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我把在哥本哈根拍攝的菲林卷拿到沖曬店去，一切都是很新鮮的體驗。小小的樓上鋪裏放著不同種類的菲林相機和菲林卷，不同的產品旁邊都有店員的手寫板介紹，讓人感覺很親近。店員正在處理另一位顧客的疑問，我便獨自在店內走走。環視四周，牆身周圍鑲著幾張富有質感的電影海報：《春光乍泄》、《香港製造》、《秋天的童話》⋯⋯而奶白色的藍牙喇叭播放著方大同翻唱的〈Wonderful Tonight〉，很溫柔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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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沖曬的程序後，男店員問我要不要補購菲林，我請他推薦，他就帶著隨和的笑容跟我推薦了好幾款不同種類的菲林卷，飽和度高啦、適合拍人像啦、適合在室外日光拍攝啦⋯⋯等等等等。我覺得他說得挺生動的，所以買了兩款他十分推薦的菲林卷，然後就帶著美好的心情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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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店員跟我說在翌日傍晚前就會從我的 E-mail 中收到菲林照片，我在翌日吃早餐時查看了郵箱，還沒看見照片傳來，搭地鐵上班時也還沒有，吃午飯時也是如此。我希望快點看見成果，但其實也並不焦急，反而只有期待。我期待那時候眼前所看見的畫面，在光的燃燒下留下怎樣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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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工作跟平日相差無幾，早上還是處理一些網頁維護上的問題，下午則到一場跟顧客商討合作細節的會議，與一位同事及合作方討論有關其網頁的設計。合作方是一間宣揚心理健康的服務機構，來的兩位負責人都是很年輕的女生，她們主要舉辦一些瑜伽、頌缽、靜觀等的活動體驗，也售賣一些線香和香包等商品，不過正希望除了透過社交媒體宣傳外也擁有一個具特色的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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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希望有一種舒服自然的感覺，讓人們從瀏覽網站就能感覺到放鬆⋯⋯不知道會不會太⋯⋯？」啡髮的女負責人那時笑著望向我，像是有點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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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是能做到的。」我微笑地說，對方才鬆了口氣。另一位戴琥珀色圓框眼鏡的女負責人則補充道：「我們也想網站播放一點輕鬆的音樂，例如帶點節奏的爵士樂，或者純結他伴奏之類的，例如這三首音樂⋯⋯」她擺出電話來讓在場的人都可以齊聽音樂。「不過還是要看到時候畫面呈現如何，我們再決定背景要不要加音樂或加甚麼音樂吧。」她最後如此說著，我覺得那三首音樂都很棒，但感覺總是與理想的版本有一點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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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跟我一樣負責這個計畫的同事阿杰點著頭望著我，他是我們公司其中一位新力軍，最近開始跟我工作，眼神給我的感覺總是有點慵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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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思了一會兒，腦海中忽然浮現了一點那網絡在我想像中的畫面，於是提議：「如果只有一些大自然的聲音呢？」我剛說出來的時候，兩位負責人都深入思考地皺了皺眉，不過立刻又浮現願聞其詳的笑容邀請我繼續分享。我說：「剛才的音樂可以讓人放鬆，不過我覺得你們也可以考慮單純播放大自然的聲音，像是樹葉擺動聲、鳥鳴聲、海浪聲之類的。我有些朋友也很喜歡聽這些聲音的。」最後一句有點無意識地說出來，還沒想到那朋友是誰就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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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女負責人沒有立刻回應，空氣因思考而陷入冰冷的寂靜，那時我才留意到，平日的自己根本不會主動提出任何建議，客人有要求、有想法就直接接受和執行。可能是自己放了個長假，表現和狀態還沒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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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樣的沉默只維持了片刻，兩位女負責人就再次浮現笑容地點點頭，而且是很滿意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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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要想到這個的！這個很好！跟我心裡的畫面很像⋯⋯而且近年很多人喜歡大自然的ASMR。」眼鏡女負責人的雙眼浮現出很喜歡的驚喜眼神，旁邊的啡髮女負責人也點頭認同，並提議：「如果網站的背景畫面也是大自然的畫面，然後前景才是我們的活動或商品，這樣可以做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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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做到的。」我想了想：「或者我們可以製作流動的背景，拍攝一些大自然的片段作為背景，而聲音就是那畫面的自然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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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拍著風吹著樹、海浪來又去那些⋯⋯」眼鏡女負責人眼裡有光地想像著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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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風吹著樹、海浪來又去那些。」我點頭，想像得到畫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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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們一拍即合有了上述的共識，以大自然的畫面與聲音作為背景畫面與聲音，而詳細的美術細節、網站設計則在下週開會再詳細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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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e bye，下禮拜見！」兩位女負責人很有活力地與我和阿杰揮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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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禮拜見！」我們也笑著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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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溫熱的橘日正透進大玻璃窗內，大愛地擁抱著公司走廊裏的人，我手上沒有菲林相機只有手機，但我也沒打算拍照了，只靜靜地凝望了陽光一會兒，感受著陽光從遠處貼近皮膚的感覺，像溫暖的面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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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是一個有意思的 Project。」阿杰在陽光前笑著說：「跟之前在這裡做的都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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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一起加油。」我笑道：「如果在製作上有任何建議的話，隨時發表。你們的聲音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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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阿杰微笑，第一次讓我感覺到眼神有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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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傍晚有點太過美好，除了談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計畫、欣賞了很優雅的晚霞外，我還在公司附近發掘到一家色香味俱全的茶餐廳，吃了一份許久沒有吃過而能超級滿足我的飢餓的乾炒牛河，喝了杯香醇清新的凍檸茶。最後一問老闆才知道，茶餐廳原來在這裡已經三十八年了，比我還要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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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還有，那天傍晚還有一件美好的事情發生——菲林照終於傳來了，像是驚喜的生日禮物般送來我的郵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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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進去一看，頭兩三張酒吧前、公園裡拍下的照片已經浮現我很喜歡的質感，但那時候我正在回家的路上，於是我並沒繼續看下去，延長期待地待回到家再欣賞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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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一看才發現，有些照片的神奇質感幾乎讓我感覺重新回到了哥本哈根一樣，但因為只可以拍一次的關係，三十多張照片當中難免有失準之作，有好幾張在室外的照片太光，有幾張拍爵士樂表演的照片則太暗，起初我不免浮現了一點可惜的心情，但很快又想起每一次的拍照都是當下光的記錄，太光太暗、太近太遠也好，也是當時僅有一次所看見的，我也就慢慢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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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翌日把幾張特別喜歡的照片沖曬成硬照，跟雨沐的合照則沖曬了兩張，一張寄給她，一張留給自己。其餘幾張照片也連同一封手寫信寄到她在台灣的地址。下午時分，人來人往的郵局裡，我雀躍地把信封封好口後寄出，心裡的期待那時就像是被信封好好保存地留在心中——我覺得那是會銘記許久許久的感覺，就像是在過去幾天凝望過的日出日落、花草樹木、還有人們美麗的笑容與淚水，靜靜而溫暖地沉放在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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