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七十五章　金栒為引

　　會議室燈光依舊。

　　雲顥辰的目光掃過眾人，語速不急不緩：「那麼，我們是否可以將視線，轉向真正的敵人——山海一線。」

　　楚懷信心中沒有動容，但卻下意識在心底默默點頭。

　　還行，雲顥辰，你知道該怎麼收。

　　這手穩，穩得像是在下一盤不只這場會議的棋。

　　那些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像是在配合，也像是在鋪排更多的伏筆。

　　對局外人來說，那是沉著；可在她眼中，那更像是計算過後的沉默，裡頭什麼都有，就是沒一句是無心之言。

　　雲顥辰微微側首，看向她的方向。

　　那眼神平穩、克制，甚至還有一點請託意味。但楚懷信知道，那是推進，是節奏，是他把球擲過來、算準她會接住的從容。

　　楚懷信不動聲色地頷了頷首，將一份早已準備好的資料從摺疊包中抽出，紙張微微顫動，在手指間發出摩擦聲。

　　她冷靜地吸了口氣，語氣如常，清晰而精準，卻不失冷意：

　　「根據目前所掌握的情報——」

　　話音落下，空氣彷彿重新凝聚成一道直線，沿著她的聲音迅速劃開現場的雜音與疑慮。

　　這是她擅長的領域，資料、邏輯、戰略。

　　「山海一線，或稱崖會，統領者為穆蒼峯。智謀極深，幾年前顛覆東陵政權後，開始朝北市出手。亦是浪天劍式連續殺人一案及監禁陳禹謫尉司的策劃者。」

　　楚懷信一字一句地陳述。

　　指尖輕敲桌面，桌面中央的顯示器浮出三張照片。

　　「此為我們日前於各路監視器取得之畫面。

　　「目前已知其麾下有三人：其一，刀王凌濤，武力極強，性格略衝動但執行力高；其二，一名身份不明的少年，雙瞳為金，具極強靈能操控力，亦有近身戰鬥能力；其三，一名術士，使用金栒冥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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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落下，場中幾位分會長互視一眼，氣氛又略緊了幾分。

