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天堂 - 【第十章：靜水深流】

在潮響環的日子一天天過去，訓練逐漸從令人窒息的挑戰，變成了日常的節奏。

清晨，我在岩柱環場之間調整脈動，學習如何讓那躁動不安的力量在限定的空間裡迴旋、穩定。午後，轉入潛息廊，跟隨索列斯進行精神層的同步練習，試著在那潛層波動裡找到自我與力量之間的平衡。

一切都在推進。

也一切，都卡在了某個無法突破的地方。

力量雖已不再輕易暴走，精神共振也不再瞬間崩斷，但越是走向穩定，越是感覺那條更深層的門緊緊鎖閉。我像是被困在一座無聲的囚籠裡，看得見波動的流動，卻再也無法更進一步。

訓練變得重複，進度開始停滯。我能感覺得到，巴雷歐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索列斯雖然嘴上還是打趣，但目光裡的觀察也越來越銳利。

最終，在一次穩環與潛層同步結合的練習裡，我再次卡在了同一個點。

那層膜依舊如鐵，任我如何嘗試調息、引導、沉入，始終無法突破。

巴雷歐只是短短一句：「停。」

索列斯攤了攤手：「這樣練下去，不是壓出成果，是壓壞腦子。」

「休整。」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2oDOM3Vcp
巴雷歐的聲音乾脆利落，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七天。」艾瑟娜補了一句，語調冷靜如水。

「別再碰同步。」索列斯靠在石柱邊，難得沒笑，語氣比平常收斂了許多，「去走走吧，看看這地方，別成天只跟訓練場談戀愛。」

我沒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那層膜始終卡在那裡，任我怎麼推、怎麼撞，都無法穿透。越是用力，越是僵住。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FqdoEayd6
休整？對我來說更像是被困在另一座無形的囚籠裡。

但我知道，繼續這樣撞下去，只會讓自己崩得更快。

七天。

導師們沒再給更多說明，只留下一句：「你得自己想明白。」

於是，這七天裡，我第一次真正抬頭，看了看這座塔。

潮響環在晨昏交替間展現出另一種靜謐。氣脈網絡在高空緩緩流動，像是天空自己也在深呼吸。

休整期第一天，我強迫自己乖乖待在療養區。第二天，還能忍得住。

到了第三天，我終於坐不住了。

說是休整，但心裡那股被卡住的悶意，沒因為停下而散去，反而像一口堵在胸口的氣，越壓越沉。

索列斯說得輕巧：「休息兩天，去散散心。」可我怎麼都靜不下來。

一閉上眼，腦子裡就是那一層怎麼也穿不過去的膜。

我試著不聲不響地溜回訓練場，避開三位導師的時間，在岩柱環之間自己練了幾輪穩環。

結果跟之前一樣。

不穩，不進。硬撐，還是卡在同一個點。

越練，心裡越煩躁。

到了第四天，我乾脆沒去訓練場。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W4RupE0Bi
也不想回療養室。

只是在塔內繞著繞著，想找個不那麼讓人窒息的地方透口氣。

潮響環的內層多的是交錯的小徑與延伸出去的平台，有些連通觀測層，有些則是維持氣場流動的邊緣路線。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gdjNaklhR
我沿著一條偏遠的氣脈支路一路往上走，也沒想太多，只是腳步沒停。

風比平常高處要強一些，氣場在這一帶織成層層波紋，像是天頂懸著一張隱形的大網。

就是在這裡，我遇到了巡羽。

她站在風穹層邊緣，手裡照舊握著一卷氣象盤，銀飾髮環在晨光裡輕微晃動。

見我走上來，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那雙銳利的眼停在我臉上幾秒，像是在確認什麼。

