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無盡（二）

那一夜，在他生命中，猶如命運般的一夜。

他以為他看錯，一刻只能愣在原地。

但是，怎麼還會有人被送進來行宮？

老坊主身邊，有一個孩子？

怎麼會？怎麼會？

孩子從哪裏來？他長得瘦小，穿上淡黃綢衣，有一張白淨小臉，一支金簪插在小腦瓜上，看來是不合比例的大。

他急道：「快跟我走！」然後伸手朝孩子的臂去。

瘦乾巴嚇了一嚇，驚叫道：「你在做甚麼？你這野孩子！別碰我！」

他說：「你為何自己走進來？怎會那麼笨？」

老坊主見到他，好像見了鬼，對身邊兩個白袍人說：「把他捉起來！立即！」

他想伸手握著瘦乾巴的衣袖，卻瞬間被人箝制。

「不要！」他喊著。

混亂間，瘦乾巴跌在地上。

「你的頭！」坊主驚道：「你的頭怎會突然流血了？」

小孩流血了？他驚看。果然，瘦乾巴的小白額上有血痕正流，流到眼底下，很是嚇人。

他又聽見身後的人說話，好像很氣急敗壞，但他再也看不見，因為他被拖走了。

重回老地方，卻出奇地不怎麼懼怕，因為今回他氣死了，也悲傷極了。

「貓咪，你在嗎？」他忍不住飲泣，道：「怎麼辦？為何竟又有人被送進去？」

但今回，貓咪也沒有來。

他絕望地喊道：「有沒有人能來幫幫我？」

「有誰在嗎？」

他一凝。

有人說話嗎？那是一把清亮的嗓音，彷似不知世事的，依然活潑。

他急急爬到傳來聲音的那邊去，因為太著急在暗中行走，頭還撞到牆。他不管頭上痛楚，著急地問：「有誰在嗎？聽到我的話嗎？」

那把聲音說：「我聽到你的話，你在裏面？」

果真有人！

他說：「求求你，放我出來！」

「好呀，要開這道門嗎？」

門？他說門？這邊有門？但是以往不論他怎樣摸黑找，都不曾摸過門把啊。

那人又說：「等我一會，這道門好像很多年沒有被人碰。」然後，像是咬緊牙關，低嘶似的：「哎……」

他也伸手去摸索，終於在牆下方位置摸到一個小凹陷。

那人說：「是一道趟門！」

趟門？於是他不推、也不拉，使勁把矮門向橫移。

「咔……」

門真的打開了！

門後亦是暗黑，他只看見來人應也是個孩子，隱隱的是個小影子。

他越過矮門爬下去，走到孩子身旁，急問：「你從那裏來？」是從芷苗苑嗎？

「我來自將……」

那人卻忽然又不說話。

「難道你是將軍府的人？」他問，有些意外。

「甚麼？當然不是！」來人尖聲的否認：「我只是個……普通的小男孩而已。」

他忍不住說：「你怎會那麼笨被捉了進來？」

「你為甚麼罵人？我可是自己走進來。」男孩不滿似的抗議道。

自己走進來？豈不是更蠢？

「這裏還有出口嗎？」他急急問道。

男孩說：「就在左邊呀，那是一條水道似的通道。我走了很久，腳都酸了。」

左邊是西邊，他說：「我要去行……東邊。」

「那麼，我們不能回去那邊呢。」男孩說：「我說，我來的那邊。」

「所以，我們要走這邊？」他指著右方，問：「很黑的那邊？」

