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貢多拉 - 第一章‧with 異世界轉生

「陶德郡今日氣溫為負七至五度，局部區域會降下輻射雪，出外請著用防輻射衣。建國紀念郡為負六度……」

啪！地一聲，羅伊德按下擴音器的停止撥放鍵，碎念著：「真沒意義。」

隨意撥弄著褐色短髮，將保安部隊員的識別證放入羽絨外套的口袋內，圍上圍巾，鞋底進水的黑色雨鞋，每踏一階樓梯，都會一邊滲水一邊發出啾啾聲。

推開生鏽的大門，公寓是鐵灰色、馬路是鉛灰色、天空是一如往常的煙灰色，羅伊德趕緊「碰！」地一聲關上門，生怕刺骨的寒風將灰塵一起帶進公寓中。

門口有一台自動販賣機，在這灰色冷冽的世界閃爍著紅色綠色的光芒，羅伊德像是機械一樣，走到販賣機前，按下其中一個按鈕、然後雙眼直視著販賣機頂端的攝影機。

「無法辨識，請拿下眼鏡、口罩──」販賣機發出了沒有起伏的聲音。

羅伊德發出了「嘖」的聲音，將自己的瀏海撥起。

「辨識成功，扣除1.25『人權』，您的『人權』尚有72.63。」

隨著販賣機的宣告，一袋鮮紅包裝的飲料掉了下來，那是他最喜歡的「番茄風味營養劑」，他插入吸管、當鹹酸的味道剛進入口中時，一陣強風揚起了他頭頂翹起的頭髮，然而那風並不尋常，帶著溫度、帶著閃光──

轟隆一聲巨響，那棟破公寓瞬間化為燃燒的水泥塊、販賣機化為焦黑鐵片，與路邊隨意停靠的車輛被衝擊波捲上天空，羅伊德眼前一片黑暗，疼痛、熾熱、震動，如同蜂群侵蝕著「意識」。

他一瞬間想起了以前在書上看到的名詞。

──是指運行在星際空間的宇宙塵粒或固體塊等空間物質，顔色會因其成分、激發之氣體與燃燒程度而有所不同。尤其是在接近星球時受到星球引力的攝動而被星球吸引，從而進入星球大氣層，並與大氣摩擦燃燒、同時激發空氣分子所產生的光跡。

這鬼東西就是所謂能實現願望的「流星」嗎？

失去「意識」前，腦海閃過一絲想法──啊，如果都要死的話，為什麼不能讓我死在「粉雪」小姐的懷裡呢……啊……

然而那一點點如細雪般的思緒，被無情的大火給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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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羅伊德再次睜開眼時，眩目的陽光直接射入眼中，他不禁縮起身子，瞇起眼睛，察覺自己躺在搖搖晃晃的紅色絨布座位上。

「好熱！」他連忙脫下羽絨外套，以手肘撐起身體，完全陌生的景色映入眼簾──湛藍的天空、浮著幾朵潔白的雲，看見碧綠的水面，才發現自己在一艘黑色的船上。

「完全是在陶德郡沒看過的顏色……」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還是自己認識的那雙手，摸摸自己的臉、後腦杓，沒有燒焦或是撞爛的傷口──

「Virgil！客人您清醒了嗎？」清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羅伊德回頭一看，一名白色貝雷帽、白色水手服的金髮少女站在後方搖著槳。

胸前綁著天藍色的領巾、白色的短褲包裹住她勻稱的臀部與大腿。

「小腿好白好細……呃？」羅伊德不禁脫口而出。

「客人您的外套掉了喔。」少女的表情沒有一絲不悅，她手上掛著羅伊德的羽絨外套，傾著身體微笑：「Virgil，歡迎來到意識界，我是您今天的嚮導兼船伕──包包頭。」

「包包頭？意識界？」

一陣微涼的風吹來，「包包頭」紮在後腦的兩顆髮球晃動著，她將被風吹亂的瀏海撥到耳後：「包包頭是我的名字。然後關於意識界──」

她伸展著身體，土耳其藍顏色的雙眼映照著無盡的地平線：「本質是海，但又如鏡子一般，映照著人類的種種，靈魂、情感、信念、夢想、價值觀，什麼都有但又什麼都沒有。」

「咦？」

她瞇起眼，摀著嘴笑：「很難懂吧，但若要完整說明的話短針可能要繞好幾圈了，不如我根據客人的情況來說明吧！」她閃閃動人的藍色瞳眸轉啊轉的：「客人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名字很重要喔，其次就是來到這裡前的記憶……」