「休整期不是讓你亂晃的。」她語氣平平，語調裡沒有責備，只有一種淡淡的不屑。

我沒回話。心裡有些煩躁，沒那個力氣跟她爭。

巡羽沒有追問，低頭繼續調整手裡的氣脈盤。良久，她又補了一句：

「你是不是在自己偷偷練？」

我一愣，沒回答。

「練不動吧。」她沒等我開口，自己給了答案。

我皺了皺眉：「……那又怎樣？」

巡羽收起卷軸，轉身朝高處的觀測點走去，邊走邊甩下一句：

「這樣練，遲早把自己撐壞。」

我下意識跟了上去。

「沒人逼你教我吧？」我忍不住問。

「沒人逼我。」她頭也不回，「我只是看膩了那些蠢得不甘心又死得不明不白的傢伙。」

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穩。

「你這種人，越卡越想用力去推。」巡羽語氣冷淡，「結果越推越死。」

我們一路往觀測臺走去，氣脈網絡在上方緩緩流動，紋路折射著晨光。

巡羽停在一個調整盤前，啟動了投影。

「坐那。」她指了指盤前的位置。

「閉眼。」

我抬頭看她，還是有點不服。

「別搞錯了。」巡羽冷冷道，「這不是訓練。我只是讓你別那麼吵。」

我沒再多說，坐下，閉上眼。

耳邊響起觀測儀啟動的低鳴，氣流在視網層裡微微震盪。

「不要去追紋路。」巡羽的聲音不帶起伏，「也不要去想哪裡有問題。」

「氣脈裡沒有破口，只有流速。你聽，哪裡有間隙。」

「聽得到，就算你有救。聽不到——」她停了一下，「那你就慢慢撞死在那層膜外面吧。」

我閉上眼。

耳邊只剩觀測盤輕微的嗡鳴聲，還有氣流在層層網絡裡緩慢遊走的震動。

巡羽沒有再催促。

我努力讓自己沉下去，像平時潛層同步那樣調息，但很快就發現——這裡的氣場節奏，跟穩環場和潛息廊完全不同。

那不是脈動那樣清晰的起伏，而是一層層纏繞交錯，沒有固定方向，沒有明顯的主線。就像是數不清的河道在同一張水網裡交織，每一條都在流，但沒一條會讓你輕易看見它的走向。

我試著放慢呼吸，跟著那些紋路的緩速律動走。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mpdlMixFA
越是想要跟上，腦子裡越亂。

那些氣脈紋線在視覺裡翻湧不定，沒一條能抓住。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Bv04yszE9
越看，越亂。越亂，越急。

「你又在用眼睛了。」巡羽冷冷的聲音響起。

「我讓你聽，不是叫你去追。」

我強忍著不耐，收回視線，專心去「聽」。

可那一層層震動裡根本聽不出節奏，像是無數碎片在耳邊亂撞。

「你在等它給你一個訊號嗎？」巡羽的聲音依舊平靜，「這裡不會有人來配合你的節拍。」

我咬緊牙關，試著放空。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eqFvTDPHG
什麼都不去抓。

腦裡那股焦躁還在，像是力場裡一隻翻滾的獸，根本不肯安靜。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a0pikD9zT
巡羽沒有催我，也沒有說話。

只是在氣場深處，那些重疊的脈動一直悠悠地運轉，像整個潮響環的血脈，在穩穩吐息。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真的什麼都不去追、也不去等的時候，忽然在那些層層震動之間，感覺到了一點點不一樣的東西。

不是破口。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EomPBCGaZ
不是主線。

是……一瞬間所有氣紋停頓得微微一拍。

一種微乎其微的鬆動感。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aHW6xHvbj
像水流裡自然出現的一個旋渦空隙。

不是我去找它，而是它本來就存在。

我沒有動，沒有刻意去抓。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473iKeTKD
只是靜靜地停在那裡，任那一層間隙自己打開。

「……有一點像樣了。」巡羽終於開口。

我睜開眼，額角滲著細汗。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bqYBkBmdy
這一輪不比穩環、潛層耗得少。