「是啊。」男孩理所當然地說。

他噎了噎口水，邁不出腳步。

男孩見他不說話，問：「你怕黑嗎？」

「當……當然……當然不怕呀！」他說：「只是，我走不快。」

「為甚麼？你腿傷了嗎？」

他遲疑一刻，才說：「我的手腳被鎖上了。」

這是第一次，他的四肢被鐵鏈鎖起，他從不曾感到如此屈辱。幸虧的是，他雖然行動不便，但至少仍行動自如。

男孩聽後，沉默了。

男孩走了嗎？還在嗎？他想。

終於，男孩說：「我就說了，你一定做錯了甚麼，才會被人關起！你說，你做錯了甚麼？」

「我甚麼也沒有做錯！」他理直氣壯地大喊。

原本是想嚇一嚇男孩的，不料，男孩竟然笑了，說：「那你跟我一樣呢，不過她只會把我鎖進房裏，不會鎖上我的手腳。不過，說不定下次她也會這樣做。」

他焦急地道：「拜托，我趕時間！你可以為我找鐵鏈的鎖匙嗎？」

「可以，它在哪裏？」

「我……我不知道。」

「唉，真是的。」男孩有些沒好氣的，又說：「不過，我母親說過，人見了面，便是緣分，說不定是天上星星的哥哥姐姐們派我來救你。」

語畢，男孩在身上某處抽出某物，它微泛銀光。然後，他感到男孩按著自己手腕上的鍊扣，以它按壓。

不久，清脆一聲，手上的鎖竟然被解開！

他一臉啞然，說：「你……太厲害了！」

「沒有啦！」男孩鈴鐺聲似地笑了笑，好像很開心，相比起山上的孩子們，他的聲音更是清亮。

銀光微微照映，他隱隱看到男孩彎下身，跪在他身旁，解開他腳上的鎖。男孩又道：「我父親說過，萬一被壞人捉了，但不會保護自己，那怎麼辦？所以呢，他把刀子送給我，要我隨身帶著。即使不會用，拿來嚇人也好。而且，以刀子解鎖也是他教我的。」

他不禁道：「哇，你父親很了不起！」

「當然！他可是……」男孩說，又突地閉上嘴，寂靜黑暗間只剩下男孩為他解鎖的清脆響聲。

腳上的鎖也被解了。他說：「謝謝！」

「我待會兒有空的話也教你解鎖。那麼以後，你亦能嚇一嚇把你鎖上的人了。」男孩輕快地道：「關著你的，鐵定是大人吧？」

「……是的。」

「我明白，你也只是想在外逛一逛而已，他們卻把你關禁。」

……

兩人開始朝東行，他說：「好像有甚麼潮濕的氣味。」

男孩說：「水氣吧，因為另一邊連著海灣。」

「海灣？」他問：「那你為甚麼會來到這裏？」

男孩說：「我坐了會馬車，走了走，走到西邊來。後來馬伕下了車，但我真的看不過眼馬的馬嚼鐵，於是解開了它。」

所以呢？他耐心地聽，沒有發問，也沒有打斷。

男孩續說：「然後，我見到一頭小白貓，在我身邊轉。」

他豎起雙耳，問：「小白貓？」

「是啊，我不認識牠，但牠好像很趕急的。很奇怪呀，牠好像人一樣有表情，看來很氣急敗壞，不過我也不懂貓咪。」

「接著呢？」

男孩道：「牠好像很想我跟牠走，還不時轉頭看我在不在，於是我便一直跟著牠前行。走了走，走到崖邊，發現了一道往下的小木梯。木梯又斜又窄，很是危險呢，幸好我也算敏捷。走了下來，竟發現是一座小石灘，連著長通道的入口。」

