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過 - 第三章｜第二節｜「妳如果要恨，就從這裡開始。」

第三章｜第二節｜「妳如果要恨，就從這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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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檔案室時，步伐緩慢，卻不帶一絲猶豫。整個人像是剛從某場烈焰中走過一輪，身上的衣角沾滿資料灰塵，袖口有細微磨損，眼神卻清醒得像刀刃鋒口，將光線反射得直刺人眼。

我沒有迎上去，只是站在通道的另一端，任由身後的燈光將我的影子拉長至她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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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影子與我重疊了一瞬。那一刻，我幾乎可以確定，她看完了。

她沒再回頭望那扇氣壓門，那扇封印著她過去、也許永不該揭開的門。她也沒有開口，更沒有多餘的動作，就像剛才那九十分鐘不是在與自己的過去對決，而只是靜靜坐在窗邊，看了一場過期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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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走到我面前，停下。

我們對視了一秒、兩秒…像一場無聲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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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間還殘留著翻閱時的微屑與老紙灰塵，指節泛紅，像是壓得太久而浮現的暗傷。我瞥見她袖口之下，一道細長疤痕隱隱透出。

不是這次任務造成，也不是任何報告裡註明的戰損，那是一段不會有紀錄、也不會被檔案承認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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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身，讓出一條路。

她沒有馬上跟上，只是微微偏頭，眼神像是還留在某頁殘損的記錄裡—。

那一頁或許寫著她的代號、她的誕生理由。

又或者，那頁什麼都沒有，只是一段空白，足以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本來就不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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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催她，她也沒道謝，我們只是一前一後走回主控走廊。

她沒說任何一句話，但我聽得出她的腳步比剛才慢了半拍，輕得幾乎踩不出聲。

那不是疲憊，而是猶疑。

是每踏出一步，都要先確保腳下不會塌陷，是她懷疑下一秒地面會背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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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手落在側牆開關上，刻意將燈光調暗了幾度，只留下層層幽冷的青白色暈光灑在走道兩側。光線打在她的側臉上，將她那雙眼烘托得如夜間鋼針，細緻卻銳利，映著那些她終於記起卻再也無法遺忘的東西。

我們轉進休息區，但我猜想她似乎只有那具破敗的空殼走回來了，而靈魂則被永久的鎖在那個陰暗的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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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選了最邊角的長椅坐下，姿勢自然，雙手交扣放在膝上。她沒有倚靠，也沒有放鬆，就像一名從無聲的內戰中剛走出來的倖存者，仍不確定這裡是不是戰場的一部分。

我坐到她對面，只是將水瓶放上桌，並沒有開口。那不是安慰，是一種提醒。

提醒她還在現實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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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抬眼看我，那眼神裡的不是質問，也不是期待，而是一種將命運攤開的凝視。就像她剛完成一場斷頭台上的自我審判，而我不過是那場審判的見證者，是那個曾在她背後按下機關、卻又遲來赦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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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應她的目光，而是將視線挪向牆邊的一張任務圖，那張白紙貼得斑駁，邊緣翹起，像某條指令早已被時間裁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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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如果要恨，就從這裡開始。」

我終於開口，語氣平穩，幾乎聽不出情緒，就像是在報告一場任務結束，而不是揭示一段靈魂的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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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歇斯底里的反駁，也沒有絕望悲痛的流淚。

她只是閉上了眼，像是承受了一場雷雨，無聲地坐在雨後的荒地上。那是一種清醒的痛，不再尖銳，而是沉重地貼伏在心臟底部。或許不是想要理由，也不是需要誰來懺悔，只是在找一個位置。

一個能讓她不必再站在受害者的位置，一段不必再充當工具的軌跡。

即使沈默而悲涼，也要從記憶中抽身，而不是與它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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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她的，不是答案，而是仇恨的選項。

因此要不要接下去，那是她自己的決定。

她睜開眼時，眼中沒有淚光，也沒有執念。那是一種極度疲憊後的明晰。像是看清了戰場上所有碎裂的裝甲後，終於明白，有些東西不能復原，但可以選擇不再被牽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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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持續到門外傳來腳步聲，那步伐是副官踏出的節奏，我想他一定是要來通報晚間軍會的行程。

但我沒動，也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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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轉動手腕，像在替自己設定一條新的起跑線，那是她一貫的習慣。當她需要鎖住情緒，就會先鎖住這個動作。

「接下來呢？」

她的聲音很輕，沒有質疑，也沒有攻擊性，倒像是終於從過去裡脫身，站在我面前，只問一句最基本的生存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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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來，步伐緩慢地移向門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種無聲的承諾之上，腳底灼燒般發熱，卻無法停下。我抬起手，指尖掠過牆面，最終落在那枚冷硬的開關上，彷彿只要輕輕一觸，就能切斷此刻與她之間所有未竟的話語。

「接下來，是妳選擇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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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閃了一下，像某種被壓抑的預感正努力掙脫，而電流在牆面之間悄然滑過，帶著幾不可聞的顫動，像是靜靜提醒著我，接下來的一切已無法回頭。

她沒有動身，只是讓脊背在沈默中挺直了一點，像是將過去那整段灰燼中的身體從意識裡剝離，靜靜地、無聲地，讓如今的自己在原地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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