「明天這個時辰，再來。」巡羽沒多說什麼，轉身走回她的觀測位。

「別急。」她在離開前最後補了一句，「急是最吵的聲音。」

第二天，我又回到了風穹層。

巡羽沒問，也沒多看我一眼，只是照舊啟動了觀測盤，把氣脈投影調整到昨日的設定。

我坐回那個位置，閉上眼。

昨天那點微微的鬆動感，像是指尖擦過水面，什麼也沒真正抓住，但卻讓我知道——那裡，真的有東西。

這次我沒急著進入。刻意放慢呼吸，把注意力從氣場抽離，先聽自己。

心跳。血流。呼吸。

等這些聲音都淡下去，我才慢慢把感知放開，任它去碰觸那些漂浮在觀測層裡的脈動。

第一層震動依舊紊亂，像水面被風吹得凌亂不堪。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Jd8RCQxSB
但在那之下，隱約有一層更深、更慢的波動。

我學會了不去試圖「理順」它們，只是靜靜跟著那個深層的節拍。

過了很久，我才感覺到第一層的碎亂慢慢在自己面前退開，露出脈動真正的紋理。

仍舊複雜，但少了昨晚那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巡羽一句話也沒說。

我張開眼時，她只是抬了抬下巴：「再一次。」

我咬了咬牙，閉上眼，繼續。

這樣的練習持續了三天。

每天同樣的時辰，每次觀測盤啟動後，巡羽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

有時她連看都不看我，只是調整盤上的節點，讓氣場紋路穩定在某個基準層。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p60HKWPE7
我知道，那是她在給我一個「學會靜下來」的空間。

這些日子裡，我漸漸感受到：氣脈紋路不只是浮在表面的線條。那些脈動之間存在著無數層的「呼吸」，每一層都比上一層慢一點，深一點。

越是放鬆、越是什麼都不去追，越能「聽見」。

這不是我以為的穩環法，也不是潛層同步裡的精神集中。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43aEcM57X
是某種……順勢而為。

當我終於在第三天尾聲的練習裡，感覺到氣場深層的那一輪「自然間隙」時，巡羽第一次在旁邊輕輕點了一下觀測盤。

「行了。」她說。

我睜開眼，額角又是一層細汗，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上來一樣。

「你現在大概知道你撞不開那層膜是為什麼了吧？」巡羽沒有笑，但語氣少了一點之前的冷硬。

「不是你不夠用力。」她平靜地說，「是你根本沒找到它在哪喘氣。」

她合上氣脈盤，手指輕輕點了幾下讓投影收束，然後抬頭看向我。

「休整還有三天。」她淡淡道，「你要繼續聽，還是回去撞你的牆，隨你。」

說完，她轉身走回觀測臺，沒再多說什麼。

我沒有立刻起身，只是坐在那裡，感覺身體裡那些躁動了一週的脈動，第一次像是慢慢沉了下去。

靜水深流。

浪未起，但水已動。

第四天、第五天，我依舊每天在那個座位上坐下，閉眼，聽。

沒有太多變化，沒有突破性的「開悟」。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pZoR5XKEJ
但那些氣脈間隙，似乎一點一滴地，變得不再那麼遙遠。

它們就像低語，不肯靠近，卻也不再抗拒。

巡羽仍舊不說多餘的話。她只會在練習結束時，偶爾敲一下觀測盤、或調整一下紋路的基準層。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GjtXa2hSA
我從沒聽她鼓勵過半句，但也從沒被罵過。

每次練完，我都感覺自己像是被拆了又拼回去一樣。

第六天，我終於開始習慣這種不去用力、不去追逐，只是單純等待那個「喘息」點出現的方式。

那天結束時，巡羽沒讓投影收回，而是任那些氣脈紋在空中靜靜流動。

「差不多了。」她說。

我微微睜開眼，看著她。

「你以為力量是跑得最快的那條線。」她語氣平靜，「但真正決定你穩不穩的，是那條動得最慢的脈。」

「記住這個。」她補了一句，像是不打算再重複。

到了第七天，我像往常一樣上了觀測臺。

巡羽這次沒直接啟動氣脈盤，只是倚在一旁，雙手交疊在胸前。

「今天不用觀測了。」她說。

我愣了一下：「為什麼？」

「因為我說不用。」

我皺了皺眉，正想再問，她卻已經啟動了一組其他紋路。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vDhvxVVwS
但這次，投影裡浮現的，不是外層氣脈圖。

