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淺 - #35

「其實有一個問題⋯⋯我想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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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著手中的玻璃杯，手指慢慢攪動著裡面的冰塊，清脆的聲響在靜謐的空氣中格外突兀。冰塊在杯中碰撞的聲音，像是在替我掩飾心跳的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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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看著對面的 Giselle。她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眼簾，避開了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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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了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你跟 Anson⋯⋯是不是有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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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一怔，但很快，她又笑了，只是那笑容像飄在水面上的紙，輕薄得像一碰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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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會問。」Giselle低下頭，視線落在桌上我們沒吃完的芝麻巴斯克蛋糕上，語氣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你也很能忍啊，都這麼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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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等她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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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好一會，才慢慢開口：「有些事，發生了，也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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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了皺眉，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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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selle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語氣裡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克制：「我們沒有真正發生什麼⋯⋯但有時候，又好像發生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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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一下，嘴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你知道我從小在單親家庭長大吧？所以總會特別迷戀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心理學那套說法，大概就是所謂的 ‘Daddy issue’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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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她的確一直是那種會調戲小奶狗、卻真正動情時總愛上成熟男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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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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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香港之後，我突然覺得很寂寞。」她低聲說，「而Anson⋯⋯這個人啊，骨子裡其實一直都很孤單。於是，就變成兩個寂寞的人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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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呼了一口氣，嘴角揚起，但笑容裡藏著幾分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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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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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的目光好像飄回了某個模糊的午後，語氣輕得像一陣風，「他說，還是當朋友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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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勉強笑了笑：「我知道他不是壞人。我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他，畢竟怎麼看，他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甚至有一陣子，我和你一樣，對他十分厭煩。在我眼中，他就是一個用情不專的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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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笑了一下，然後頓了一下，聲音更低了：「但當我回過神來，他已經佔據了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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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大話西遊》裡菩提老祖對至尊寶說的那句話：「有一天你當你發現你愛上一個你討厭的人，那才是真正要命的感情。」現在聽來，竟好像真的有點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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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總覺得，人怎麼會喜歡上一個討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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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原來愛上一個人，真的不需要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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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selle的傾訴繼續着:「我曾經以為，或許只是因為我們一起經歷太多，在他心裡，我是朋友。但後來我才明白，他跟每個人都可以——只有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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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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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裡總是灑脫愛笑的 Giselle，其實也會這樣，小心翼翼地喜歡上一個人，小心翼翼到，連喜歡都不敢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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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才會那麼在意他去不去日本，會帶誰去？」我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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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了點頭，又搖搖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其實不喜歡他了，但有些人一旦走進你心裡，就很難再請他離開。我一直覺得他跟Ca姐是一對的，所以只當紅顏知己也沒關係。直至他們分開了，那個當年被我壓下的小小想法又浮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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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著那句話，喉嚨一緊，腦海裏閃過Justin的臉龐，頓時像是有什麼堵在胸口，說不出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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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會想，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Giselle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輕輕摩擦著尾指上的戒指，「他對我太好了，好到讓我這種缺愛的人不敢相信。也正因為太好了，才會不小心陷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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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輕聲說：「但現在，好像也不重要了。如果他真的喜歡我，就會選擇我吧。畢竟⋯⋯當年失戀陪他喝個爛醉、陪他通宵趕論文的人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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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剛才咖啡廳播放着張國榮的《有心人》。腦海想起那段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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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太好如錯看了都好

不想證實有沒有過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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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心中突然一陣難言的酸楚。也許，她才是真正的「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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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Anson他⋯⋯其實很珍惜你。」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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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眸看我，眼裡閃過一絲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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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也知道，以他的性格，若當情侶，一定會弄得一團糟。他不想傷害你，所以寧願什麼都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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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住她的手，望進她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愛過你，但我相信，他一直都很在意你；就算只是友情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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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selle怔了怔，最後低下頭，輕聲說：「對不起，我想跟你說的⋯⋯但一直開不了口。太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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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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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丟人，Giselle，喜歡一個人從來都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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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什麼呆？」Arvin伸手在我面前揮了揮，我這才回過神來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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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週末，我答應了Arvin請他喝咖啡，順便吃個晚飯。也想籍着今天邀請他跟我們一起去沖繩的北谷海港嘉年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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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都出來大半天了，我還是問不出口。周不時還會因想起Anson和Giselle 的時而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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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個問題可以嗎？」在誠品的書架間繞來繞去，我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卻有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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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Arvin手裡拿着剛買的冰美式，目光停留在眼前的一本書上，語氣輕鬆，像是在談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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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呃，還是算了。」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IY6qj18p2

