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也可以千奇百樣第八屆 - 當我的貓

早晨，她很清楚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才會睜眼時立刻就看見從沒拉好的窗簾間隙透進來的光，而不是碎在腦袋邊的酒瓶。

光塊很純、很透亮，像學姐在昏暗的舞臺上工作時，那雙時不時瞄過來看看小貓的眼眸。

周昀又嗅了一口棉被的味道，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柔軟床鋪，光裸的腳尖觸及淺色木地板，劃出一道柔美的弧線。

學姐……呢？

目光下意識搜尋著昨夜的枕邊人，嬌小的人兒身上披著厚重棉被，像斗篷一樣，沒拉好的一角還拖在地上，就那樣在平日早晨的公寓裡到處亂晃。

學姐？

她晃過廚房吧檯，穿過通往主臥的走廊，看過浴室，也檢查過沙發底下。可最終，周昀還是發現了梁卉昨天穿的黑高跟並沒有和她的白色帆布鞋一起放在玄關。

喀啦。

公寓大門在她眼前被打開，黑色鴨舌帽底下的秀氣長眼朝包在棉被裡的人瞥去一瞬。關上門之後，是露出酒窩的笑。

穿著簡單黑T恤和短褲的女子脫下帽子和套著防曬的薄襯衫，可腳下穿著的是夾腳拖，而不是她正在找的細高跟。

「學姐。」

「嗯？」周昀時常覺得引人發醉的並不是學姐在打工的酒吧請她的雞尾酒，而是那對笑起來魅惑的梨渦，和慵懶放鬆卻迷人的聲線。總讓她被捲得死死。

然而她並沒有多花心思，視線跟著梁卉移動到客廳，還有手上的小紙箱和裝著早餐燒餅的塑膠袋。

「妳包這樣是……裡面沒穿？」

語落，她同時伸手掀開棉被，換來周昀的一聲驚叫。

「哇啊！？」

她向後幾步倒在沙發上，肩上的棉被散在手邊。再次睜眼時便是梁卉沒有上妝就很精緻的臉蛋佔滿視線，一雙漂亮鳳眼正盯著她看，太長的眼睫毛好像就要輕刮過她的臉頰。

「噗，這不是有穿嗎。」

太近了。

幾乎要碰到鼻間的距離，周昀卻不敢逃開或迴避，只是緊張地閉眼，手心下意識地攥緊棉被。

不可以逃走，逃走的話只會讓人更生氣。她觀察到的話少、銳利眼神、還有揮動東西毫不收斂的力道，這些特徵，梁卉都和爸爸一樣。

所以她並不是主動接近對方的，一切好像都是恰巧。恰巧從家裡的怒罵聲和碎酒瓶裡成功逃出來的晚上，恰巧在沒有點燈的漆黑巷弄，恰巧，碰到了穿著帥氣襯衫的系上學姐。

桀驁不馴的表情像爸爸，令她第一個反應是在原地定住，不敢亂動。

「嗯？這時間怎麼有小朋友，迷路了？」逐漸靠近的黑色身影捻熄雪茄，靠近她之後蹲了下來，將身上的牛仔外套蓋在她頭頂。

快下雨了，先進來店裡吧？

怎麼這麼晚還在外面？

家裡會擔心喔，我叫店長幫妳打電話回家——

陌生女人和她說了好多話，可耳朵還是自動過濾了那些不重要的，仔細捕捉到了關鍵詞。

回家。

她不要回家……可以，不要回家嗎？

雨聲蓋過心跳，周昀拉住對方想要開門的手，咬著下唇的力道重得能讓軟肉滲出深紅黏稠。然而點點雨水開始浸濕面前女人的白襯衫，逐漸透出漂亮的肌膚顏色。

微微骨感的肩型很美，像氤氳酒氣，像霧雨，也像淚。

不是爸爸。

「怎麼了？快進來吧。」

不要……不要回家……不要走。

拚命搖頭，那件暖暖的牛仔外套因為她的大動作而落在地上。

心裡繃著的安全感碎了一地，正如潑出的水總會溶在雨裡，然後被沖進又黑又臭的下水道。

「嗯？」

女人的聲音低沉下來，就像父親在罵人前總會有一段沉默。

「——等等，妳……」然而等待她的卻只是溫暖的拇指滑過染血的唇，和一個有點輕的摸摸頭。「不是周昀學妹嗎！」

梁卉學姊的手，很暖，比牛仔外套還令人眷戀不捨。

「抱歉，嚇到妳了。」嘿，想起來了嗎？我是四年級的梁卉。別害怕，我不走。

在一年前深夜的酒吧後巷，梁卉的聲音和那句安慰重疊，給她不安的心包了層繃帶。

「……沒有。」

每當家裡又因父親的壓力被砸得亂七八糟時，周昀便會到那間酒吧等梁卉下班，然後被人帶著回來這裡睡一個晚上再回家，有時候是兩晚、或三晚。

但老實說，她其實很喜歡梁卉工作的時候，透白雪紡襯衫外綁的那些皮帶和金屬扣。

還有骨感流暢的手裡拿著的，在燈光下閃爍漂亮光澤的鞭子和繩索，甩起來的聲音也十分悅耳。

那是坐在吧台最角落的她嚮往被對待的溫柔魄力。如果是那樣的眼神和態度，她想自己或許就不怕了。

