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後，陽光斜照進蘇意芷家的書房，意國拿出筆記本與幾支原子筆，一臉認真地坐在桌前，手指敲了敲桌面。
「今天我們來練寫字。」他笑著看向贏政，「反正你那麼帥了，字不能太醜，不然粉絲看到你簽名寫得像咒語會崩潰的。」
贏政應聲坐下，接過筆時神色平靜，指尖輕捏筆桿，只試轉了一下，便將筆頭斜斜擱於紙上，手腕角度優雅端正——那股穩重的書寫氣息，與他那過去千年養成的筆鋒一致。
「這筆……雖無鬚毫之感，倒也易控。」
他提筆，運腕如行雲流水，「刷刷」幾筆，一行字浮現在白紙上——結構端整，筆勢雄健，氣韻貫通，連筆觸收尾都有一種獨屬於毛筆筆法的留白。
只是——那一行字，意國一眼看去，整個人僵住了。
「……你、你寫的是什麼？」
贏政低頭看了看，語氣頗為滿意：「‘風起兮雲涌，天下將定矣’。」
意國臉色崩塌：「我不是問你詩的內容啦，是你這個字體……這不是‘寫字’，這是‘刻碑’吧！現代人誰還在寫小篆、籀文啦！你這不叫字，這叫考古資料！」
贏政挑眉，眼神毫無歉意：「字為形聲，筆為心印，非我之過，乃爾輩字體自亂耳。」
意國快哭了：「不是不是，我不是說你寫得不好，是……沒人看得懂啊！」
蘇意芷聞聲走來，一看紙上的字也頓了頓，隨即輕笑：「這字……的確寫得極美，但可能要花幾年才能讓你簽信用卡。」
贏政沉吟片刻，低聲道：「莫非……現今文字，已與秦時大異？」
意國連忙拿來一本現代國語課本，一頁頁翻給他看：「這才是現在的字，我們這個叫‘標準楷書’，你看，這個‘車’，你寫的像古銅器；這個‘國’，你寫的裡面有個‘或’還套個邊框，那是古字。」
贏政凝視片刻，神色微妙，像是在看某種異端卻又必須學習的法則：「筆形扁平，結構簡略……如兵刃斷節，不見轉鋒，實用之道而已。」
「對對對！就這個概念，你要先學會‘實用字’。」意國頓時興奮起來，「來，我教你怎麼寫‘我’，就那個你終於學會講的字！」
贏政看著那筆劃簡化、結構方直的「我」，略有遲疑地提筆照抄。那字在他手中寫出時，竟也帶著一股隱隱的風骨，只是與他原本那蒼勁古氣的筆法相比，多了點拘謹與不甘。
「……這字，雖不雅，然通世。」他淡淡道。
「對！重點是人家看得懂！」
而那天下午，一筆一劃之間，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KN64wZr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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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千年帝王，從毛筆轉向原子筆，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HsCq1Ik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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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篆轉向楷書，從「天下將定」寫到「我很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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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今天的任務，是——學・ㄓ・ㄨ・ㄥ・ㄨ・ㄣ——注音符號教學開張啦！」
意國手舞足蹈地站在書房中央，手裡拿著一支白板筆，白板上已經畫好整套注音表，從ㄅㄆㄇㄈ到ㄩ、ㄝ、ㄦ，寫得五顏六色還帶箭頭，像要引導一個剛進幼稚園的小朋友。而對面坐著的，是千古一帝贏政——面不改色，背脊筆挺，神情莊嚴，彷彿這不是在學語言，而是在接受國家機密傳授。
「你之前都靠耳聽模仿講話，但現在要學的是標準化的語音組合。這些符號，是給還不會寫字的小孩學音的，我們從這裡開始，最基礎。」
贏政低頭看著那一張大大的注音表，每一個符號都像是某種極簡的兵符。他指著「ㄅ」，問：「此字，何義？」
「它本身沒意思，是發音的代號。」意國笑道，「就像兵陣裡的口令，發這個聲音，代表這個字的開頭發音。」
「……發音而無義？」贏政沉思良久，若有所感，「倒有幾分兵令之用。」
從那天起，蘇意芷家的餐桌變成了注音教室，客廳變成了練字場，而整個書房則堆滿了意國從書店買來的兒童讀物——
有《小熊去哪裡？》《小紅帽》《ㄅㄆㄇ拼音練習本》《快樂學識字》……每一本都帶注音，每一頁都色彩繽紛，還有可愛插圖。
贏政翻開那本《熊熊找媽媽》的圖畫書時，微微蹙眉，但還是照著意國的教法，一字一句唸出來：
「ㄒㄧㄠˇ……ㄒㄨㄥ……ㄓㄠˇ……ㄇㄚ……ㄇㄚ……」
聲音低沉緩慢，像在誦讀祭文，然而每一個音都吐得準確。
「太好了太好了！這樣下去你很快可以自己閱讀新聞啦！」意國樂不可支，一邊教他把書翻過來、指字位置，一邊還笑著說：「這樣你以後就可以買漫畫看了，不用我們唸給你聽。」
「漫畫……是何物？」
「就是一種有圖、有字、有情節的現代書籍，主角會爆氣、升級、變身，一樣是打天下，但用的是超能力不是兵馬俑啦！」
贏政微微一頓，目露興趣：「若能用書言戰，亦為良法。」
而那天晚上，蘇意芷回到家時，看見的是——
一個帝王模樣的男子，坐在餐桌前，手中一本注音版的《小企鵝的冰淇淋》，嘴裡一字一音唸著：
「ㄨㄛˇ……ㄒㄧˇ……ㄏㄨㄢ……ㄘˋ……ㄅㄧㄥ……ㄑㄧˊ……ㄌㄧㄣˊ……」
他認真地在每個字旁邊圈上註記，像在策劃國政章程。
從小篆到注音，從竹簡到童書，這條學習的路，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穩、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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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灑落進書房，空氣中仍殘留著昨夜意芷泡過的茶香，而書桌前的贏政，已靜靜坐定。
