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後一頁寫下愛 - 我們共踏沉眠之處-３

我和陳亭瑜在公車上搖搖晃晃坐了兩站，接著便到了她口中的「目的地」。

雙腳剛踏下公車，我便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

周遭連一棟民房都沒有，只有一條斑駁的柏油路直直通向遠方，道路兩旁是連綿不斷的釉綠色樹木，視野範圍內能看見的人工造物，大概就只有立在身旁的公車站牌。

雖然火車站的人潮就已經寥寥無幾，但這裡的氛圍卻比剛才還要冷清，讓我不禁回想起陳亭瑜先前說過的話。

『直接約在那裡的話，你可能會迷路。』

正如她所說，這裡的地理位置確實偏僻到很容易讓人迷路。

「妳確定是在這裡嗎？」

我轉頭看向一旁的陳亭瑜，頗為懷疑地問道。

「當然確定啊。我知道這裡的確是有點偏鄉沒錯，但這裡的確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那……妳的『那個東西』在那裡？」

我抬起頭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形似墓碑的物品。

「它不在這裡，還要再走一段路才會到。」

耳邊傳來的話語出乎我的意料。

「但……妳不是說……？」

「是那樣沒錯啊，我的墓碑就是設立在這裡，你看，就是這個。」

說著，陳亭瑜朝右方伸長纖細的食指。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但映入眼簾的並不是墓碑之類的物品，而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再往後看去，則是一座小有高度的山嶺。

眼前的景象，可以說是和周遭冷清的氛圍極為班配。

「這個？妳指的是……那座山？」

「嗯，沒錯，我的墓碑就是建在那座山上。」

她一臉淡定地說著令人詫異的話語。

「為什麼是在這種……荒郊野嶺的地方？」

「跟著我走你就知道了。」

語畢，陳亭瑜便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見此，我也只好乖乖跟上前。

我尾隨著陳亭瑜一直前行，過了一會兒，一座細長的階梯擋在眼前，我們也因此停下腳步。

那是一座不怎麼寬的階梯，大概只比正常成年人的體型再寬一點。地板是由修整過的石塊構成，兩旁沒有任何形似扶手的物件。

「這是……登山步道？」

老實說，我並不這麼認為，畢竟周遭連個指示牌都沒有，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觀光用的步道。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這的確是個能走的步道沒錯，但要問是不是觀光用的話……應該不是吧。」

陳亭瑜露出不太自信的表情，尷尬地撓了撓頭，就好像這些話其實是可信度極低的小道消息一般。

我的心中暗暗湧起不好的預感。

要是在這種偏僻山林裡遇難了……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這個真的可以走嗎？」

「當然可以，我之前就有走過一次了。」

「之前？」

「對啊，我之前跟爸爸媽媽一起來過。因為我爸爸很喜歡爬山，所以我們假日就會到戶外走走。」

「這樣啊，不過……為什麼會來這種偏僻的地方？」

「我記得……當初好像就是跟著爸爸走吧，也沒有想太多。不過，雖然剛到這裡的時候我跟你一樣，都覺得這裡很偏僻，但相信我，等你走到最後就會發現，這裡其實是一個很美的地方。」

「好吧，既然妳都這麼說了，我就跟著妳上去看看吧。」

畢竟這都是為了完成陳亭瑜的心願，要是我在此止步不前，她大概也不會感到開心。

「那我們走吧。」

「啊，等等——」

下定決心的我，打算先一步跨上階梯，卻被陳亭瑜出聲制止。

「怎麼了嗎？」

「在上山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

「手……你的手……是不是受傷了？」

竄入耳中的提問讓我措手不及，不由得緊握手心。

為什麼會被她發現？

我的手不是一直插在口袋裡嗎？

就在此時，先前發生的事件清晰地閃過腦海。

「難道說……是在那個時候。」

我的心聲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嗯，我是在你剛剛握住我的手的時候發現的。所以說，為什麼你會受傷？」

