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王-Connection - 第三十一章終究是逃避

奪門而入之後，織子立即用力將門甩上，把微弱的月光也拒之門外。一路上馬不停蹄的狂奔讓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顧不得屋子裡一片漆黑，背靠在門上止不住地喘息。

店鋪裡熟悉的味道隨著強烈的吸吐灌入鼻腔，總算讓他混亂的思緒逐漸清晰，伴隨著安全感將自己的全身包覆，織子感到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他的四肢都在不斷顫抖著。儘管十分清楚自己現在身處安全之處，心上的惶恐與不安卻沒有消散，反而更進一步蔓延開來。

他逃走了。

明明發現不知火族打算獵殺別的魔妖，自己卻迅速離開了現場，也沒有通知其他人，而是窩囊地躲回自己家裡。

明明接觸了不知火的人、明明只有自己知道這件事、明明已經見到了正往那邊前進，而一無所知的夜叉，自己卻什麼行動都沒有，僅是轉頭逃走。

就像他捨棄了「遊光」，逃到平安京來一樣。

明明經歷了這麼多，緊要關頭的自己終究選擇了逃避。

沉重的罪惡感泉湧而出，迫使他的呼吸再一次逐漸急促。織子幾乎是身不由己地抱住頭，眼框再關不住打轉的淚水，任憑水珠滾滾而出，緊貼著他顫抖不止的輪廓。難以抗拒的焦慮和無助交織纏繞，彷彿脆化了心智、龜裂了皮膚、摧毀他的腦袋與臟器、遍佈他的髮梢和指尖，黑暗裡，獨對絕望的織子不知所措，喉間漏出幾聲零零碎碎的低泣。

未料本該空無一物的黑暗裡，輕巧的腳步聲杳然在櫃台後面出現。驚惶的警戒令織子反射地抬頭，立馬撞見從洗手間竄了出來，一蹬躍上櫃台的嬌小身影。

雪娘俯望著他，眉梢掛著肉眼可見的不悅，但和織子脆弱的目光甫經接觸，便摻上一絲不解：「……你今天去哪裡了，我來找你好幾次都找不到。」

雪娘闖進自家來，織子已經見怪不怪，突然在狹小的空間裡看見其他人，他心中只是百感交集：他想向她求助，他知道自己應該向雪娘如實報告，但也因丟下夜叉的愧疚而說不出話來。

「說話啊？你哭什麼？」雪娘想必是發覺不對勁，身子一扭從櫃檯上翻到這一頭。她的聲調微微提高，隔著淚水變成一片深藍的剪影，晃晃朝織子走近。

織子下意識地縮身迴避。他甚至不敢抬頭直視雪娘，因為一想到不久前和自己擦身而過的夜叉，他就忍不住想謾罵那個膽小無能的自己。

淚水讓他看不見雪娘的表情，只知道在退縮的瞬間，雪娘的動作便滯在空中。

那稱不上對峙的僵持維持了幾秒，期間織子的身體彷彿仍反映著自身對雪娘的敬懼，連指尖都未敢動一下。雪娘凝視著他好一會兒，突然轉身，在櫃檯上拿了什麼東西，隨後伸手扣向織子的顏面。

眼前一黑，臉部和頸脖被似曾相識的羽毛觸感包圍，那是他的面具。

「首先，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雪娘的聲音遠了一些，大概是靠在櫃台邊：「沒必要為你臉上的表情擔心，這樣我看不見。」

他沒有反抗，躲在面具裡持續著低聲的啜泣。

「織子，你在想什麼呢？」

看不清雪娘的五官，對方的聲音躊躇許久，然後冉冉滑進織子的鼓膜裡，冰冷如常，卻少了平時的鋒利。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先冷靜下來慢慢說。我就在這裡可以即時處理，你不要擔心。」

聽著自己的心跳聲，織子亦努力撫平自己混亂的情緒。他努力組織自己的言語，更是重複深呼吸，費了不少功夫才讓心情穩定少許，可儘管如此，縈繞在腦中的自責還是揮之不去，直到他開口出聲，仍吐出顫抖著的字句。

