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劇場Ⅰ - 第十一章共筆者

【001 · 傀亦觀戲】

高牆之上，霧氣流轉。她靜靜蹲伏，目光穿過銀絲織成的網幕，看著場中央那場鋒鳴凌厲的對峙。

那是她第一次見小鬼如此主動迎敵。過去那個懵懂膽怯的新手，如今揮刀不避，甚至能在銀絲陣中維持節奏。

她訝異於小鬼的進步速度，那個原本被她當作可利用的角色，如今在遊君的壓力下，漸漸擁有了讓她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他的步法、出刀、閃避在每分每秒中進化。他已成為一名真正在劇本裡「掙扎求生」的玩家，而非她最初設想的待宰物或積分。

「也許當初不該出手，讓他吃點苦頭。」她低聲一句，右手微抬，筆尖尚未落下，便又停住。

小鬼雖有成長，而讓她真正凝神的，卻是那個——遊君。

她早已知他被剝奪「引導者」身份，也確認劇本記憶遭到抹除。按理說，他的武器─銀線應該受到劇本封鎖。

銀線不應該存在。

但那人仍以一種近乎本能的方式編網、牽線、殺機流轉如舊。就像那些線不是「東西」，而是他自身的延伸。

「……這不是權限失效。」她低聲喃喃，手中筆柄無聲轉動，「而是更直接的無效……或者說，他或有準備了。」

更被她所注意的，是他的反應力與殺意。那不是一個記憶被封的演員應有的狀態。他的招式乾淨、節奏準確、眼神中仍有盤算的痕跡。

他甚至在無意識間，把小鬼壓制成了像木人樁般被動。

這實力太過強大。

更不合理的，是她心中浮現了一絲警兆——

若放任這兩人交鋒太久，劇本或許將從她筆下脫軌。

她正欲落筆干預，身後，一道不自然的壓力浮現。

浮現一道影子，如同撕裂空氣般，一道鎖痕在她身後緩緩成形，濃霧向內吸納，像是黃泉本身張開了眼。

那壓力的源頭已現身於斷木之側，步步踏出如踐破空氣——黃泉鎖奴。

但這一次，牠的行動不似過往那般瘋狂。

牠緩步而行，雙眼紅光內斂，語氣甚至帶著模糊的人性：

「因妳落筆，我已不再受牽。」鎖奴語聲低啞，卻比先前更明晰:「吾名，未予存錄，代號『黃泉鎖』。」

001並未拔刀，只握緊筆，沉聲道：「是要奪回權限嗎?」。

牠搖搖頭，指向自己額頭之處，一道鎖痕浮現又沉沒：「吾不為物，而為靈體。靈之所至，域之所在。而靈必憑依，鎖奴乃我體。」

牠頓了一下，對她緩緩行一種古禮:「交易。」

鎖奴低聲說，聲音帶有骨裂的質感:「妳之權限干涉已生效，吾不願改，既不受牽，吾便可選擇與誰共舞。」

牠說著，身後鎖痕微震，一道拗折的影子被牽入向前。

那是——

她的引導者。

披頭散髮、五孔冒血、滿身灰塵，雙目無神。此刻被鎖鍊纏頸，半跪於地，氣若游絲。

001沉默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引導者，那人早已沒有當初的傲然，只剩一張面目模糊如失語無聲的戲偶臉孔。鎖奴沒有多言，只是安靜地站在他身後，彷彿這是場早已結束的審判，而她，只是來讀取判決書的人。

沉默中，鎖奴開口了。

「妳不問我，為何留他至今？」牠聲音低沉，像是敲在鐵片上的筆端回響。

001未答，筆身輕放虎口，像在壓住即將抬起的手。

「此人窺視筆之權能，妄圖以『引導者』之名左右妳之命途，僅因昔日曾參與同名劇本便自詡高人……無知、可笑。」鎖奴的語氣無悲無怒，卻每一句都像為厚書闔起般沉重。

─我帶他來，非為予妳決斷他生死。」

牠停頓一下，眼中紅光隱隱浮現出書頁閃動的殘影。

001靜默半晌，聲音如刀：「你所求的是什麼……你想合作？」

「吾不想死，而妳想贏。」牠咧嘴笑，露出無牙的黑洞：「目的相同，何不共用此筆？」

她望向手中的筆，又望向場中交戰的二人，最後停留在那個被系統設定為對手的少年身上。

「合作的條件是什麼？」

「讓小鬼存活，吾將殺他以著劇本結尾。」牠笑了，笑得像鎖鏈磨石，「吾已將他選中為『下一把鎖』

─妳若欲執筆，便當為其書生；吾當為其書死。」

001握筆一僵:「……你的籌碼不夠。」

「我帶他來，一為見面禮，二是為邀請妳——走完那條，未走完的筆路。」

001目光一轉，終於看向牠：「筆路……是什麼地方？」

鎖奴未再開口，只伸出那隻覆滿鎖紋的手，朝她面前一劃——霧氣如裂紙般自空中劃開，一道筆鋒狀的深縫浮現於地表。

那不是劇情裂縫，也不是系統通道，而是——執筆者所遺之門。

「此門只應筆權在身者得入，今我借你一段墨痕，不為予權，僅為引路。」

「你若入，可見舊筆所遺之墓，亦可見未落之卷；你若不入——」牠輕輕一頓，「便仍為旁觀者，不為執筆者。」

001低頭看著那扇門，指尖緩緩收緊筆身，回身望著霧中那場尚未終結的對峙，一字一頓道:

「——說說看，你要怎麼寫這場新劇本?」

──

鎖奴說完，身形漸淡，鎖痕亦緩緩收斂。只留下她筆下還未落下的那一劃，懸在半空，如靜止的預言。

她再沒有動作。

只是收筆，站起身。

眼前劇本正燃，銀絲編網如牢，她筆下本是為操控，現卻須與靈共書。

她沒有說話，只向前邁了一步，踏入那道筆痕所開之縫。

霧合，筆落。

一頁，為她開啟。

這場劇，已不再是為她一人寫下。

但下一幕，要如何寫──她，會親手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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