「我叫羅伊德。」「是個好名字呢，羅伊德先生。」「政府取的，運氣好是個好發音的名字。」「您覺得包包頭好發音嗎？」「呃，這個嘛……」

包包頭伸出手指：「那麼接下來就是您記得多少事了？幾點起床、早餐吃什麼、有沒有刷牙，這種小事都沒關係。」

「六點起床、沒有刷牙、早餐喝番茄營養液，所以這些小事跟意識界有什麼關係？」

「這些小事就像一滴一滴的水滴，凝聚成大海。」包包頭搖著槳，濺起陣陣水花：「從您的服裝來看像科提諾斯聯合的陶德郡的人，然後看起來是很可靠的人呢！我有猜對嗎？」

羅伊德肩膀顫抖了一下：「嗯、是啊，我是保安部隊員。」

「那就跟船伕一樣，是保護大家的工作了。」

「保護大家……」羅伊德的臉色沉了下來，原本想說些什麼，但是一旦與包包頭那清澈的雙眼對上目光，他就本能似地將負面情緒收起：「妳說船伕保護大家？船伕不就只是划船？」

包包頭抿著嘴笑：「基本上都是划船、基本上！如果運氣不好就會看到我做划船以外的事喔？」

「妳業務範圍還真廣啊，我運氣已經夠差了，如果再差我真的無法想像。」他露出苦笑：「我跟平常一樣出門，一走出門隕石朝著我家砸過來，我以為我應該就這樣死了、下地獄。」他看著四周與地獄截然不同的景色：「但我一張開眼就發現自己在這裡。」

「那麼，羅伊德先生的情形就是，您失去意識，意識暫時來到『意識界』了。」

「這跟死掉有什麼不同嗎？」

「羅伊德先生，請您看看那邊。」包包頭伸出沒握著船槳的那隻手，比向前方的十一點鐘方向──被潺潺海水擁抱著，有一座島坐落在那。

「只要到了那邊的鐘塔，貝雅特莉絲大人就會引導您回去原本的世界喔。」包包頭說。

羅伊德瞇起眼，在白色與磚紅色的矮房之中，確實有一座綠色屋頂的高塔。

「我一定得回去嗎？」羅伊德深吸一口氣，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受到意識界與自己所住世界的差異性。

乾淨的空氣、舒適的溫度……想必前方那座島上的居民一定像包包頭一樣溫柔友善。

包包頭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低著頭看著羅伊德褐色的眼睛，說著：「意識界確實是很棒的地方，但羅伊德先生在您原本生存的地方，有您自己的使命與任務吧？」

「不，我沒有那種東西。」

「沒有關係的喔。」包包頭露出如女神般包容的笑容：「一般來說從這裡到鐘塔要長針走半圈的時間，但我們待會可以去先去散個步喔！羅伊德先生喜歡看花、還是氣派的房子、從橋上看高塔很壯觀喔！」