　　這時，沈知晞輕輕開口。

　　「金栒冥杖……」

　　聲音極輕，卻一出口，便靜住了整個會議室。

　　「相傳，此杖取自東陵古栒之木，以秘法煉製，自有記錄以來，已傳承逾千年。」

　　沈知晞講話的節奏一如既往，溫和、輕緩、不容忽略。他語調穩定無波，卻帶著某種歷史長流的厚重感，字句緩緩而出：

　　「金栒冥杖可強化東陵術法的靈能，放大術師的靈力輸出，使術陣的效力成倍提升。但此物靈性極強，唯有黑巫與白巫之傳承者，方能駕馭。」

　　他抬眼望向眾人，語氣微頓：

　　「而按東陵教義，巫者不可遠離東陵。那名術士……應非傳承之人。」

　　他語氣微頓，接著道：

　　「金栒冥杖對靈力的消耗極重，旁人若強行操控，可能會損傷根基，甚至反噬心脈。」

　　他眼神略垂，語氣亦微沉：

　　「如此推斷，那人……不過是被利用的棄子。」

　　話音落下，整個會議室靜了一息。

　　楚懷信視線輕掠全場。幾位分會長神色各異，有人皺眉凝思，有人掩不住詫異，有人則低聲交換眼神，氣氛無形之中又緊了一分。

　　而她心中，卻已浮現更深一層的懷疑。

　　若那名術士只是棄子，那麼操控他的人——穆蒼峯，究竟想達成什麼？

　　只是想要使用金栒冥杖增幅術法的功能？還是作為某種引爆的誘餌？

　　雲顥辰，你怎麼想？

　　她沒有轉頭，餘光卻仍落在雲顥辰那邊。對方神情未動，手指輕扣資料邊角，像是在思索，卻也像是早已有數。

　　這時，主事微微頷首，語氣不急不緩地開口：

　　「多謝沈宮主的情報。於此風雲變局之時，能有詳實所據，實為北聯之幸。」

　　沈知晞輕輕點頭，語聲溫和而沉靜：

　　「時符宮之記錄，雖多為民間之語，然能派上用場，便算不負先祖遺志。」

　　他的語氣不帶自誇，卻自有一股古派門人特有的安穩與尊嚴。

　　誰料，這時齊懿珩低笑一聲，語氣帶著一貫的華麗與挑釁：

　　「你們時字分會能冠以『時符宮』為名，叫得這麼堂而皇之；那我們日字分會，是不是也該正式更名為『日正分會』，才對得起陽光這兩個字？」

　　這話一出，幾位分會長雖無人立刻出聲，但眼神微動，氣氛瞬間拉緊了一寸。

　　這人一開口，便是將局勢當成舞台，從不錯過任何出鋒頭的機會。

　　楚懷信緩緩抬眼，聲音不疾不徐，語調一如往常冷靜，卻句句有鋒：

　　「時符宮於北聯建制之初，便以固有門派之名納入。正好合『天下太平日，人生安樂時』之『時』字。」

　　她語鋒一轉，語氣未變，卻隱隱壓下：

　　「但日字分會，原本是依據編制劃分、照字入序。齊會長如今要正式更名，意在自立門戶？還是——認為自己已能脫離北聯、單獨運作？」

　　一語落下，無人立刻開口，卻能感受到數道目光同時落在齊懿珩身上，像是等他下一句話揭牌，也像是等他自尋出路。

　　楚懷信沒有補刀。她不急，齊懿珩這種人，最怕被逼著選邊。

　　齊懿珩臉上笑意未減，只慢悠悠地回道：「副理復職，連報告都能寫成功績，我為什麼不能改名？」

　　空氣霎時再度緊繃。

　　就在眾人神色各異之際，雲顥辰像是緩緩步入這場暗湧，語氣平穩和而堅定：

　　「名字可以爭，權力可以談，但我所言接下來這件事——關係全體存亡。」

　　他略停片刻，目光從長桌一端掠過，逐一掃向席上每一人。語氣仍淡，卻帶著某種難以忽視的緊迫感：

　　「根據目前跡象，我們懷疑，山海一線已經滲透北聯內部。」

　　此話一出，空氣中仿若某種變動。

　　楚懷信眸光一凜。

　　這句話，她其實早有預感。只是雲顥辰挑在這時說，瞬間便將戰線從「你我爭權」轉為「內敵當前」。

　　而場中其他人，也都動了。微不可察地調整坐姿，互視一眼，警戒無聲升起。

　　天字之位上，賀天琅輕笑一聲。

　　「你這話，說得倒有趣。副理的意思是——我們裡面，有人是間諜？」

　　那聲「副理」唸得極輕，帶著點戲謔，又像不經意地將矛頭輕輕推回雲顥辰身上。

　　楚懷信聞聲側目。賀天琅看似無害的笑容底下，其實從沒停下過算計。他不是否認情報，只是不想讓雲顥辰獨佔主導權。

　　雲顥辰面色未變，笑意卻緩緩收起，語調極為平靜：

　　「我說的是事實。至於對象——」

　　他沒有指名道姓，卻彷彿利劍高懸，無聲壓下。整個會議室的空氣也隨之下沉。

　　楚懷信望著雲顥辰，指尖緩緩收緊。

　　他正用「敵我未明」的模糊威脅，把整場會議再次掌控在自己手裡。

　　她甚至知道，這話說給誰聽、哪個節奏拋出、希望誰接話……一切都計算得極為精準。

　　下字位上一聲低沉椅腳摩地聲響起，項肖低沉的聲音冷然直白，打斷了沉默。

　　「賀天琅，副理都這樣說了，你不應該有什麼回應嗎？」

　　話語中不見火氣，卻像是一記挑釁意味極濃的刀鋒，直指要害。

　　楚懷信眉微動，餘光落在賀天琅身上。

　　那人嘴角依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項會長說得有理，不過嘛——」

　　他語氣仍舊輕鬆，茶杯輕輕一轉，在杯緣發出細響。

　　「副理所言的確嚴峻，情報也有待查證。既然事關內部滲透，自當慎之又慎……但誤傷自家人，可就不好了。」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看似打圓場，實則一句正面答覆都沒有。

