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八十章　沉劍無聲

　　北聯一樓，殺聲震天，術光與兵器交鋒不斷，整個大廳戰意翻湧。

　　炱狩衝入人群，身形筆直，雙臂如斧，每出一拳便伴隨骨裂與哀鳴，擋在面前者皆被擊飛。

　　他卻毫無停留，目光緊鎖遠方。

　　——那一雙金色的瞳孔。

　　宛如夜中野獸，靜靜潛伏在人群後，不動聲色，卻充滿殺意。

　　少年削瘦，白衣染塵，神情寂靜。

　　隱有鈴鐺聲輕響。

　　炱狩眼神一凝，腳步一蹬。

　　地面浮塵翻起，他的身影如影撲地掠行，已衝向對方。

　　子慕僅低身半寸，瞬爆而起。

　　身形驟然前傾，幾乎與地面平行撲出，軀體柔韌如蛇，氣勢卻如箭脫弦。

　　炱狩一記勾拳如雷，自左側打出，拳風勁急，直逼顴骨。

　　子慕卻在拳影逼近之際忽然伏低，肩膀滑過炱狩臂弧之下，反手扣住他右腕。

　　那手冰冷如水，指節鎖骨如鉤，竟將炱狩的手腕鎖得死死。

　　炱狩眼中殺意一閃，肩膀一沉，整條右臂順勢下壓，左肘猛然一記擊撞，欲砸中對方眉骨。

　　子慕卻早一步身形側繞，靈巧地貼上他的背脊。

　　炱狩於是重心一沉，右足往地一碾，旋踢而出！

　　子慕終於放手，腳步後撤半步，剛欲調整姿勢，炱狩已順勢扭身，左臂卡入對方臂彎，狠狠一扯，將他整個人甩出！

　　但子慕卻在半空中猛然扭腰，整個人在即將撞牆前，腳尖輕點牆面，腰脊彎如弓。

　　反力彈起，借勢翻身，轉體回旋，斜掠氣流之間，他從空中劃弧落下，腳掌朝炱狩額前直踢而來！

　　炱狩抬臂一架，前臂與腳背相撞，氣勁四濺。

　　一聲悶響如鼓，力道逼得他腳步微退半寸。

　　炱狩眼神微凝，對方身形落下，步履未穩，氣息卻不亂，顯然早已習慣這種搏命的戰鬥。

　　炱狩在心底啐了一聲，江湖之中二種人最可怕，一是老者，二是小孩。

　　這金瞳的少年，顯然不弱。

　　落地未歇，雙方同時出手！

　　一拳、一肘、一膝、一腿，都是近身，都是直打，亦都是殺招。

　　炱狩的拳砸得沉，一拳打中子慕肩骨，他卻反手扣住炱狩手肘，腳步一錯，整個人像蛇一樣纏了上來。

　　炱狩低頭，肩膀往上一抬，硬生生把人撞開。

　　子慕翻身落地，落地瞬間雙膝一曲，便又撲來。

　　炱狩不退，拳風如斧，腳步如鋼，硬碰硬地迎了上去。

　　拳對掌，膝對腿，動作快得像是兩道影子在閃。

　　炱狩忽然低身，子慕已看出他要摔人，反而身體一扭，主動給他抓，然後反肘砸來。

　　炱狩一手封住，另一手直接打向子慕腰間。

　　子慕身體柔軟得像沒骨，硬是在那一拳落下前整個人繞過炱狩背後，手掌貼上他脊椎。

　　炱狩低吼，手肘一撞！

　　這一下子，子慕終於被逼退半步，嘴角有點血。

　　炱狩站穩。

　　子慕舔了舔嘴角，嚐到血的味道。

　　「你，很強。」

　　炱狩冷笑一聲，回道：

　　「我還沒動真格。」

　　語音落下，二人再度朝對方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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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聯之外，北市一處靜巷。

　　陳禹謫靜靜佇立。

　　北聯年度大會的日期，早在三個月前便已定下。

　　陳禹謫記得很清楚。

　　他記得非常清楚。

　　他甚至記得，是誰在會議中率先提出那個時間，又是主事莊旻文何時點頭應允。

　　那時的他，仍是北聯執鋒衛的尉司。

　　如今——

　　一言難盡。

　　那些責任，那些誓言，那些不願離去的執念，就像某種未竟的延長線，在他離開之後仍牢牢縛著他，剪不斷，扯不開。

　　他曾是北聯的一份子，曾為這個體系奔走奮戰。

　　即使如今他已與這裡無關，即使他歷經了信任崩潰、恩師離世，即使他不確定自己該往哪裡去，即使他刻意無視尉司的復職通知——

　　他仍然在意北聯是否安好，是否還值得被守護。

　　他也知道，今日的局勢不會輕易善了。就算楚懷信坐鎮、就算那人向來能掌控大局——

　　這一次，他不願把自己的判斷交託於他人。

　　於是他回來了。沒有通知任何人，只是靜靜站在這條陌生又熟悉的街角。

　　直到剛才，他忽然感覺到空氣靜了一瞬。

　　不是風停，而是連氣流都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了，像是整座城市的某一塊，忽然產生空氣的塌陷。