她划著那支長度是她身高兩三倍的槳，完全不露一絲疲憊，繼續說著：「很多客人都說喜歡意識界喔，說這裡的水很乾淨、風也很舒服。」

暖風吹著羅伊德的瀏海，他抱著自己的膝蓋，眉頭微皺。

「唉，我多久沒看到太陽了呢？」

「羅伊德先生想曬太陽的話就算脫光衣服躺著我也不會介意喔。」包包頭彎下腰：「但是，這個可以給我嗎？」她拿著方才被羅伊德丟在一旁的羽絨外套。

「那件很久沒洗了，很髒耶，而且說不定輻射很高喔。」

「這是防止輻射進到身體的衣服吧？我本來以為它是硬的，沒想到如此柔軟！」她捏著羅伊德的外套，露出了難得的童稚表情。

「不，這只是單純保暖的外套而已。」

「我們這邊沒有這樣的衣服，所以可以給我收藏嗎？」

「隨便妳啦。」

包包頭一邊划船，一邊研究羽絨外套的構造，此時，保安部隊員的識別證從外套口袋掉了出來。

羅伊德看著識別證上自己雙眼無神的照片，自我厭惡感油然而生：「包包頭，我真的覺得我不要回去比較好。」

「就算您脫光衣服用肉體賄賂我、或是懇求我把您當成寵物養起來也沒用喔，這是船伕的工作。」

羅伊德視線游移不定，像是試圖尋找某個出口，但包包頭那雙藍色的眼睛讓他無處可逃，他努力地擠出話：「我不是個好人，我做過很多糟糕的事。」

「如果您不是個好人、又做過很多糟糕的事，那為什麼又想要意識界的大家接納您呢？」

包包頭像是拿著天秤的正義女神，另羅伊德無法直視，原本以為包包頭會更進一步責備自己，然而包包頭只是撿起那張識別證，交還給羅伊德。

「所以，請羅伊德先生回去原本的世界後，更加地重視自己心中的正義、好好的活下去喔。」

──她簡直是女神！

她的笑容完美無瑕，同時具有少女的純真以及母親的包容，土耳其藍的雙眼彷彿能淨化世上的一切污物，羅伊德呆滯地看著包包頭，正準備伸出手取回自己的識別證時──

咕嚕……咕嚕……船底下傳來了異樣感的水波聲，羅伊德側身看向聲音的源頭，船身稍微傾斜、船底下正源源不絕地冒出黑色的泡沫，像苔癬一樣攀附在貢多拉外圍。

此時，包包頭收起笑容。

「羅伊德先生，真是抱歉，我本來想帶您逛逛更多地方，但現在剛好運氣不太好。」

她放下船槳，直接將她身上的白色水手服、短褲脫下。

「等、等一下！現在是發生什麼事了？」

白色的連身泳裝包裹著包包頭凹凸有致、白皙的胴體，她的身體毫無一絲贅肉、也沒有任何疤痕或是胎記，說她是某個藝術家所創作出來的模型也不為過。

她整理著繫在脖子上的水手服領巾，邊說著：「這種現象，船伕會稱為『黑色物質擾動』，通稱為──怪物。」

黑色的泡沫逐漸以船為中心凝聚，在兩人面前變成了一棟灰色的詭異建築物。

包包頭「喀」地一聲將船槳上的某個機關轉開，船槳一分為二。

同時，建築物的招牌閃爍著氤氳的色光。

「這是在意識界從沒見過的色彩呢。」她清澈的雙眼，反射著殺意的顏色。

「等一下！這個是……」羅伊德彷彿知道些什麼。

包包頭笑道，她拿著船槳的下半部分，俐落地跳下船，踩在凝聚物之上，在進入建築物之前，她將白色貝雷帽扶正，對著羅伊德說：「請不要慌張，不要急躁、不要離開『貢多拉』。這點小事，長針走四分之一圈就能解決！」

說著，白色的人影，消失在黑色的旋轉門之中。

被留下的羅伊德一個人呆坐在「貢多拉」上，他雙腳癱軟，手指僵硬地抓著船，貢多拉下的黑色泡沫仍在汩汩冒出化作各種他熟悉的事物。

生鏽的水管、水溝蓋上老鼠的屍體、紅紫色的霓虹燈管寫著──「粉雪」。

「我是在作夢吧？從一開始就是夢，從我聽氣象報告開始就是夢，因為羅伊德只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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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晚上十一點，褪下制服的羅伊德呼吸淺而急促，他用羽絨外套的帽子遮住臉，走在漆黑的街道上，迷濛的瞳孔中，霓虹色的招牌是指引綠洲的路標。

