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四十三章（上）

導讀：把豬賣了，自己卻買不到豬肉，原因是沒有肉票，這啥邏輯？看看桂花婆媳賣豬的故事，她們最終買了什麼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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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上）

黃鐘•節節高

圈倒豬逃，只想吃飽。

上午稱秤，下午錢到。

工分多，價格小，

學大寨，鬥私批修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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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咱家自留地裡的幾顆青菜怎麼被弄成這個樣子？”

“不曉得呢……好像是什麼東西啃過似的。”

“是呀，奶奶說今天冬至，中午要炒一個青菜吃吃的，怎麼被什麼東西糟蹋了一大半？”

“二娃，這有腳印，是什麼東西？”

“是呀，看上去還挺熟悉的。”

“好像在哪見過的。”

“哦，我想起來的，大場養豬場裡面豬屎很多的時候，豬的腳印和這個一模一樣啊。”

“對呀，是豬，咱家的豬？”

承闊承廣兩人對眼看了一下，同時大叫起來：

“去豬圈。”

哥倆慌不擇路地跑向豬圈，一看，心裡頓時涼了半截，擋在豬圈前面的幾根木頭已經被撞得七零八落，哪還有豬的影子，那根拴豬繩子只剩下半截懸在圈梁上，一蕩一蕩的。

“哥，是咱家的豬跑了。”

“不得了了，快出去找找，要是掉到茅缸裡面淹死了就白養了。”

哥倆循著豬的腳印和破壞過的痕跡一路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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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工回家燒中飯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夥一看承闊承廣在急匆匆地找著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問才知道。

“承闊二娃，不要著急，咱莊子三面環水，它跑不出去的，只要不掉進茅缸裡就不礙事。”

“大家都去幫助找找。”

半路上放工回家的桂花婆媳一聽說她們家的豬跑了，立刻慌了起來了，急忙尋找。

“這個瘟豬，老不長，還出來亂跑。”

“趕快找，要是掉茅缸裡淹死，這兩年半就白養了。”

……

在莊子上的人们幫助到處找了一通後，終於在被扒掉的土地廟後面河畔上枯草裡，找到這輩子吃得最飽的豬，正躲在裡面懶洋洋地休息。

“乖乖隆地咚，這豬都曉得來求土地老爺幫忙呀。”

“可惜廟被扒掉了，過來也沒有用，哈哈。”

……

“三奶奶，你們家的豬躲在這裡呢。”

“這豬養了多久了？”

“看上去應該出擔了。”

“吁！吁！”跑得氣喘吁吁的桂花婆媳走到前面一看，真是自家的那頭豬。

豬看到桂花婆媳來了，竟然嗡嗡地叫了兩聲。

“乖乖隆地咚，這個畜生，還認得自家的人呢。”

“天天喂它，肯定認得的。”

“菩薩保佑，這畜生沒有掉茅缸裡淹死。”

“三奶奶，現在不能說菩薩保佑，要說毛主席教導。”

“對對，都是毛主席教導得好，這傢夥才沒有掉茅缸裡淹死。”

……

人群中承海急忙回家拿了一根繩子，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豬套上，套的時候殺豬般的豪叫，等套上了反而安靜了下來。

畢竟是家豬，不怕人的，被牽著趕著倒也走，承廣想上去給豬兩腳，被承闊拉住了。

“二娃，不能踢的，要是再弄跑了，就麻煩了。”

“把書包裡鏈條手槍拿出來，放一槍嚇嚇它。”

“也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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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婆婆一看豬套上了，心放下了大半，轉身去了大場糧倉。

豬終於被拉了回來，桂花婆婆也氣喘吁吁地扛著那杆大秤回來了。

“承海，先別走，幫助稱一下這傢夥出擔了沒有。”

“好的，三奶奶。”

桂花從家裡拿出一根繩子，兩頭相互結了起來，形成一個圈，承海慢慢地從豬腹下穿過去，把它兜住，豬又開始嚎叫起來，桂花和承海把穿過大秤提環的扁擔擔在肩上，抬了起來，桂花婆婆急忙把秤穩住。

“好了，放下來，承海，你幫助看看多重？”

“好的，我看看……三奶奶，不簡單啊，有121斤半呢。”

“這麼多，承海，你沒有看錯？”

“四嬸，糧倉的這個秤我不曉得看過多少遍了。”

“看不出來呀，這個瘦得不得了的豬。”

“這豬骨架大的，三奶奶，這是不是想賣呀。”

“是的，承海，早點賣掉，要是再跑出去，掉茅缸裡淹死就白養了。”

“喔，那要把它栓牢，我來把它栓起來。”

承海和桂花婆媳把豬弄進豬圈，栓了起來，經過這麼一場折騰，豬倒也安靜了許多，趴著不動了。

“這傢夥現在老實了。”

“是呀，它今天吃了不曉得多少人家自留地上的東西，下午還要一家一家地去向人家道歉。”