他的隨意反倒讓我徹底怯步，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其實今天約他出來，老實說，如果是跟一般人的話，這就是個約會了。但偏偏對Arvin，我總覺得有些摸不透。他這個人，太把控不好距離了，總讓人覺得他的溫柔並不屬於某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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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空調。」我低聲嘟囔著，抱怨不過幾秒，卻已經後悔自己說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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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Arvin的目光從書本移開，眉頭微挑，語氣裡帶著幾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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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連忙擺擺手，掩飾似地指著書架說：「只是找不到我要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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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n看着我，挑了挑眉沒有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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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打算去中環那邊吃飯所以我便提議在尖沙咀碼頭乘天星小輪去中環，順便能看一下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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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後，夕陽的餘暉灑在海面上，閃爍著溫暖的金色。我靠在欄杆邊，望著水面，腦中卻是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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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喔。」我暗暗嘆了口氣，思緒糾結不休。要不要邀請他去沖繩呢？反正消防員請假本來就不容易，他可能改不了更，或者根本就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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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的話，就不用面對失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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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怪怪的。」耳邊突然傳來Arvin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我抬起頭，看見他正站在我身旁，目光中帶着些就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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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沒，沒有啊。哪裡怪了？」我下意回避了他的眼神，目光停留在遠處的夕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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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常常欲言又止。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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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猶豫了一下，對上了他有些擔憂的眼神，強笑著說：「其實也沒有啦！就是，呃……有件事想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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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啊。」他隨手把塑料咖啡杯放進身旁的垃圾桶，然後專注地看著我，似乎在等著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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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頭，看著海面上泛起的波浪，那些起伏的水紋像極了我現在的心情，不斷起起伏伏，勇氣一時湧現、一時又像泡沫般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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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和Anson還有Giselle打算七月中去沖繩慶祝生日，他們說人多更熱鬧。所以……所以我想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去……」我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幾乎輕到只有我自己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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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幾秒，海風吹亂了我的長髮，但我卻無暇顧及。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清晰得令人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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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我應該要看一下排一下更。現在可能給不了答覆……」Arvin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帶著些遲疑，目光移開，投向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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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是我意料中的答覆，但心中還是不可抑制地湧上一絲失落。我手指輕輕摩挲著欄杆上的木屑，那些粗糙的磨擦着指尖產生了微微刺痛，卻比不上心裡的那股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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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勇氣就像那海上的泡沫一樣，在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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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Arvin並沒有直接拒絕我，他的回答也算是合情合理。可我就是抑壓不住那股失望的感覺。我對這種控制不了情緒的自己又感到無比失望——為什麼要這麼在意？為什麼明知道可能的答案，還要抱有那麼多不切實際的期待？就這樣，失望與自責像兩股交纏的暗流，把我拽進了一個無法逃脫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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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著頭，手指仍在摩挲著欄杆，彷彿那粗糙的木質能給我些許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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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個不小心，被木屑刺到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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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Arvin低頭看見我，急忙拉起我的手指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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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沒事啦。只是被木屑刺到而已。」我想要抽回手，但他卻緊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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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木屑刺到也可能很危險，這船又不怎麼乾淨，別動！」Arvin說著，從口袋裡拿出消毒紙巾，小心地輕輕擦拭著我手指的傷口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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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目光與他交匯，他的專注讓我不禁愣了一下。那一刻，心裡的不安和失望似乎被這份關懷瞬間撫平，我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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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萬能瑞士軍刀中的鉗，小心翼翼地替我夾出手指中的木屑。然後又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張膠布，黏在近乎看不見的傷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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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開玩笑地說:「這麼小的傷口就不用膠布啦！還有，你的袋中什麼都有，是百寶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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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小的傷口都可以有細菌感染。而且，還不是要照顧這位大雄小朋友？」Arvin點了一下我的手臂，眼中透露出一絲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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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紅了臉，低下頭盯着他手中的瑞士軍刀。渡海小輪一晃一晃的，被夕陽照射下海面的波光粼粼，我幾乎被閃得睜不開眼，但卻感覺這一刻，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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