「……不知火族突襲了，在城西，我看見夜叉往那裡走……」

雪娘的身影頓時僵立，織子讀不出她模糊的情緒，恐懼如同應激反應，盲目攀上他的思緒，逐漸堆砌成瘋狂的囈語。

「對不起，我什麼都沒做，我沒有留在那裡對抗不知火，也沒有在途中警告夜叉……我什麼都沒做，我逃回來了……」

「喂，織子……」

「我不敢面對不知火的人，我甚至沒有停下來和夜叉搭話……就像我逃到平安京一樣……我永遠都在逃避著什麼……」

「織子，停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織子！」

女孩的小手用力拍在織子的肩上，嚇得他身子一震。

「我不會怪你的決定，你還是新人，還沒直面過不知火，感到害怕很正常，我們都知道。」

雪娘的面容頓時清晰了，織子可以透過她的瀏海，隱隱約約看見她棕色的瞳孔。她的言語也帶著激動的輕顫，但有意提高了音量，強勢打斷了織子的碎念。

「沒關係，我現在可以立即趕過去，你就留在這裡也不要緊。」

「可是我……」

「我說沒關係！」雪娘說著，用力搖了一下織子的肩頭。她大概看不見他面具後面的表情，只是一個勁兒加大了音量，換上既往凌厲而不容反駁的語氣：「你不聽我的話了？這是命令，我命令你現在就待在這裡不要出去！」

凝視著雪娘蒼白的玉膚，織子再一次說不出話來。雪娘的話讓他更加難過，明明魔妖們已經教導他戰鬥的方法，然而到了這種關鍵時刻，就連雪娘都得考慮自己的心情，讓他躲在安全的地方。

到頭來，他還是單方面接受了魔妖們的幫助，他還是逃掉了其他人所面對的危險，他還是沒辦法展現出自己的價值。

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能。

雪娘輕輕喘了幾口氣，倏忽站起，又走到櫃台邊拿起另一個東西。「你就躲在這裡，適當保護自己就行。不要擔心，我會處理。」一個東西被她塞到織子的手邊，冰冷的紋路表明了那是殘鋒。

他知道雪娘的舉動是試圖讓自己更有安全感，但輕觸著每日握在掌心的刀柄，卻讓織子的情緒再一次恍惚起來。

『你現在又是為了什麼而揮刀？』

早在拿到殘鋒的那一夜，車夫便讓他想過這個問題。

是為了展現出自己的價值，回報魔妖們對自己的善意，他不想只為自己而戰。

那為何自己仍躲在此處？

他的迷惘一點一滴轉變成怒火，他怨恨自己的優柔寡斷，他討厭方才落荒而逃、現在渾身發抖的織子。

雪娘顯然是錯把他的沉默當作安分認命，輕嘆了口氣，走向門邊：「你就別出去了，待在這裡撐過今晚，明天再到暗號表明的地方……」

「公主殿下。」

「……什麼？」

「……我真的有展現出我的價值來嗎？」

他分不清質問的對象，究竟是雪娘還是自己。

總之雪娘沒有回答。

心一橫，織子迅速起身，脫下自己身著的和服。

「喂、你想幹嘛！？」

「我剛才被不知火族的人看見了，要換一套衣服才行！」

「什麼？」雪娘愣了下，咬字逐漸加重，不知其中是怒意還是愕然：「你想過去？我剛剛才讓你待在這裡的！」

「我也是魔妖吧？我也是你們的一員吧？今天其他人有難，我有什麼理由不過去啊？」

「別鬧了！」雪娘應聲向前跨了一步，咄咄逼人散發出與平常無異的強烈壓迫感：「你剛才連站都站不穩，還想上戰場？這個狀態怎麼可能讓你上去送死！」

說到此處，織子終於赫然轉頭，扯下面具，一揮手抹去自己面上的涕淚：「難道你要我一直躲在這裡嗎？」

「明明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想幫忙，我想和大家一樣——我不想單方面接受你們的幫助啊！」

「我只是想成為和大家同生共死的夥伴啊！」

雪娘一時語塞，表現出少見的退卻。織子感覺到自己的四肢仍在顫抖，仍沉浸在極限的恐懼裡，然而這一瞬間，他卻不再畏懼雪娘的威壓，而是決心與其對視。

「對不起，公主殿下，我很弱，但我還是想要幫忙。」

雪娘的瀏海蓋住大半個臉部，一直以來都看不出她的喜怒哀樂，只能瞥見她眉心的瀏海動了幾下：「……沒必要道歉，但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嗯。」

「要是一不小心可是會死的喔？」雪娘又朝織子踏了兩步，第一次漏出比他更強烈的不確定：「就算是我也看得出來你的心情很不好，不要想不開……」

「我知道。」

在雪娘茫然的注視下，織子已經換上全然不同的衣服，也將殘鋒穩穩地繫在腰上。他的臉上還有淚痕、領口些許凌亂腰帶亦不端正、臉色蒼白而肢體動作僵硬，然緊張之餘，顫抖的五指仍緊緊握住了刀柄。

「……織子……」

織子望向雪娘，直視了公主殿下的表情。眼角仍噙著未擦乾的淚珠，但他唰地一聲戴上面具，遮覆了方才狼狽無比的容顏。

「我不想再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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