“不用的，三奶奶，誰家的豬沒有跑出去過？我回去了，你們燒中飯吃吧。”

“好的，承海，謝謝你，還得麻煩你一下，明天早上過來幫助把這傢夥綁一下，去賣。”

“好的，明天早上文化大革命後我和我爹一塊過來。不過三奶奶，現在賣不划算呀，沒有幾天陽曆年就到了，春暖了才能逮小豬，明天去賣，留一證有效期就少了几个月的。”

“這養一頭豬就花了兩年半，留一證有效期才一年，哪個人家養豬一年就出擔的？”

“也是呀，呵呵，喔，三奶奶，你下午要記得去大隊找獸醫要一個檢疫合格證，要不然人家不收的。”

“好的，承海，謝謝你提醒，我都差點忘了。”

“獸醫大部分時間不在大隊，你還是去獸醫家裡要吧，反正六隊也不遠。”

“好的，承海，我們看見巧珍肚子都有點隆起來了，幾個月了？”

“三奶奶，接生婆說有兩三個月了。”

“喔，好事呀，承海，恭喜你就要養小夥了。”

“哦，是嗎，哈哈……”一聽說自己要養小夥，承海高興得笑了。

“承海呀，記得跟她說重活計不能做的，哪怕工分少點就少點。”

“是呀，四嬸，我爹我媽都注意著呢。”

“這就好，這就好，一直以為你還是個小孩子呢，這就要養小夥了，呵呵。”

……

自從公私並舉養豬之後，為了解決農村社員吃豬肉難的問題，允許社員在出售一頭豬後再養一頭豬自己殺了吃或者出售，這個政策叫購一留一政策，簡稱“留一證”，從出售生豬的發票日期算起，有效期一年，但是哪有多餘的糧食再餵養一頭豬宰殺來吃？一年內豬也不可能出擔，所以這個留一證形同虛設，其实這個都是設計好了的，知道對絕大數人家來說，是沒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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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闊承廣吃著那些被豬糟蹋了揀起來的青菜，津津有味。

“奶奶，明天去賣豬，可以買肉回來吃嗎？”

“二娃，我們沒有肉票，到哪裡去買肉？”

“那肉票到哪裡去領？”

“我們又不是城裡人，怎麼會發肉票給我們？”

“啊！為什麼這樣？這豬還是我們養的呢。”

“自己養的又怎麼了？你二伯母的娘家那邊種水稻，不還是一粒米也吃不到麼？所以說要學習考大學，這每個月都發肉票的。”

“怎麼會這樣？這又是劉少奇鄧小平兩個走資派搞的鬼？”

“這哪個曉得？”

“我們農村人吃肉，只有等過年生產隊殺豬才有肉吃的，要麼就去買黑市肉。”

“黑死肉，那能吃嗎？”

“不是黑死肉，是黑市肉，就是不讓公家曉得偷偷賣的，價格很貴。”

“有肉票一斤肉是７角多，黑市價格有一塊多。”

“啊，這麼貴呀。”

承闊承廣嚇了一大跳，原來一斤豬肉這麼貴，自己原來一個學期的學費才五毛錢。

承闊一直沒有說話，頭腦裡還在想著當初開始養豬的時候，媽媽和奶奶說過的，好好幫助挑豬草，賣豬的時候有肉吃，看來這下子沒戲了，想吃肉還是等到過年生產隊殺豬吧。

一聽說沒有肉吃，承廣碗裡的粥又開始澱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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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桂花婆媳特地多給了兩碗玉米粥給豬吃，德勝承海過來幫助把豬捆了起來，前後腿各自捆在一起，留下扁擔的套口，這樣就抬起來了。

“三奶奶，四嬸，你們抬得動嗎？”

“才一百二十斤，兩個人抬，這點重量吃得消的。”

“你小腳慢慢走，不要著急的。”

“好的好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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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就是原來的鄉政府所在地，桂花婆媳還是在人民公社之前勞動能自由支配的時候來過，一晃都十來年了。

桂花婆媳一路上也不知道歇了多少次，在豬一路的嚎叫下終於到了公社，十幾年來公社幾乎沒有什麼變化，與過去不同的是，多了滿大街的大字報。兩人很快就到了食品站，稱豬還是老地方，磅秤，婆媳倆都不知道怎麼讀數。

“有沒有人稱秤呀？”桂花婆婆一看沒有人禁不住喊了一聲。

幾分鐘過去了，還是一個人也沒有，桂花婆婆忍不住又叫了一聲。

“桂花，這不會都下班了吧？”

“媽，我們早上開完文化大革命會就過來了，難道現在人家已經下班了？”

“乖乖隆地咚，要是這樣的話，我們走了多久啊？”

……

“誰在這裡叫呀？”