「小石灘有人嗎？」

「當然沒有呀。那裏連一艘小艇都沒有，而那座小石灘很窄的，在那裏也做不了甚麼。而且，外面的海灣那麼大，大家為何會湧來這座小灘呢？我想不會吧。」

他急點頭，又問：「然後呢？」

「小貓走進通道，我只好也跟來了，結果卻不見它。我累壞了，走了那麼多路。」男孩從袋子內拿出水壺，喝了口，說：「呼，好多了。」

他不說話，內心有些羨慕。

「你口渴嗎？」男孩問，把水壺遞給他。

「啊？」他意外男孩的體貼，說：「謝謝你。」

他接了，喝了兩口，他真的口渴了。

男孩又問：「你要往這邊走吧？」

他低聲說：「其實，你不用跟來。」

「不，我也要找貓咪，不知道牠去了哪兒？牠會在前方嗎？」

忽然，一個東西跌落在他的肩上。

「啊！那是甚麼？」他有些嚇倒。

那東西好像會動的，隔著衣物亦感覺到它在活動。

男孩伸了手去摸。

「哦，好像是大蜘蛛。」男孩悠悠解釋說：「這裏那麼黑，大蜘蛛會喜歡這裏啦。」

「甚麼？」

男孩擺著一副「大哥哥」姿態道：「好啦，我把牠放在一邊了，別擔心。」

他輕輕呼了口氣。

男孩似乎不害怕，好奇地問：「前方通往哪兒呢？」

根本甚麼也看不見……他亦不知道答案，還愈走愈慢。

男孩也發現了，說：「怎麼了？要喝水嗎？」

「不是。」

「哦，你怕黑嗎？」

「……不是。」

男孩口吻清亮道：「怕黑沒有問題呀。我也怕很多東西，我怕老鼠啦、怕高啦、怕坐船啦。你看，我都不怕承認自己的恐懼呀。」

……

男孩又說：「好了啦，別擔心！我有刀子啊，它會映出一點點光芒！」語畢，男孩又抽出刀子，微微泛著銀光，雖然光亮範圍很小，卻能令人心安。

他喃喃說：「我……不是怕，我只是不喜歡黑暗而已。」

男孩說：「那我握著你的手吧，你閉上眼睛跟著我走，便不用怕了。」

「我……我都說了……」

男孩握起他的手，好像擔心他會隨時消失在黑暗中，用力緊握。

……

男孩一手舉起刀，另一手握著他的手。男孩的手比他的小，卻是那樣溫暖。他沒有縮手，讓男孩拖著他，朝前方同伴行。

他問：「你為甚麼會怕坐船？古都人常常航行，我沒有聽過怕坐船的古都人。而我也很想坐一次，但總沒有機會。」

男孩說：「因為我怕水啊。」

「為甚麼？」

「我母親掉下海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

他說：「對不起。」

男孩說：「不用道歉啦。我當然很難過，不過她又不是不會回來。而且我還有我父親，他很疼我。」

掉下海後，還能回來嗎？不過他沒有說出口，道：「你父親很疼你嗎？真好。」

「你的父母呢？也疼你嗎？」

「……都不在了。」

「啊……」

他們走了一段時間。

男孩問：「啊，前方沒有路？」

他也不那麼害怕了，伸出手，摸了摸，詫異地道：「是個洞口？」

男孩問：「我們進去嗎？」

「好。」

他們爬進洞，洞口不算矮，二人站著還能走。走了不久，又是死胡同。