紅色的地毯讓他想起他從嬰兒時期用的小棉被、皮製的沙發是他的搖籃、七彩的舞台燈像嬰兒床上的音樂鈴一樣旋轉著，他躺在長髮短裙女人的膝枕上，顫抖著說道：「好冷。」

「我會抱著你，直到你感到溫暖為止喔。」女人的紅唇上揚。

「好冷，心裡覺得好冷。」牙齒打顫著。

「在跳動著呢，但是好微弱，放心吧，等等就會熱起來了喔。」女人修長的手指，探進羅伊德褲襠中。

「冷到骨子裡的冷啊。」身上頻頻流出冷汗，臉色蒼白如同死灰。

女人什麼都沒說，從禮服內側取出一袋白粉倒入自己口中，然後向前傾斜，讓她的唇覆上了羅伊德的唇，她的舌頭如同毒蛇一般緊緊糾纏，白色的粉末溶解在兩人混合的唾液中，羅伊德感到暖意從肺部深處散發開來。

「哈啊……好溫暖──我就是想要這種感覺！給我更多、更多的『白雪』！」

交纏的肢體、沙發上的體液、使人心神麻痺的金屬樂──羅伊德彷彿胎內的嬰兒一般，沉浸在被溫度所包覆的滿足感中，逐漸睡去。

「那麼，下個月也拜託了，『保安叔叔』？」女人嬌嗔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保安叔叔……叔叔、叔叔！保安叔叔！」意識的遠方傳來兒童的叫聲。

「……啊？」

睜開眼睛，自己正站在熟悉的街道上，疾駛而過的廂型車激起地上的髒水、十家店有九家鐵捲門緊閉、蹲坐在路邊的老人高舉著自己的手機嘶吼：「人權……請施捨給我一點人權……」