“哦，是我們，會計同志，我們來賣豬。”一看到終於搖搖擺擺地走出來一個胖子，桂花婆婆趕緊答話。

“怎麼現在才來？這都快下班了。”胖子把左手抬了抬，“你們看，都快十一點半了，下班了，現在稱，你們也要等到下午上班了才能拿到錢的。”

“你們下午幾點上班？”

“一點半，把腳上的繩子解掉，趕緊把豬趕秤上。”

桂花婆媳趕緊把豬腳上的繩子解掉，趕著它上了磅秤，豬一路都被綁著腿抬著，站在磅秤上腿直打哆嗦，胖子嫺熟地換上掛砣，迅速地移動著遊砣。

“112斤。”

“啊！會計同志，我們昨天中午秤了一下，是121斤半的，怎麼會差這麼多？”

“你們稱的，你們的秤有我們的准嗎？全公社一年幾萬頭豬都是這個秤稱的，沒有你們的准？這豬鼻子上的木頭軸我還沒有扣除呢。”

“這……”

“這頭豬至少養了有兩年了，瘦得一點膘都沒有，盡是骨頭了，三等豬……”胖子撥了撥檯子上的算盤，劈裡啪啦算開了，“四十四塊八角，你們哪個大隊的？”

“會計同志，三等豬多少錢一擔？”

“四十塊，你們哪個大隊的？怎麼這麼磨蹭，快下班了。”

“一等豬是多少錢一擔？”

“你這豬能算一等豬嗎？去你們生產隊看看，那些豬哪隻比你们這頭要胖得多，也不過才二等豬，我不算你們四等五等就不錯了，不賣還抬回去。”

“會計同志，我們賣的，我們賣的，只隨口問問的，我們是八一五隊的。”

“戶主叫什麼名字？”

“梁承闊。”

“怎麼寫的？”

“不曉得，我們不識字。”

“哎呀，真要命，你們有帶什麼簿子了嗎？”

“沒有。”

“好了，算了算了，今年就剩這幾天了，那個留一證你們還要嗎？”

“不要了。”

“這稱豬發票，你們下午一點半到前面的門市部去取錢。”胖子拿起檯子上的剪刀，把豬身上的毛剪了幾剪，“你們把豬趕到後面的圈裡去。”

桂花婆媳把豬趕了過去。

“會計同志，三等豬是那個圈？”

“就一個圈，不分的，你們把豬趕進去，那個門還要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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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等到下午一點半才能取到錢，梁家莊和公社路程也不算近，走回去吃中飯，下午再過來取錢也不划算，婆媳倆一屁股就坐在門市部大門的臺階上。

“媽，這瘟豬昨天還稱了121斤半的，今天怎麼才112斤的？少了整整９斤半，這秤差得也太大了。”

“桂花，這秤肯定有差的，哪個收貨的不這樣？過去交租子還踢斛呢。”

“那也不會差這麼大呀？”

“我想呀，昨天稱那麼重，是跑出來吃飽了的原因，它哪次能吃那麼飽過？”

“奇怪的是今天早上還死不肯吃。”

“豬也曉得，要被賣了，所以不肯吃，畜生也和人一樣的呀。”

“這年頭，這畜生昨天還吃飽過一次，也算它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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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腸轆轆的桂花婆媳終於等到了下午食品站開門，急忙走了進去。

“你們做什麼的？”

“會計同志，我們取賣豬錢的。”

“等等吧，會計還沒有來呢。”

桂花婆媳沒有辦法，這求人辦事，急不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發錢的會計終於來了，桂花婆婆趕緊把發票遞了上去，會計嫺熟地蓋了一個公章。

“這張發票要帶回去交給生產隊的，不能弄丟了。”

“這是四十四塊八角，請你們點一下。”

“會計同志，請問哪裡能買到豬血？”

“你們要豬血呀？”

“是的。”

“哎，你們哪個有空帶這個老太太到後面去？她要買豬血。”

“好的，好的，我帶她們去。”

馬上過來一個人，帶著桂花婆媳就向後面走了過去。

“會計同志，這後面是什麼地方呀？”桂花婆婆看到後面一排排的房子，空地上長滿了蔬菜，禁不住問道。

“這是宿舍區，我們都住在這後面。”

“原來你們就住在這後面呀？”

“是的呀。”

“我以為你們都住得很遠的。”

帶著桂花婆媳的人終於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推開走了進去。

“方師娘，有人來買豬血。”

“哦，五角錢一塊，都在那個木盆裡。”

桂花婆媳彎著腰看了起來，看看哪些大哪些小。

“不要看了，都是差不多的，我們都弄慣了的。”

那個被稱作方師娘的女人蹲了下來。

“你們要幾塊？”

“四塊。”

“放哪裡？”

“就放我這個圍兜裡。”桂花婆婆說著解開了圍兜，鋪在地上。

“兩塊錢。”

“好的。”桂花連忙拿出兩塊錢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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