「沒有路了。」男孩說，抬頭道：「上方透進光呢。」

數道光線從頭頂上方投進，以前的他從不曾體會，光原來如此重要。

他說：「是道門嗎？不……似乎是蓋子？」他伸高兩手，想推開上方門蓋，男孩也幫他，但不論那是門或是蓋，都絲毫不移。

「被鎖上了？啊，好像不是呢，是繫著嗎？」男孩兩手摸了摸，說：「原來是繩子？好，別擔心。」

男孩以那把萬能的刀子，對準上方繩子𠝹開。

繩子被斬下，跌落在地上。

他兩手一舉，推開門蓋。門蓋之闊，足以讓一個成人輕鬆爬出，二人一同爬上去。

「啊！那是甚麼？是甚麼的屁股？」男孩驚道。

他也驚訝地看著，眼前竟是一頭金色老虎像？還巨大得很。

男孩問：「原來老虎那麼大嗎？那些又是甚麼？是大櫃嗎？」

他對金虎像不感興趣，轉頭看著剛爬出來的入口。

「是坑蓋？」男孩問。

他跪下，伸手摸了摸：「但是坑蓋應該有排水孔的，不是嗎？這個看來真的只是個門蓋而已。」

「真奇怪呢。」

這裏沒有點燈，卻沒有下方那樣黑暗，因為金虎像和金櫃泛著金光。

隱約間，他似乎看到男孩臉上的眼睛又圓又大，很是明亮。

男孩似乎也在看他，稍稍一頓，才又問：「我們在哪兒？這是你要去的地方嗎？」

「不是啊。」

「我們找找出口吧。」

他們朝著出口走，出口連著一條長長的暗黑通道。摸黑走了一會，前方映出光。

男孩驟然頓足。

他以為男孩見到甚麼駭人之物。

然後，他也啞言了。

「是黃金？」

男孩也是驚詫，說：「原來，這裏是藏寶地？」

黃金璀璨，但對小孩子來說，並沒有甚麼意義。他們沒有留下參觀，而是找出口。

男孩指著一邊：「那邊有道大門！」

那道門極大，他用全身力量推門，男孩也來幫他。

開不了。

「是拉的嗎？」他問，但門上沒有門把，怎樣拉？

「我來試試。」

男孩又抽出刀，把刀片插進大門中央的空隙。但門始終太巨大，而刀子太小了，要移動門實在不夠力量。

男孩於是使勁劈下去。

他看著男孩，又是有些佩服，又是有些詫異。男孩的個子比他還要小，手中力量卻不弱，動作亦夠狠。

不過，無論男孩如何費力，大門依然紋風不動，只留下刀痕。

他說：「不要緊，那邊也有路。」他指的是一道樓梯。

「好吧。」男孩看來有些累了，動作緩慢地跟著他走。

兩人往上爬，不久又重投黑暗，男孩拿出銀刀照明，朝著四方八面照看。

他們繼續爬樓梯，終於爬到最高處。

最高處，竟有一道小門！

他亮了眼睛。

門上有個鎖頭，男孩自動抽出刀，以九牛二虎之力劈鎖頭。

他不禁說：「別弄傷自己。」

「我知道了，很快便行。」

鎖頭解開了，「鏗鏘」掉在地上。

他和男孩一起推，門也被推開！

但是，門外有一道力量，反過來頂著門，不讓門被打開。

男孩急說：「怎麼辦？為甚麼鎖解了，門仍推不開？」

他也難以相信：「外頭有甚麼東西頂擋了門。」

男孩難以理解地說：「怎會有人把東西置在門外？不是擋著出路嗎？」

怎麼辦？

忽然，門外遠處傳來尖叫聲。

二人都嚇了一大跳。