羅伊德往下一瞧，一個年約六七歲的男童抓著自己的衣角。

「我想去找媽媽……可是去媽媽工作的地方，找不到媽媽。」男童的表情快要哭出來了。

「我看一下，你家地址是陶德郡六十七區西南大樓吧？」羅伊德拿起手機，用鏡頭對著男童的臉，畫面上馬上出現男童的基本資料。

深灰色的天空像是重壓的鉛板，破敗的房屋將地平線淹沒，閃爍的路燈逐漸亮起。

羅伊德牽著男童的手，在狹小的街道間緩緩步行，男童不時發出忍住哭泣，吸著鼻子的聲音。

「葛萊特，你手上拿著什麼書啊？」

「我看不懂上面的字，可是圖很漂亮。」男童──葛萊特垂著頭說著：「叔叔……新爸爸給我的，他說我們之後要搬到別的地方去。」

「很好耶，陶德郡是這世界上最爛的地方了。」羅伊德苦笑：

「嗚嗚……」葛萊特突然哭了起來：「我不要……我不要搬家……」

「你是怕跟朋友分開嗎？放心吧，你會交到更多朋友的。」

──我啊，還是學生的時候只想趕快長大賺錢，都在念書，完全沒有朋友。

羅伊德的手突然不自覺顫抖。

「我不知道，爸爸跟我說可以有自己的房間、出門不用戴口罩或穿防輻射衣、也可以吃到營養劑以外的食物，可是可是……」

──我從小就是跟我爸媽擠雙人床的，那個小小的房間如今只剩下我……

羅伊德突然雙眼泛淚，拼命想擠出句子安慰葛萊特。

「保安叔叔，媽媽她以前跟我說，過平均的日子就好了，如果去追求太好的生活就會發生不幸的事。」

「平均就好……」羅伊德摀住嘴。

──我都那麼努力賺錢了但連平均都勾不到，這小鬼只是因為父母再婚就可以過平均以上的生活還在那邊不安什麼？

羅伊德全身發冷，他放開牽著葛萊特的手，無力地跪坐在地上。

「保安叔叔！你還好嗎？」

羅伊德抱著自己的頭：「不行……不能再負面思考了！羅伊德你在工作啊……白雪……只要來一點白雪……」

葛萊特儘管害怕，還是鼓起勇氣輕拍羅伊德的背。

「叔叔，不要哭，我家就在附近了，接下來我自己回……」

沒想到羅伊德直接將葛萊特推倒在地，開始扯起葛萊特的褲子。

「妳放在這裡吧？跟平常一樣餵我啊？」羅伊德的胸口上下起伏，嘴角流下像白沫一樣的唾液，空洞的雙眼看著驚恐的葛萊特。

路燈閃爍著，羅伊德的影子彷彿巨獸一樣籠罩著嬌小的葛萊特，羅伊德找不到想要的東西，理性逐漸被狂氣取代，他咧著嘴，掐住葛萊特的脖子。

「我有付錢耶！把貨拿出來！不然我……」

緊握、絞緊，在男童的氣息即將被切斷時，羅伊德的身體突然失去力氣，鮮紅色、酸臭的液體從他口中湧出。

「嗚嘔嘔嘔嘔嘔嘔──」

羅伊德倒臥在全身嘔吐物的葛萊特身上、昏了過去，當他再次醒過來時，陪伴在他身邊的只有骯髒的馬路地板，以及葛萊特遺落的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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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能進去那種地方啊──！」羅伊德邊吶喊邊跳下船。

他想起為了成為保安隊員，參加體能試驗的那一天──就跟現在一樣，傾盡全力地邁開腳步奔跑。

金、金、金、錢、錢、錢、番茄、番茄、番茄──那天只是憑著生存本能在跑。

而現在則是──

我想要守護那個少女的笑容、那對反射著陽光的漂亮藍色眼睛、充滿太陽溫度隨風輕飄的髮絲！

沒有什麼使命和任務，只是基於對少女的保護慾在跑。

每跑一步，腳踝就會沾滿黑色的凝聚物，當他穿過了玻璃自動門時，全身都被凝聚物染黑。

一進入粉雪──他就被眼前的「慘況」所震懾。

地上滿是水晶燈的碎片，沙發椅傾倒著，三五成群、有著女性身形卻沒有五官、全身漆黑的「怪物」將包包頭包圍。

包包頭的臉上沒有恐懼的神情，她緊握船槳，毫不猶豫地將槳柄捅進了怪物本應是眼睛的部位，然後俐落地將船槳轉了半圈，以槳葉毆打另一隻怪物的頭部，那隻可悲的怪物隨著敲擊，化作黑色的液體濺在包包頭白皙的四肢上。

酒瓶從搖晃的酒架滾飛落下來，包包頭直接抓住了瓶頸，朝著對她伸出爪子的怪物頭部揮打，她的動作毫無一絲猶豫。

玻璃碎片飛散開來，黑色的液體四散，然而一道犀利的閃光將液體形成的薄幕劃開，包包頭不知何時手上多了一片玻璃碎片，朝著怪物脖子一劃，又將腿抬高，給另一隻怪物一記踢擊，又一隻怪物化為黑色液體時，她的餘光發現了羅伊德。

「羅伊德先生。」包包頭轉過頭來，臉上依然帶著笑容：「我應該有請您不要離開貢多拉──」

「唔呃！」當羅伊德與包包頭四目相交時，他嚇得四肢發軟。

包包頭的雙眼沒有一絲光彩，變成了完全的漆黑──如同下著輻射雪的深夜天空顏色，冰冷、絕望、汙染。

「我就是討厭人類這一點，每個每個都抱著自以為是的正義感，完全不聽人說話……」

一隻怪物向她撲去，然而她直接空手握住怪物的脖子，被抓離地面的怪物身體扭動掙扎著，包包頭空洞的雙眼之中沒有一絲憐憫，喀機地一聲，怪物的脖子硬生生地被扭斷，頭顱掉落在羅伊德的眼前。

她一步一步走向羅伊德，發出重重的嘆息：「不想回去原本的世界？想待在意識界？那麼跟這些怪物永遠待在這裡如何？」

她高舉船槳，然而準備對羅伊德揮下時，她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唉呀，糟糕！」連忙用手臂抹一抹眼睛，雙眼又變回原本美麗的藍色：「羅伊德先生，請您回到貢多拉上！」

