保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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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隨手關掉收音機，「世界越來越不正常了……」霧島沒有回話，靜靜地望著車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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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轉入一條狹窄的山路，兩旁是茂密的樹林。夕陽的最後一絲光芒穿過樹梢，灑在道路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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