尖叫聲不大，從很遠的位置傳來，還隱約聽到一片喧鬧混亂。外邊發生了甚麼事嗎？

他轉身，伸手朝著密實牆壁去摸，男孩不斷轉動手上物事，為他照著微光。

忽然，他說：「牆上似乎也有一道門！」

然而，石門卻也不能被推或拉，似乎是道隱門。

他感到洩氣極了。

「他們為甚麼總是建開不了的門？」男孩也是洩氣，突然又亮了眼，說：「啊，我明白了！因為這裏是藏寶地！所以不讓劫寶者推門離開！」

有道理！

男孩抬頭，指著稍稍凸出的上方，問：「那是甚麼通道嗎？」

他沒有說話。

但是，他心中清楚。那麼，這道隱門通往的地方，不就是……

忽地，外面又傳來尖叫聲。叫聲是從牆上隱門外傳來，所以聲音很近，也很清晰。

「太上皇陞下在主殿……

「還有坊主他人……他人……他的心……」

「小孩呢？」

「甚麼？今晚有小孩進殿嗎？不見人呀。」

他屏息靜氣地聽著。

「他們到底在做甚麼？」男孩問，有些好奇的。

「別作聲。」他立刻按著男孩臉上小嘴。

「啊？」

他壓下聲音，說：「他們……只是在玩捉迷藏而已。」

男孩低聲問：「有人在尖叫，是因為被捉嗎？」

「……是的。」

「但是，那聲音好嚇人啊，這樣的捉迷藏不可怕嗎？」

他說：「很可怕，所以我們還是走吧。」

男孩跟著他爬下樓梯，問：「所以，你輸了遊戲？」

「……對。」

男孩的聲音很是震驚，問：「輸了的話，要被鎖上閉罰嗎？」

「……對。」

男孩安靜了。

他們回到金山，朝著另一方的兩條通道去找，見到無數金塊和空的金櫃，一座石台上零落有顆金球，但不見出口。

還有一條通道尚未發掘，於是他們朝那方走去。

走了走，男孩忽然呼吸一窒。

他看著前方，瞬間也整個人愣著。

站在通道中間的，是一頭白虎？

那頭白虎……不是虎像，而是活生生的，會動的！牠站在通道上，還打了個大呵欠！

他以前便聽聞，向日國當年送過一頭小白虎來古都。

這竟是真的？而且，牠便住在這裏？

白虎的琥珀色眼睛定睛看著他們。

他們甚麼東西也沒有啊！又不能以男孩的刀子引開，那把刀說不定之後還能派上用場！

那麼，唯有……

他揮了揮手中物事，白虎看著它了！然後，他果敢把它朝著白虎後方扔去，白虎卻沒有反應！

男孩鎮定過來了，說：「不用擔心，我母親曾經說過，白虎不吃人。」

他驚呼：「怎麼可能？」

「真的，我們只要哄牠睡覺便行。」

「怎樣哄？」

「奏音樂！」然後，男孩動作極為緩慢地從口袋裏找出一個東西。

是一片樹葉？

男孩把樹葉湊近嘴邊，對著葉子一吹。

哇，男孩竟然會用葉子奏曲子？

出乎他所料，白虎竟然緩緩伏下身子，閉上眼睛。男孩沒有停下吹奏音符，繼續柔聲奏小曲，白虎輕輕一個反身，看來是熟睡了。

竟然是真的？哄牠睡覺便行？

兩人不敢上前，於是輕手輕腳，沿路走回到金虎像房間。

「那是甚麼歌？」他問：「為甚麼不奏下去？」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胡亂吹奏而已。」男孩竟然說。

