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塵獵手 - 間章-少女與白狼(1)

寒風吹過，帶起了地面的細雪，像細小又尖銳的刀子劃過皮膚。

在這片不屬於任何族群的無名星球上，呼吸本身就是一種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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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蹲在一塊裂開的冰岩旁，雙手覆著白狼溫熱的耳根。

狼輕輕顫抖了一下，卻沒有避開，只是用那雙金黃琥珀色的眼睛望著她，仿佛在問：

「這次，又想逃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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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地平線像是被撕裂過，留下一道道被風吹得模糊不清的灰線。

那些是外來者的聚落，混亂、粗暴、帶著焚燒過後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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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吸了吸鼻子，站了起來。

她在心底默默數著時間：再過不久，陽光就會徹底沒入地平線底下，氣溫驟降到連狼也無法抵抗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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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得走了，烏梭。」

她低聲說，白狼微微一動，沒有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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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雪地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她記得祖母曾說過——

雪是神的咒語，走得太急，會被雪的聲音出賣給惡靈。

但她從不信這種說法。

惡靈，不過是族人編出來警告孩子不要亂跑的故事。

真正該害怕的，是那些在洞穴裡建設起城市和鋼鐵防線的外來之人，還有那些表面上互稱兄弟、轉身就拔刀相像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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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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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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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的手指摸上腰間的皮繩，繩子上綁著一片狼牙，這是離開族群那天，她親手從烏梭嘴裡取下來的——

也是她最後一次，正眼看著族裡長者的臉。

他們說她叛逆、不潔，說她駕馭野獸，是對血脈的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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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這片白雪蓋頂的土地上，若不褻瀆，他們又該如何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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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拉起兜帽，遮住銀白色的髮絲，轉身朝著更深的風雪走去。

身後，烏梭無聲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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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正在加劇，它們滯空漂泊，猶如遮蔽萬物之面紗；它們成群落下，彷彿一面潔白之牆；它們落在地上，就像要將世界活埋於冰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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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薇拉與白狼烏梭置身於中，寸步難行，每踏出一步，就好像又經歷了生死廝殺般艱辛。

居無定所的一人一狼，只能流浪在風雪的盡頭，隱匿於世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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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前，薇拉與烏梭踏步於找尋夜晚藏身處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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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風雪尚未開始，日光灑落在寒冷刺骨的雪原之上，將環境中的溫度暫時升高。

彼時生存雖並非難題，但日光將落。

一旦落下，屆時氣溫驟降，風雪大奏，地表將再無生還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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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薇拉駕馭著體型壯闊的雪原白狼烏梭在結實的終年雪層上急速奔馳，飛速穿越覆雪之路，跨過冰凍之川，踏過冬眠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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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深知，若無法在風雪降臨前尋得棲所，她與烏梭就只能任憑暴雪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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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無言，只有狼爪踏雪的節奏與風聲交錯迴盪。

不遠處，一道深邃的雪縫像傷口一樣裂開在地表，那是她曾祖父曾提過的「斷心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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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人流放罪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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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那些詛咒與罪名早已失傳，只剩裂縫本身仍冷冷守著過去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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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梭在前頭停了下來，抬起鼻頭嗅了嗅。

牠低聲咕噥一聲，目光向左方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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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有氣味？」

薇拉跳下狼背，彎身貼近雪地，貼耳傾聽地面傳來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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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一緊。

是腳步聲，距離很近，不過不久前剛升起的霧氣就像雪的面紗阻擋她觀察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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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很規律……兩組非常規律的……是人！」

她喃喃自語，目光掠過前方的霧牆。

那是什麼？

應該警戒？

還是……其實在期待什麼……不該期待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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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顆星球上，外來者多半伴隨著侵略的氣味。

他們不曾尊重這片土地，只管劃地為營、佔地為王，架起天線與鋼鐵，從未尊重過冰雪之下的自然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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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若是族人……族人怎會出現在這裡？

這裡離「嶺縛」與「雪暮」都太遠了，無論哪個部族，若非被放逐，斷不會踏足這片流亡者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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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烏梭相視，狼目裡帶著不安的光。

「去看看吧。若是那群外來之人……」

她摸了摸腰間的骨刀，輕聲說：

「或許今晚能有個像樣的藏身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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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梭的重量隨著體型增大，使得牠每次踏步都會陷入比薇拉更深的雪中。

腳步再度踏上厚雪，這次沒有奔馳，只剩小心翼翼的輕踏步伐。

風雪變得更重了，烏梭無法像先前一樣快速奔馳，薇拉只能自己步行，同時還得照顧身陷雪中的烏梭。

天色在白雪中逐漸消失，只有她的影子還頑強地貼在雪地上，微微晃動著，像個不肯被凍死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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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如獸皮籠罩天地，腳步聲沉穩而警覺，彷彿刺破靜謐的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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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停下，舉掌示意烏梭趴伏，狼低伏在雪地裡，只露出一雙銳利的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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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蹲，指間摸上骨刀的刀柄，目光從雪紋滑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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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模糊的身影穿越霧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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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外來武裝者的步伐，也不是族人會有的裝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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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皺起眉。