羅伊德正想轉身，身體卻被從後頭竄出的怪物架住，那隻怪物用及腰的長髮捆住羅伊德的四肢，好似野獸發現鮮美的獵物一樣，張開黑色的大口，含住羅伊德的脖子。

明明以平常羅伊德的力氣來說，可以輕易掙脫，但隨著怪物的尖牙貫穿皮膚，如注射一般，一股冷意從骨頭散發到全身，自己的意識就好像瓊漿玉液一樣被怪物榨取，手指先是發顫，然後無力地垂下。

「對不起……救……」

包包頭緊握船槳正打算出手營救羅伊德時，她腳邊的水晶燈碎片變成黑色的泥狀物凝聚在一起，如觸手一樣緊抓住她白皙的腳踝。

「羅伊德先生，請不要慌張、維持住意識！」她一瞬間露出驚慌的神情，但又馬上恢復鎮定，二話不說，將手上的船槳當作斧頭一樣，瘋狂地以槳葉切斷觸手，隨著黑色的液體噴濺在她身上，她雙眼的顏色又漸漸變深──

越來越多怪物圍上羅伊德，喀嘰喀嘰地、似乎聽到自己手指折斷的聲音，也許是因為自己的意識漸漸消逝，連痛覺都感受不到了，望著天花板的水晶燈，自己的身體不停噴出黑色的液體。

「唉呀，真是地獄般的景象。」

彌留之際，聽到了陌生男人的聲音。

「Virgil，客人您喜歡地獄梗(死語)嗎？」

──你誰啊？在那邊說什麼風涼話？

「我認為這個狀況以包包頭的實力應該能自己解決，但是學長我啊很容易太擔心……對了您知道地獄裡的蜘蛛絲嗎？」

「唔……」此時，羅伊德發覺一條銀色的絲線從天花板垂下。

在這黑水橫流的空間，銀色的絲線閃爍著希望的光芒，羅伊德無法伸出手，取而代之，他使出了全身力量、挺起後頸，咬住了那條絲線。

與此同時，絲線像是有生命一樣，伸長、捆住了自己和怪物，然後一股強勁的力道將他們往上拉、撞破了天花板。

「Virgil，地獄外頭的空氣如何呢？」

藍天白雲下，一名戴著漁夫帽、穿著長袖水手服的男人手上纏著銀線，微笑著。

羅伊德與怪物被拋在空中同時，一道細細的銀光閃過，身旁的怪物四肢被肢解、完整的斷面噴出了黑色的液體，當羅伊德下墜時，男人妥妥地接住了他。

「我是您今天的嚮導──漁夫帽，目前為止還喜歡意識界嗎？」漁夫帽一邊舔舐噴濺到嘴邊的黑色液體，瞇著眼微笑著。

羅伊德嘴唇顫抖著，身體沾滿黑色液體，四肢末梢被怪物啃得殘破不堪，躺著黑色的水。

漁夫帽一手扶著羅伊德的腰，然後緩緩牽起羅伊德只剩半截的手腕，戴著手套的修長手指輕輕滑過，失去的手掌、手指又回到羅伊德身上。

「那麼，客人，這次請您好好待在屋頂上喔。」漁夫帽笑著放下羅伊德，然後從方才被羅伊德撞破的洞裡，跳進了建築物中。

包包頭站在黑色的汙泥當中，邊喘息著邊抹著眼睛。

「包包，辛苦妳了，這次也做得很好。」漁夫帽邊說著，遞給包包頭一條乾淨的手帕。

收下手帕的包包頭露出燦爛的笑容，將臉上的髒污拭去，然而又重新握緊船槳，不讓自己露出任何一絲破綻。

「啪嘰」地一聲，天花板的螺絲一顆一顆掉了下來，碰地一聲，水晶燈化作一隻白色的蜘蛛降臨在兩人眼前。

「那麼，給她最後一擊吧。」

「是！漁夫帽學長！」

包包頭和漁夫帽擊了個掌，然後輕盈地跳上吧檯桌，握著船槳由上而下、用力地貫穿了怪物的胸口，怪物化成了大量黑色的水霧迸發開來。

與此同時，羅伊德腳下的建築物開始逐漸崩解，在黑色的水泥磚之間，是水藍色的裂痕。

「啊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黑色的建築物融化在水中，而羅伊德也失去立足點，直接摔落到水裡。