陳亭瑜站在我身前、直盯著我的雙眼。她追問的語氣，不像是責備，也不像是單純的好奇心，反而更像是帶著些許擔憂。

「沒什麼啦，這是我昨天跌倒的時候弄傷的，也有馬上消毒，完全沒有問題。」

我一面說著，一面尷尬地笑了兩聲，希望藉此轉移陳亭瑜的注意力。

但她卻毫不買單。

「跌倒應該不會只弄傷手掌吧？而且如果真的是不小心弄傷的，應該不用刻意藏著不讓我發現吧？」

陳亭瑜眼神堅定地盯著我、語氣十分篤定，彷彿這些話都是事實，而不是剛剛才在腦中湊出來的猜測。

不過，她說的也的確都是事實。

意識到這時候迴避話題只會顯得更可疑，我只好放棄抵抗，將昨天發生的事情全盤托出。

從一開始他們散漫的打掃態度，再到後來隨口提起的那個玩笑話，我鉅細靡遺地開始回想。

「這樣啊，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沒想到現在還會被他們拿來開玩笑呢。」

令我意外的是，陳亭瑜卻絲毫沒有生氣的感覺。

「妳……不生氣嗎？」

「嗯——要說完全不生氣實在不太可能，但就算真的生氣又如何呢？我現在只是個在世間遊蕩的魂魄，就算感到生氣也沒有人會在乎，實際上也只會讓自己感到不好受而已。」

沒想到，她竟能夠如此心平氣和地看待這件事。我想，能夠像她如此處之泰然的人，世界上應該也不多吧。

「話說，這種人你還是少和他們來往比較好，搞不好會被他們帶壞喔。」

陳亭瑜忽然話鋒一變，轉為向我提出忠告。

她說的話固然有道理，只不過……

「我覺得自己也沒有資格說他們……」

一想起自己昨天的所作所為，我不禁垂下頭。

「為什麼這麼說？」

聽到我突如其來的自責，陳亭瑜歪著頭困惑地問道。

「因為……我也覺得他們的行為很過分，也對此感到很憤怒。老實說，當時我的拳頭都握緊了，但我並沒有衝上前，甚至連勸阻他們也做不到……」

「我不這麼認為喔！」

我將真實的想法脫口而出，得到的卻是陳亭瑜毫不猶豫的反駁。

「你不是對他們的那些話感到反感嗎？」

「是這樣沒錯，但……也就僅此而已……」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沒有任何作為，跟他們其實沒有兩樣？」

「呃、嗯。」

「所以說，我並不這麼認為喔。」

我沒有回話，只是閉緊雙唇，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你因為他們說我壞話而感到生氣，老實說，光是這樣我就覺得很開心了，倒不如說，正因為這樣才好。」

這次換我不解地望著她。

「雖然我知道你應該不會這麼做，但萬一你真的一時衝動，衝上前和他們起了爭執，甚至出手傷人，那你就有理說不清了，畢竟，打人就是不對嘛。」

「但……我連糾正他們都做不到……」

「但你還是對此感到不滿，甚至覺得有點愧疚，對吧？」

我緩緩點了點頭。

「這樣就夠囉，畢竟每個人處理事情的方式都不一樣，或許默默地為對方感到不平，這就是獨屬於你的溫柔啊！」

說著，陳亭瑜明顯地勾起嘴角。那抹微笑極其耀眼，甚至能夠壓過高掛在空中的太陽一籌。

「妳真的……是這樣認為的？」

「對啊，我沒騙你，所以說，你也不要再自責了。」

雖然我早就猜到事情或許會變成這樣，但直到親耳聽她說出這些話之前，我都一直處在悲觀的自責狀態。

但現在聽完她的這番言論，總覺得心裡似乎輕鬆了不少。

「好啦好啦——」

陳亭瑜跨了一大步跑到我身後，或者說，穿透到我身後。

「——不要再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我們快點上去吧。」

「嗯，走吧。」

我也微微一笑，跟上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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