　　既不質疑，也不接招，把風險推回原地，繼續觀望。

　　楚懷信心底冷笑一聲。

　　這種說法，看似溫和，其實只是推託。賀天琅太聰明，什麼時候該退一步、什麼時候該出手，他算得比誰都精。

　　在這種局面裡，他說得越輕，旁人就越難再出重手。

　　而這時，另一道聲音緩緩接上，語氣圓融得幾乎不著痕跡。

　　「賀會長說得不無道理，情報之事，確實要查實才能定斷。」

　　是楊嫦崢，太字分會長。

　　她說話的聲音極穩，柔中帶勸，幾乎不帶立場：

　　「副理所言之隱患，我們自然會高度關注。只是此刻風聲微動，不宜驚擾內部信任。若真有異動，太字會盡力協助調查。」

　　典型情報人的語法。

　　說話一派平和，態度似乎支持，實則還未鬆口，留下足夠多的迴旋與退路。

　　楚懷信沒有出聲，神情依舊平靜，心中卻早已將賀天琅與楊嫦崢一併歸類——那些聽見風聲，卻還不願出劍的人。

　　她正這麼想著，一聲冷笑驟然響起，打破席間那點勉強維持的平衡。

　　「賀天琅，你總是這樣，話說一半、手藏一截。」

　　齊懿珩聲音張狂，卻壓得極低，像是從繃緊的弦上彈出來。

　　他斜倚著椅背，指尖撫過銀色領巾扣，語氣裡全是譏諷。

　　「到頭來還不是靠別人先動，才知道該站哪邊。」

　　楚懷信眼神一凝。此話似乎別有含義。

　　而賀天琅也察覺到了齊懿珩的語氣異樣，身體微微傾前，語帶暗示地出聲：

　　「齊會長，若要做什麼驚天之舉，還不到時機。」

　　語氣仍帶著笑意，卻不像之前那般輕鬆，像是想將那股逐漸逼近的火氣攔住，至少遲一息也好。

　　但齊懿珩並未回應，反而語調一轉：

　　「雲顥辰，你不是想看證據嗎？」

　　他語氣森冷之中，透出一絲愉悅。

　　「那就讓你們看看，什麼叫——真的出手。」

　　說話間，他手指微動，拇指輕輕旋轉領巾上的銀扣。

　　楚懷信瞳孔一縮，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察覺到空氣中的異動——

　　一縷異樣的光，自他指尖悄然逸散，如霧非霧，如絲非絲，無聲無息地融入地面。初看只是細微閃動，但楚懷信的感知早已警覺地繃緊。

　　不對。

　　她迅速環視會議室，感受到地面深處傳來極輕的震動，像是什麼東西從沉眠中甦醒。

　　下一刻，靈氣劇烈翻湧，空氣仿若被從內裡撕扯，無形的壓力自四方襲來——

　　金線紋路自地板邊緣蜿蜒而出，如藤蔓迅速蔓生，猶如某種錯綜複雜的網，閃爍著近乎透明的光，將整座空間封鎖於其中。

　　她反射性地按住資料夾，另一隻手下意識凝聚真氣——卻猛然一滯。

　　凝氣無法成形。

　　一股詭異的吸力正從空間深處牽引，像是什麼藏在四面八方，將她的內力一點一點剝離。

　　連感知都出現了短暫遲滯。

　　她能感覺到這絕非一般陣法，這是壓制、削弱、控制的術陣結合。

　　場內其他幾人也瞬間變色，有人眉頭深鎖，有人暗運氣機，卻都露出不同程度的凝滯與駭然。

　　不對。

　　這不該發生。

　　北聯總部的牆體與地基皆經過反術法強化，任何陣法想在這裡啟動，理應第一時間遭到壓制或反彈。

　　更別說——這還是七層，是他們最核心的權力中心，亦是整棟大樓防護等級最高的區域。

　　她原以為齊懿珩只是嘴上不饒人，卻沒想到對方竟膽大到將整個會場當作佈局之地。

　　但——

　　齊懿珩根本沒有這個能耐。

　　他的實力，她太清楚了。雖是日字分會會長，擅長財務調度與人脈經營，但論修為、術陣，根本未達能獨立架設如此規模結界的水準。更不可能在北聯總部、在這第七層，防護層級最高的中樞，避過所有術防與預警。

　　就連楚懷信自己，作為文策書文輔，也未曾察覺任何異樣。

　　她一度擔心林宥廷是否在北聯護陣中動手腳，可結果一切如常，毫無可疑之處。

　　她不敢掉以輕心，在會議前親自核對過每一層的術陣防護。

　　林宥廷若真動了什麼手腳，她不可能沒發現。

　　可現在，動手的卻是齊懿珩。

　　這不是一場臨時起意的示威，而是一場早已潛伏、細緻構築的預謀。

　　這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完成的。

　　楚懷信脊背發涼。

　　有什麼東西，從她的認知背後正慢慢撕開，一層她原以為足夠穩固的結界，在此刻顫動、崩裂、露出縫隙。

　　思及此——

　　她腦中有什麼猛然閃現，一瞬之間所有推演都變得清晰起來——

　　金栒冥杖！

　　那名術士，山海一線，東陵聖杖，靈力增幅、術陣疊加、空間干擾……

　　眼前這套結界的主體，應是以金栒冥杖操控，齊懿珩不過以銀扣為媒，啟動引信而已。

　　楚懷信指尖微微發顫，終於接通整條邏輯線。

　　齊懿珩，與穆蒼峯合謀。

　　山海一線，出手了。

　　這場會議，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把他們困在這裡。

　　這是一場早已佈好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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