那是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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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退後一步，握緊骨刀。

對方卻在此時抬起頭。

年紀不過十來歲的小女孩，一雙混濁、驚恐的眼睛映入她眼簾，似乎已經哭過，臉上還殘留結冰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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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看向烏梭，一人一狼四眼對望。

風雪掠過牠的毛皮，卻未能動搖那雙銳利的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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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梭鼻翼微動，嗅了嗅空氣，像是在捕捉雪中殘留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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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低低地發出一聲近似喉音的低鳴，聲音平穩，沒有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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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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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聽懂了。

那不是警戒的訊號，也不是警告的咆哮，而是像從心底傳來的一種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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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點了點頭，手指離開了骨刀的握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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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看看吧。」

薇拉輕聲說，彷彿也是對自己下定的決心。

她伸手撫上烏梭的頸側，指尖沒入牠濃密的毛皮。

溫熱的觸感像是某種默契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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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狼並肩穿越風雪，腳步小心而穩定。

來到那孩子面前時，薇拉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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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仔細打量對方，目光如冰雪中的箭矢銳利，卻沒有真正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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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散布著許多明顯屬於人造物的殘骸，高低不一地從雪地中探出，斷裂處鋸齒嶙峋，宛如被遺棄許久的遠古遺跡。

奇特的是，這座建築看似歷經漫長歲月的侵蝕，卻幾乎未染上任何積雪，彷彿是在某個晦暗的瞬間內崩毀，又以難以解釋的方式，留下了歷經數十年風霜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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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烏梭突然繞到她身側，厚實的身軀幾乎將她圈住，尾巴微微搖晃。

牠抬起頭，先用鼻子輕輕碰了下薇拉的臉頰，隨後轉頭朝灰白的天空發出一聲悠長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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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深遠又莊嚴的聲音，像是呼喚、也像是宣告。

聲波在霧與雪之間漸漸擴散、穿越山谷與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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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雪原彼端，一聲聲狼嚎自四面八方接連響起，宛如回應王者召喚的低語。聲音起初微弱，卻迅速集結成合鳴，如夜曲一般在冰封的天穹下層層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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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驚愕地睜大眼睛，踉蹌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看著那高舉頭顱的白狼，彷彿第一次意識到——

這不只是野獸，而是一頭能夠喚起整片雪域回聲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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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垂眼看著烏梭，嘴角輕輕勾起，語氣淡淡地說：

「妳又在炫耀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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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梭低吼了一聲，像是回應，又像得意地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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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害怕，牠是我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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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

孩子開口了，聲音嘶啞沙啞，像風掠過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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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誰？」

薇拉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身體下意識往旁移了半步，將自己與烏梭的位置巧妙調整，形成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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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孩子顫聲開口，雙手緊抓著單薄衣著的衣角，身體不斷打著冷顫。

「大家……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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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蹲下身，將視線與孩子平齊，眼中浮現一絲溫柔與警覺交織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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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大家……有爸爸……我們一起……來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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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低著頭，聲音細得幾乎被風雪吞沒。

她顫抖的肩膀透露著不安，卻還是勉強擠出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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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微微眯眼，捕捉她話語中的關鍵字。

「妳們是外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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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點點頭，雙眼泛紅。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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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站起身，環視四周，視線在起伏的雪丘間游移。

「他們多半會聚集在有一定規模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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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調平穩，像是自語，又像是下判斷。話音剛落，她轉頭喚道：

「烏梭，附近有聚集的人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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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梭的雙耳豎起，動了幾下，接著緩緩將頭轉向東北方某處。

牠鼻翼微張，嗅聞著風中的氣息，隨即仰天長嚎，聲音低沉而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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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被嚇了一跳，雙手抱住頭，蹲縮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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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的寂靜後，遠方傳來此起彼落的狼嚎，若有若無地回應著烏梭的訊號。

那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如同沉睡森林中甦醒的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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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聽著那些回響，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看了看仍站在原地的女孩，伸手輕撫烏梭，輕聲道：

「過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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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梭邁步上前，用身體輕輕圍繞著蹲在地上的小女孩，再用牠寬厚的臉側輕蹭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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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微微一怔，眼中的恐懼頓時瓦解。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伸進烏梭厚重的毛中摸了摸，眼神逐漸柔和下來。

「……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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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彎下腰，將女孩抱起，輕輕放在烏梭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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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害怕，我們去找妳爸爸。」

她朝烏梭點了點頭。

烏梭緩緩邁步，走進風雪深處；

薇拉則靜靜跟在旁側，因為她知道，在這厚重的積雪中，再多一點重量，便會超過烏梭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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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狼踏雪前行，越過一座又一座起伏小丘，穿行於一片又一片針葉林間。

風雪如簾，落在肩頭，掩去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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