「真是的！就叫你不要離開貢多拉啊！」

包包頭深吸一口氣，穿著泳裝浮在水面上，噘著嘴潛入水中。

「啊啊！包包頭！也來幫幫我！學長我不會……嗚嗚嗚嗚咕嚕咕嚕──」剛剛俐落使用絲線的漁夫帽此時正用著笨拙的動作拍打水面，然後無可救藥地一同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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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萊特遺留下來的繪本叫做《秋櫻園的彩虹橋》。上頭畫了一個開滿波斯菊的小島，而令羅伊德驚訝的是，上面描繪了各種顏色的天空。

無限延伸的湛藍色點綴了幾朵如絲般的雲朵。

橘紅色和紫色所暈染的晚霞。

繁星點點的夜色。

──有時候星星會掉落在地球，只要對著流星許願，願望就會實現。

在陶德郡，天空永遠是各種深淺不一的灰色。

「哈啊、哈啊……」羅伊德撕著繪本，然後將那五顏六色的紙團塞入口中、再吐出來。

嘴角淌著溶著顏料的唾液，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回到家，他一邊顫抖一邊看著床頭顯示四點二十五分的鬧鐘。

「白雪、白雪……」胸口劇烈起伏，四肢顫抖──不行，在上班前不吸點白雪的話……

他胡亂套上毛衣和羽絨衣，才將房門打開，卻一個站不穩，直接昏死在門口，下巴直接著地，撞得血流如柱。

他做了很多夢。

生日時吃了好吃的肉的夢。

跟一群人擠在一小時一班的公車去學校的夢。

自己在波斯菊花田睡午覺的夢。

父母接連過勞猝死的夢。

下著輻射雪的深夜，忘記帶鑰匙被鎖在家門外的夢。

巡邏時逮捕強盜的夢。

一如往常出門但是不知道被什麼砸到而昏死的夢。

在夢的終點，一個綁著包包頭的金髮水手服少女對他說：「Virgil，歡迎來到意識界，我是您今天的嚮導兼船伕──包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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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伊德再次睜開眼時，他發現自己坐在露天咖啡座的位子上，他抬頭望了望天空──雖然布滿了淺灰色的雲但仍然看得到藍色的天空、綠色屋頂的高塔就在不遠處。可見自己還在意識界。

漁夫帽和包包頭坐在面前，當他們發現羅伊德醒來後，漁夫帽站了起來微微鞠了個躬：「Virgil，羅伊德先生您好。正式跟您自我介紹──我是漁夫帽，接下來會帶領您到鐘塔，並且為您說明回到原本世界的流程，雖然這麼說……」

漁夫帽坐了下來，呵呵地笑著：「羅伊德先生，您不是個好人呢。」

羅伊德羞愧得低下頭：「我知道。」

漁夫帽白色的水手服袖子上別了紅色的肩章，就好像羅伊德的上司的穿著一樣，漁夫帽一邊將黑色的手套戴到手上：「一般來說，我們不能讓您這種人回去。」

咖啡座旁是一個偌大的廣場，在鐘塔前有一座白色噴水池，不時有其他穿著水手服的人路過。

「你的意思是要在這裡殺了我吧。」羅伊德的語氣中沒有一絲抵抗。

「您如果想死的話也是可以，我們有個專門處理這項業務的船伕，我打個信號她長針走三格的時間以內可以趕來，不過啊──」

羅伊德這才發現桌上放了一個玻璃杯，杯中裝著八分滿的水以及插著一朵籃紫色的小花。

「龍膽花很漂亮吧。」漁夫帽的食指摩擦著玻璃杯的邊緣，發出了細細的嗡嗡聲，他看著羅伊德，收起輕佻的表情說：「我想跟你談個條件。」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E1nDPDb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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