他沉默了，他還以為真有此曲呢。

他說：「那是能令人平靜下來的旋律。」

男孩聽後，好像有些欣喜，說：「回去以後，我會想想怎樣把曲子完成。」

兩人重見金虎像，快速爬下坑，爬到大洞之外。

忽地，兩人又重回黑暗通道。

「我看不見你。」男孩口吻有些驚恐地說。

刀子還在男孩的手啊，他還看到微微銀光。

「我看到你了，別擔心。」他冷靜地說。他也沒有想過，自己居然能如此鎮定啊。

男孩依然有些害怕，說：「那些尖叫聲太駭人了，我不喜歡這種黑暗的捉迷藏。」

「你不是不怕黑嗎？」

「不一樣！」

「別擔心，沒有人來捉你。」他說：「看著我的眼睛就好。」

男孩點了點頭，說：「好。」

男孩真的在看他呢，他隱隱見到男孩的一雙大眼睛。

不久，男孩鎮靜了些，他們又沿著通道向前行。

「哎！」

男孩不小心，跌在地上。

他連忙扶起男孩。

「我總覺得臉上沾了甚麼。」男孩說，話語中竟半帶哭意：「我剛剛不小心往水坑中摔了一跤。」

他輕抹男孩的臉，湊向鼻子，淡定地說：「是泥巴而已。」

「甚麼？」男孩驚駭地道。

「有甚麼大不了？」他說：「你不怕大蜘蛛，卻怕泥巴？」

男孩聽後，很是驚惶，抽了抽鼻子，似乎快要……

「真……真是的！你怎會想哭？」他不知所措地說：「你不准哭！不准哭！」

男孩抽泣了一聲。

他說，聲音溫聲細語：「好了啦，只是泥巴而已，抹走就好啦。」

「……好的。」男孩也不哭了。

走了一會，男孩好像累得再走不動。

他停步，半跪站在男孩面前。

男孩口吻有些緊張，問：「怎麼了？難道，前方有甚麼嗎？」

他說：「沒事。我背你。」

「啊？」

「我背你。」

「……謝謝。」

兩人走著，終於回到那道趟門前。門後好像比通道更暗黑，背上男孩低聲問：「我們不要進去吧？」

他想了想，說：「我們不會進去。」

「好，再往前走，便到小石灘。」

走了不久，忽然，男孩指著銀光投下的一旁，問：「啊？那是甚麼？」

通道旁有一道竹門。竹門並不完全遮蓋入口，底下留了一個不小的空間，足以讓一些小動物爬進，而門上有個鎖。

他說：「我想學開鎖。」

「好啊。」男孩說：「我好像有力氣可以走了，放我下來吧。」

男孩站在他身旁，教導他，很快他便解開竹門鎖。

「做得好。」男孩讚賞道。

他們推開竹門，門竟然受不了力，一下子就破了。他默默把竹門放在一旁，又見門前兩側雖是暗黑，高處上方卻傳來一點微光。

「是樓梯？梯級似乎很窄呢，我們上去嗎？」男孩看著下方，問。

他點頭，領著路。梯級果然很窄，又是陡斜，兩人小心地走。兩旁的不是迫窄石牆，而是竹樹，傳來清香。

前方微光愈映愈亮，愈照愈廣，是出口！

兩人爬出竹林，身在密林之中。他領著男孩走，走到一座較為空曠的平地上。在這裏，沒有被樹影包圍之下，能清楚看見山下景色。

男孩並沒有俯首欣賞都下夜景，而是抬頭，低喊：「哎呀，滿月重現了，我錯過重要時刻了。」

他問：「甚麼重要時刻？」

男孩看著他，說：「月蝕呀，今晚是月蝕之夜。」又抬頭，手指向月：「不久之前，滿月一定曾被完全遮蔽呢！」

他也舉頭，看到熟悉的滿月，銀光照映在山中。夜空中不止那輪滿月，無數繁星微微閃亮，好像能把世間一切都照耀，帶來希望的生輝。

男孩微笑，聲音溫柔，說：「天上的星月真是很美吧。現在滿月重臨，所以我們再不用怕那片黑暗了。」

心境竟是如此平靜，他也不禁微微一笑，對著男孩，點了頭。

男孩亦笑著點頭回應，露出貝齒。男孩真的有一雙大眼睛，而頷下的朱紅衣領和黑長褲上果真濺了泥巴呢。

啊，他看見了男孩的臉，那代表對方亦……

他立刻卻下笑容，急忙以手遮臉，狀甚狼狽。剛才為了引開白虎注意，他唯有摘下臉上的東西。

男孩並沒有取笑，也沒有擺出驚駭或不悅的表情，還好像知道他在擔心，急急從內袋取出一條黑色巾帕。

男孩的聲音清亮道：「原來你也跟我一樣沾上了泥巴嗎？」

他？是嗎？有嗎？他愣著。

男孩先把黑巾蓋過他的臉頰兩側，細心地遮著他的下半張臉，最後在下巴位置打結。

他有些發怔，男孩極為專注的。

「別擔心，把它用來遮著就好。」男孩只看著他的眼睛，話語溫暖地說：「可以呼吸嗎？這款布料挺透氣的，應該不會難受。」

「……謝謝。」

男孩忽然想到甚麼，一臉擔憂地說：「貓咪怎麼辦呢？牠不會出事吧？那頭老虎不會吃掉牠吧？」

他安慰說：「毛毛很聰明的，一定不會出事。」

男孩亮了眼睛：「毛毛，原來是牠的名字嗎？」

「對。」他問：「你呢？你叫甚麼名字？」

男孩卻說：「要問人家的名字，不是應該先自我介紹嗎？」

「……我可不能跟你說。」

男孩頓了頓，才悶哼一聲，竟在生悶氣，說：「那我也不會說的。」

啊！真是的……

忽然，某側高山處傳來層層濃煙！兩人都立刻轉頭看。

「我可以借小刀一用嗎？」他急急問男孩，指著刀子。

「可以啊。」男孩爽快地道，遞出銀刀，刀首銀石閃耀。

「不過，我如何還給你？」他問，想了想，又道：「明天正午，大樹下，我在大樹下等你。」

「好！」

翌日下著傾盆大雨，他帶了刀子，早早在大樹下等待。他等了很久、很久，大樹貼心地為他擋走雨水。

然而，男孩沒有來。

而屬於男孩的銀刀，他把它一直好好保管。

他等了男孩兩年。直到他真的要離開那天，男孩終究仍沒有回來取回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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