　　陳禹謫抬眼，望向北聯總部的方向。

　　明明視線中一切如常，但他的直覺卻在示警。

　　那些年執掌前線的經驗早已將對危機的敏銳植入骨血，即使沒有楚懷信那種對陣法的精準掌控，他仍能察覺那種「異常」的出現——

　　陳禹謫幾乎可以確定，北聯頂層會議室必然出了狀況。

　　某種非北聯術陣系統的，封鎖性的、大規模的異力。

　　他下意識往前踏了一步，餘光掃過一側高樓。

　　在高樓之巔，有一人。

　　風中灰衣，衣角獵獵。

　　山海一線的術士，石清。

　　陳禹謫瞳孔一縮，身形朝那棟建築掠去。

　　他剛抵樓下，一道壓迫感便直直逼近——

　　轉角處，立著一人，捲髮略長，眼眸低垂，背上背著一道黑色刀袋。

　　那人抬頭，目光平靜地望向他。

　　凌濤。

　　陳禹謫止步，眼神微沉。

　　「讓開。」

　　他聲音不大，帶著凜然。

　　凌濤長刀自身後飛出——

　　陳禹謫氣凝長劍——

　　刀光先至，帶著破空的淬煉殺意。

　　陳禹謫氣息貫注劍脊，劍鋒與長刀於半空撞擊，發出一聲驟響。

　　金鐵炸鳴，氣流激盪，四周牆面震出一圈細紋。

　　凌濤腳步未動，雙臂交錯之間，長刀如游龍回轉，一轉身便由上斜劈而下，直取陳禹謫左肩！

　　陳禹謫側身閃過，反手一劍穿刺，幾乎擦著對方腰際而過。他眼神如水，始終沉穩。

　　凌濤腰身一扭，那一劍只斬裂他的外衣，未傷其體。

　　「你不該來。」

　　「你也不該擋我。」

　　陳禹謫語氣冷冷，劍式一翻，氣勢如潮湧出。

　　他踏前一步，長劍如流水斜斬，劍意連綿翻湧，如浪如風，正是浪天劍式。

　　凌濤刀式更快，出手幾乎不帶預式，刀影忽左忽右，如泉入石，不走正鋒，卻總能卡住陳禹謫攻勢的關節點。

　　刀光不重，卻快而廣，將所有殺機藏於輕巧之中。

　　陳禹謫心知，這種身法與手法，與他極為相似。

　　但他的劍式總能吞併凌濤的刀。

　　每一式出手，皆如浪頭翻湧，起落之間，令人無法喘息。

　　一式未盡，一式又起，如海勢無窮。

　　然而凌濤不退。

　　他反而前踏一步，長刀唰地一聲直劈而下，毫無多餘動作，卻有撼石斷泉之勢。

　　兩人交鋒如同天地相擊，一者重壓而下，一者翻卷而上，水擊水、勁對勁。

　　劍與刀擦出火星如雨，兩人身影在碎石與煙塵中快速換位，幾乎難辨形跡。

　　牆面彈裂、磚瓦崩飛，刀劍每一擊都伴隨真氣震盪，餘波震得地面沙礫微跳。

　　凌濤愈戰愈快，眼中殺意不減，彷彿早已等待這一戰多時

　　而陳禹謫卻始終冷靜，劍勢翻湧，卻未露半分戰意。

　　他手中長劍劃出一道圓弧。

　　下一瞬，他腳步一踏，氣機爆開。

　　劍勢洶湧如巨浪崩岸，兇猛洶洶，所有力道集中於一線，一瞬之間壓至凌濤胸前。

　　凌濤低喝一聲，雙手握刀架格，堪堪封住這一擊！

　　金鐵爆響如雷，兩人同時震開，然而陳禹謫身形一旋，劍勢未斷，在錯身而過的瞬間躍過凌濤的側身缺口，衝向樓梯！

　　凌濤轉身欲追，陳禹謫回手一擊，牆面應聲碎裂，大片碎石塌下。

　　凌濤長刀轟開碎石沙塵，但也就是這一瞬，陳禹謫已隱入高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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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樓之巔，風聲猶如刀割，呼嘯如鬼鳴。

　　頭頂的天色是傍午的灰白。

　　可那些雲，正在旋動，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場牽引，一圈一圈聚向中心，靜謐得令人不寒而慄。