「沒有嚇到。」丟下棉被，周昀爬到沙發的另一側。在碰到梁卉黑短褲下的大腿前停了下來，然後抬頭看她。「妳沒有嚇到我，學姐。」

像那間酒吧昏暗的舞臺上，帥氣的繩師和椅子上的女人們。她們望向梁卉的眼神也是那樣的，只是帶著更深的渴求和臣服。

她看懂了，但是不解。

本想放到周昀背上順毛的手停在半空中，眉頭微皺。不該這樣的，她不該看著自家學妹想到工作上交流的那些女人。

起初只是讓人待在不起眼的角落等她，那是想保護周昀於搭訕和邀酒，同時也為了不讓她看清楚自己的工作，其實並不是單純的午夜場調酒師。

那是她的個人情愫，梁卉以為自己藏得很好，至少在周昀面前。

但難道對方早就發現了嗎？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便覺得時常來打工處外等她的周昀很像小狗……不，更像漂亮的布偶貓，捧在手心的臉頰柔軟，又乖又聽話，就是偶爾心情低落時會變得話少，更黏人了，怪可愛的。

就像現在這樣，可愛得讓人想用牽繩綁好栓在家裡。

她看向手邊未拆的包裹，心裡不免得一陣心虛湧上。她當然知道那裡面是什麼，是她一時衝動就下訂的小東西。只是某天看到廣告時，覺得那個漂亮的焦糖色和周昀一定很搭。

給了對方一個眼神，周昀便如她所想地輕手輕腳躺上她併攏的大腿，整個身子蜷縮，視線沒有朝她這裡飄過來。

「妳好乖啊……乖得不像話……周昀。」上手揉揉對方染成淺灰色的蓬鬆鮑伯頭，梁卉忍不住脫口。

長年的習慣讓她循序漸進的溫柔並不凶狠，精準點到問題後閉嘴等待卻讓人有種不得不回答的壓力。「為什麼？」

「……我，妳、妳別生氣。」

試圖起身逃離的周昀卻又被她捉住手腕，按回腿上，一下一下撫順著柔順的頭髮。

慢慢把周昀帶入自己的節奏，也算是在緩解自己對待圈外人的緊張。

短暫的交流是她賜去的那個眼神，和周昀瞬間的懾服，就像是在乖巧地說請便。

「不生氣。」她笑道，語氣沉靜。「但妳自己過來的，用那什麼眼神？」

明明和那些弱小缺愛的女人一樣踏進她的生活，但卻像不了解規則的小可愛無辜地在界線徘徊，令人討厭不起來。所以對周昀她總會特別有耐心。

「……對不起，我不是——」

「不要動不動就道歉，周昀，聽我說話。」

「唔。」

「無論如何，我都會接住妳的，所以妳也要相信我就在這裡，好嗎？」

梳著頭髮的手放開，那雙圓圓的杏眼終於轉向她的方向，眨著眨著，又撐起身子蹭蹭她拱起的手心。

「這是好的意思？」

看起來真的是太像了，布偶貓。

「我……不喜歡被說乖。」

噢，是奶兇奶兇的親人小貓。

「……那我會考慮不那麼說妳。」

梁卉輕笑幾聲，伸手拿過桌上的小包裹，用美工刀拆封。精美的植絨盒子比手心更大，高級的蒼藍色打開之後是一只焦糖色的皮革頸圈靜靜躺在中央。黃銅扣環低調地敞開迎接，看起來小小的圓，好像是丈量過的訂製尺寸。

周昀遲疑一瞬，在對方肯定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拿起來仔細端詳，然後又屏著氣把那個放回到梁卉手裡。

「妳不喜歡？」

「……沒有。不過這不是，呃嗯，妳來戴嗎？」

「啊？」

「啊，不是嗎，那是買給誰的？」

「……？給妳的啊。」

面前的女人怔在原地眨眼，梁卉差點就跟著對方一起傻住，失了上位者的認真樣貌。

她嘆了口氣，卻笑得開心，比在深夜酒吧時要來得更自在。她知道周昀是看得出來的，而且很在意，所以她最好也開始準備和老闆談要換個職位的事了。

替跪坐在沙發的女人戴上皮革項圈，如她所想地扣在第二格，是稍微貼上皮膚，但仍保有呼吸空間的緊度。

「會不會太緊？」

「啊……不會，我很喜歡。」低低的嗓音稍顯撩心，湊在耳朵旁邊還聽得見淺淺的呼吸聲，就像貓爪調皮地撓著心尖。「還有妳手的溫度。」

皮革貼在脖子時確實還暖暖的，就像被人承諾了永遠。

周昀抿唇，伸手環上對方，著急地捉緊黑色衣角，好像這樣就能掩飾已經燒紅的臉頰和耳根。

然而此刻的她只是縱容著一切，游刃有餘地輕輕掐著周昀的後頸，緩緩在耳邊道。

「小朋友，禮物都收了……考不考慮來當我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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