他身前攤開的不是竹簡，也非絹帛，而是一本印著彩色圖像的現代課本。那本《國中社會──歷史篇》，一旁還壓著原子筆與記事貼紙。他執筆的姿勢極為標準，指間微緊，背脊筆挺，宛如坐在御案前閱覽章奏。
幾個月來的學習，他早已將注音符號熟記於心，並能熟練拼音、書寫。原本生澀難懂的字句，現在逐漸與他腦中那片古文天地相互印證。他讀得不快，但極為專注，每念一句，便停下來細細推敲——
「‘秦始皇廢分封、行郡縣……’……哼，此策當年為制諸侯之心，安民之務，豈可三言兩語道盡？」
他時而筆記，時而搖頭，偶爾還會停下來，自語低喃，像在與過去的自己辯論。
古字與今字雖異，結構之理未變。他記得古書如何寫「車」，如何寫「國」，而現代簡化後的字形雖使他初時皺眉，如今卻也已可通讀。憑著原有的深厚學識與邏輯訓練，他竟愈學愈快，日常報紙與常見讀物已不在話下，甚至能寫出幾段現代白話短文。
蘇意芷常感嘆：「他不像在學文字，比較像在用一套更老的系統，把現代的語言硬生生推進去解析。」
但就在這日午後，他翻到歷史課本第三章，頁面上斗大地寫著：
「秦始皇：暴政與焚書坑儒」
他才讀了幾句，臉色便緩緩沉了下來。
「秦始皇追求長生不老，沉迷方術，焚書坑儒，導致思想箝制，民不聊生……」
贏政唰地合上書，一雙眼如沉劍般利落，滿面怒色，寒意瀰漫整個書房。他低聲道：
「……胡說八道，鬼扯連篇！」
他猛地起身，拿起書本重重拍在桌面上，聲音低吼卻壓得顫抖：「朕，焚書？朕，坑儒？此等謬說，竟流傳至今，令人發笑！」
「朕命焚者，乃諸家讖緯、妖言惑眾之書，非實用律法、農政之冊；至於儒生之坑，乃民間宗族中潛藏之偽士，倚儒亂政，號令百姓，實為政敵……世人不查，竟將朕書為暴君？！」
他喘著氣，一手撐著書桌，像是千年的忍耐，終於在這一刻找到出口。
而那本課本，就這麼攤開在桌上，字裡行間將他一生簡化成數十字惡名，將他的心血、他的制度、他的天下，打成歷史塵埃。
他站在那兒，胸膛起伏如波，目光像要將那頁撕裂。
蘇意芷聞聲走來，一見他神情，眉頭一皺，快步過去，低聲道：「怎麼了？」
他抬眼，那眼中怒火未熄，但語氣卻壓得極低、極苦：
「若此為後人所記……朕，當真是……遺臭萬年之人乎？」
她愣住了。
從未見過他這般神色，不是震怒，而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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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帝王，第一次不是為天下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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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為自己，在歷史中，被誤解至此——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vq8kskp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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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痛。
就在贏政滿臉陰沉、手指還緊緊壓著那本歷史課本時，蘇意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看這氣氛不對，立刻走進來打圓場。
「哎喲喂，別這麼生氣啦！」
他一屁股坐在沙發扶手上，手裡還拿著剛買回來的飲料，一邊插吸管一邊咂舌：「你現在是‘活歷史’，不是書裡的那個‘歷史人物’。課本寫的嘛……你懂的，都幾千年了，哪裡有一個版本是真全對的？」
贏政緩緩轉頭，眼中怒火仍在，卻被那句「活歷史」攪得微微一頓。
意國見狀，立刻補上一記嘴炮：「你看喔，這歷史都是後人寫的對吧？漢朝起來之後要正統，要立威，當然要把你寫得很可怕，不然他們怎麼名正言順說‘看！前朝暴政，我們才是拯救天下’？政治操作你懂吧？」
他吸了口飲料，眼睛一亮：「欸對，你超懂，當初你還不是統一六國、改幣制、定度量衡？你要是不把六國那堆嘴砲給管住，秦哪可能那麼快穩下來？」
贏政不語，眼神仍沉，但神情漸漸收了幾分殺氣。
「所以說啊，課本上寫的那套嘛……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讀了頂多考個試，你這正主還活著，就當看笑話啦。」意國拍了拍他肩膀，語氣放軟了些：「再說了，漢朝也滅了，唐、宋、元、明、清……個個也沒長命到哪去。你看看，現在還不是你活得最久？」
「你在這裡，吃得飽、住得暖，還有我跟我姐照顧你。你比所有皇帝都幸運——可以重新來過一次。那些罵你的人，早不知道埋在哪了。」
贏政低頭，緩緩坐下，長呼一口氣，手掌從那頁課本上挪開。
他望著紙上的那一行小字，目光微動，似在凝視著千年扭曲的倒影，片刻後，低低吐出一句話：
「歷史……果然為勝者所書。」
意國笑了：「對，但你現在不是活著的‘勝者’嗎？」
他指了指那張課本，再指指窗外的天光與城市：「以前你沒得選，現在你可以選怎麼活、怎麼被記得。」
贏政微微一頓，終於輕聲笑了一聲，那笑並不寬慰，卻少了剛才的憤怒，多了一份曉然於心的沈穩。
「這一頁……我會記得，但不再動怒。」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0bFXhC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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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抬手，把課本闔上，語聲低緩卻堅定：
「朕……不，是我，今世要親手，寫自己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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