　　石清佇立，灰衣微張，手中握著金栒冥杖，環繞著一圈交錯的光紋。

　　那些光紋正閃爍著低沉而詭異的金芒，像是心跳，像是呼吸。

　　一股寒涼如鉛的力量，從掌間緩緩侵蝕心口。

　　他睜眼，只見那浮光如藤的靈紋，正一點一點攀上他的手腕、手臂，然後至胸口。

　　靈力正不可逆轉的被強行抽離。

　　那力量與他氣息相連，這整套陣式如巨獸甦醒，張開嘴不容拒絕地吞噬他全部的靈魂與血肉。

　　金栒冥杖在獻祭他。

　　他的丹田如被撕裂，經脈刺痛，嘴角溢出一抹鮮紅。

　　他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在離開東陵的那刻，在穆蒼峯決定針對北聯，他便能預想自己有可能在半途被犧牲。

　　他也從未指望能全身而退。

　　畢竟，他不如子慕天真。

　　只是他沒料到，萬靈歸虛陣的力量如此可怖。

　　幾聲步伐踏在水泥地上，那道劍氣收斂而沉，像是一場風暴前的靜默。

　　有人上來，代表凌濤敗了。

　　能擊敗凌濤的，僅有一人。

　　他沒回頭。

　　但他知道，陳禹謫來了。

　　「這個陣法，是什麼作用？」

　　身後之人沉聲開口。

　　「你不應上來。」

　　石清語氣平靜，那聲音在風裡輕輕蕩開，像一片碎葉，在高樓之巔打著旋。

　　他望著遠方的北聯大樓，眼神淡淡的，彷彿正看著什麼即將遠去的東西。

　　石清從不是個多話的人。但他也不知為什麼，在這一刻，他竟想說些什麼。

　　也許是因為他快死了。

　　也許是因為，從啟動這座陣法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不會再走下這座高樓。

　　也許，是因為這個世界實在太過荒謬——

　　山海一線，穆蒼峯……你口中的「平等」，說到底，不過是換一種方式給人劃分等級罷了。

　　他們這些人，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只能在別人的布局裡等待命運落子。

　　石清輕聲嘆息，像自言自語。

　　「你能上來，代表凌濤敗了。或許你比穆蒼峯預料的還要強，又或許，我的生命對穆蒼峯而言，根本不重要。」

　　語聲微頓，他隨即補上一句，語氣如常：

　　「只要你現在離開，我想，山海一線不會為難你。」

　　他當然沒指望陳禹謫會走。

　　對方的回答也如他預料般簡單而堅定：

　　「北聯只要有一人受傷，山海一線便已與我為敵。」

　　石清早已預見答案，嘆笑一聲。

　　「可惜了，穆蒼峯那麼想要得到你，凌濤想與你一戰，令師為你而死……連幽夢閣都開門相迎。」

　　他停了一下，目光未動，聲音卻微微低了些，嘴角浮起一絲淺淺的弧線。

　　「想必在北聯之中，你也是被重視的對象。

　　「你受這麼多人關注……可曾知道，多少次因此逃離生死難關、遠離爭端？」

　　他沒有要責怪對方。

　　他只是想說，自己從未被這樣對待過。

　　像他這樣的人，從來只是推動術陣的一枚齒輪，一個可以被替換的名字。

　　他並不怨。

　　只是覺得，在這樣的終局之前，說出這些話……算是對世界一點微不足道的反抗，也是一種，終於可以說話的釋懷。

　　「告訴我，這個陣法，是什麼作用？」

　　聲音自他身後傳來，語氣仍舊平穩，卻隱隱帶著壓力，像海潮初湧，悄無聲息地推近。

　　石清深吸一口氣，那氣息仿若割裂肺腑，沉悶地發疼。

　　他低聲回道：「你要我的答案做什麼？」

　　語調很輕，卻像藏著一口深井，靜默又幽深。

　　「你不是已經打算殺我了嗎？」

　　他聽見身後劍鋒微動的聲響，像氣流撩過金屬的冷邊，陳禹謫的聲音隨之而來：

　　「停下陣法最快的方式，就是殺死施陣之人。」

　　石清笑了。

　　他低下頭，嘴角有一抹暗紅滑落，那是血。

　　「你可以下手，然後看看——」

　　語氣在這裡微頓。

　　那聲音聽來仍是平靜的，卻不知從何處滲出一股近乎決絕的味道。

　　他望向遠方，彷彿早已看見結局在自己腳下緩緩展開。

　　「是否真的能停下萬靈歸虛陣。」

　　風從樓邊灌入，揚起他灰衣的衣角，也將這句話送至陳禹謫耳中。

　　陳禹謫眼神更沉。

　　他握劍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劍脊在指尖微震，彷彿正回應他壓抑不住的決意。

　　一縷真氣自丹田湧出，瞬間貫入四肢百骸，衣襬微張，氣浪沿著足尖漣漪般擴散。

　　他緩緩抬劍，劍尖指向前方。

　　劍鋒無聲一劃。

　　氣勁如潮，從地面翻湧而起，宛如巨浪崩岸，一層層水勢般的氣浪在空中交疊、翻騰，劍勢驟然傾洩！

　　那空氣震盪，天光為之一暗。

　　長劍斬落，如海嘯奔湧——

　　將石清，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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