是一組更早的訓練紀錄。

脈動曲線不屬於我。

「這是……？」我開口。

「你不是第一個在這裡做氣脈觀測的人。」巡羽淡淡道。

她沒有轉頭，繼續盯著那組記錄：「也不是第一個卡在同步樽頸、以為再努力一點就能撞開那層膜的人。」

她說得很平靜，像是在念一條數據報告。

「前面也來過幾個。」她繼續，「不過大多撐不過潛層的中段。有些在氣脈觀測裡聽不見任何東西。還有一些……連氣場都擾亂得一塌糊塗。」

我握緊了拳頭，喉頭發乾。

「你為什麼現在才說？」

巡羽合上投影，轉身看向我。

「因為太早說，你也只會當成壓力。」她語氣不急不緩，「現在你至少還聽得進去。」

她停了一下，目光像是穿過我，看向更遠的地方。

「這裡，不是拿來給人盲撞的。塔裡留下的數據，都記著你們每一個人的脈動。」

「你也不例外。」

我低頭，感覺氣在胸口翻湧，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巡羽沒有再逼我。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補上一句：

「明天，回去找你的導師。該練什麼，自己去決定。」

說完，她轉身離開，只留下觀測盤還在幽幽運轉，氣脈緩緩流動，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那一刻，我知道，心裡的某個位置已經變了。

七天的休整期結束。

當我再一次踏進穩環場的那一刻，身體裡那股熟悉的躁動仍在，但它不再像之前那樣亂撞。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CuPzz3euj
它靜了些。沉了些。

巴雷歐一眼就注意到了。

他站在岩柱之間，雙臂交叉在胸前，看著我沒開口，直到我開始第一輪調息，氣脈環漸漸穩定。

脈動沒有翻湧，沒有爆散。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W0TWyarhM
第一次，那層一直擋在我面前的膜，沒有立刻把我反彈出去。

脈環隨著我的呼吸而柔緩擴張。脈場中心那個「間隙」，我能感受到它在哪裡。

不再是推，不再是撞。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gW1MP2Rxm
是等。是跟上。

我收勢，緩緩睜開眼。

「……終於沒白費力氣。」巴雷歐的眉頭舒展了些，語氣雖然還是冷，但少了一分厭煩。

索列斯在一旁吹了聲口哨，嘴角帶著那種半開玩笑的笑意：「喔？你居然沒炸場？看來這七天沒都拿來發呆。」

我沒回答，只是平靜地站好，靜靜等待。

艾瑟娜卻是第一個點破：「你去了風穹層。」

我抬眼看向她。

「那女人的味道，還留在你氣場裡。」她冷冷說。

這時，巴雷歐的視線才轉向觀測層的方向，微微皺了一下眉。

就在這時，奈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場邊。

「巡羽沒有義務教導適配體。」他語氣平穩，依舊帶著那種不動聲色的溫和，「她一向討厭摻和你們的課程。」

他走近兩步，手背輕敲了一下旁邊的同步盤。

「但有些人——即便我們讓他休整，他也不會真正停下來。」奈瑟淡淡一笑，視線落在我身上。

「所以不如……給你一個你聽得進去的聲音。」

「這是休整的真正用意。」艾瑟娜緩緩補上。

巴雷歐沒吭聲，只是冷哼了一聲。

索列斯兩手一攤：「嘛，奈瑟這老狐狸的手段，還是一樣溫柔到讓人不爽。」

「她教了什麼？」艾瑟娜問。

「沒教什麼。」我低聲回答，「她只是……讓我聽見了那一層間隙。」

巴雷歐微微點頭，像是這才算真正認可。

「休整，不是讓你什麼都不做。」奈瑟語氣平靜，「是讓你學會安靜。」

他轉過身，朝場邊走去，最後留下一句：

「真正的突破，不在更努力，而在懂得何時等一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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