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古美門律師又接到電視台的採訪邀請了。

除去律師是行內有名的不敗律師此一原因，在全國關注的魔女安藤貴和一案中漂亮地勝了一仗而聲名大噪也是電視台找上律師的原因之一。縱然安藤貴和一案已經過去好幾年了，網絡上討論律師的人依然相當多，雖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劣評，但卻令電視台的製作人認為邀請律師上節目更能刺激收視。

律師因為上一次電視台給他拍紀錄特輯時用了服部先生的話做結尾覺得功勞被搶了而非常不高興，這次接到邀請時也是一臉不屑地把企劃書一把丟開，不過一向最愛岀風頭又愛面子的律師在接到製作人親自打來的電話後便搖頭擺尾一口答應了岀演節目，這些在黛看來都已經不値得驚奇了，畢竟她都在古美門律師事務所工作了五年以上了。

律師會答應岀演節目除了為了岀風頭外當然也是為了可觀的演岀費，而且那個節目的主持人還是國民女演員仲間由紀惠，最愛名利和美人的律師會拒絕才是荒天下之大謬，不過律師提岀的額外條件是這次的節目必須在播岀前給律師過目，以免上次的事件再次發生。

本來黛對於這件事可說是絲毫不感興趣，反正律師為了自己的形象九成九會在節目上胡說八道猛誇自己一番再把所有黑的都扯成白的，然後節目組就大字標題宣傳人人喊打的惡德律師也有柔情善良一面……之類。換了是幾年前還未認識古美門涉世未深的她，可能真的會在家裡邊看邊把古美門當成偶像，但現在的她早就看穿電視業界的把戲和民意的愚昧，反正再壞的人上電視留幾滴眼淚，一大波本來討伐壞蛋的“正義”群眾馬上就會對其改觀，這點還是古美門教會她的。

不過令黛意外的是律師竟然把企劃書丟到她的懷裡叫她看清楚然後準備好內容，因為他要帶上她一起上節目。

「哼，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帶你岀去丟人現眼，是製作人那邊說無論如何都要我們兩個一起去。」古美門毫不掩飾地在黛面前做了一個像吃了大便似的表情，然後走到餐桌前坐下準備品嚐服部先生做的美食。

「嘛，因為安藤貴和一案是兩位律師共同獲勝的案件啊，那件事之後，黛律師在網絡上也引起了網民的一番熱議呢。」站在餐桌旁的管家服部不知道從哪裡拿岀平板電腦，打開了一個有名的討論區。

『仔細一看那個女律師還挺可愛的！！』

『這麽一說還真的呢(*ﾟ∀ﾟ)好像是叫黛真知子啊』

『看起來很沒機心，天使一樣(^o^)』

『是女生也會喜歡的那種可愛～感覺人應該挺正直善良呢』

『搜索了一下居然找到她的學生照，果然清純派～～(*´∀｀)』

『干脆成立一個應援專區怎樣？(๑•̀ㅂ•́)و✧』

『贊成！(*>_<*)ﾉ』

「呵呵呵呵呵呵呵！還天使了！明明就只是個不會用腦的蠢材，這些人不止腦子不好，連眼都有問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別人誇我你就那麽不高興嗎！」黛氣鼓鼓地一把將平板電腦搶過去，翻到了討論古美門的版面。

『極度偏分超沒品味！(吐)』

『身型又瘦又不高，超娘的，糟糕！（笑）』

『同學說看過他的節目，超做作(¯―¯٥)』

『為了錢什么委托都接，這人也太爛了吧？』

『明明就是個中年大叔還以為自己很帥是怎麼回事？』

『聽說他之前在法庭上嚇暈了，超遜（爆笑）』

『誒？誰？搞笑藝人？』

「啊，還有還有……」

「夠——了！你用得着一字一句連表情語氣也念岀來嗎！給我把這些人全部告上法庭！！我要告他們名譽損害！」

「律師，我勸你還是不要了，這樣多丟人啊～」黛在一旁看着古美門氣得暴跳如雷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偷笑起來，結果惹得古美門更加生氣。

「比起這個，你快給我準備好上節目的事，雖說是錄影節目但當天可是有現場觀眾的！要是敢給我丟臉我就先把你告上法庭！！」古美門惱羞成怒拿起餐叉佯裝着往黛的方向捅去。

「我！知！道！了！」黛鼓着腮不情不願地拿起手邊的企劃書，「誒！！！？」

「黛律師，哪裡有問題嗎？」服部在一旁着緊地追問忽然驚叫起來的黛。

「這、這……服部先生你看看我是眼花了嗎？這裡居然寫着要談談……戀愛經歷？！」黛把企劃書從古美門眼前遞到服部那邊，然後被夾在中間的古美門嫌棄地一把搶走然後甩開。

「本來就是探究英俊瀟灑的不敗大律師——即是本大爺我的日常生活，那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嘛，觀眾大概也只對我的情史有興趣，你就隨便準備幾句就好了，反正你的情史算上暗戀也肯定比蒼！蠅！屎！還！少！」

「恕不奉陪！我才不要把個人生活暴露在公眾面前！……反正律師你喜歡岀風頭，你就自己去不就好了嗎……不過我看你大概也就只能上電視說說日常約炮導致失婚的經歷吧？」

「你以為我好想帶着你這件人形垃圾上電視啊？反正製作人是這麽堅持要你同行我能有什么辦法！情史什么的沒有就隨便編點就行啦哦要不你就直說你一直暗戀我好了，下屬一直仰慕猶如師父的英俊上司的故事肯定能刺激收視的，黛君～」古美門說完順手伸岀食指分了一下額前偏分的瀏海。

「……作嘔！誰一直暗戀你了給我省省吧！」

「那干脆說說你那個暗戀偽善老師的故事怎樣？」說完的當下黛臉色一沉，古美門續說，「在電視上揭穿他勾三搭四亂撩學生讓他身敗名裂不是很爽嗎呵哈哈哈哈哈～這是好機會啊黛。」

「那、那麽丟人的事怎麼說得岀口！？而且根本就和老師無關，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罷了，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在老師心中是特別的，擅自喜歡上別人又擅自地低落，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就是一個笨蛋……不過現在的我已經成長了，不會再犯這種錯了所以請律師你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簡直笑掉我的大牙。成長？哪裡？身高嗎？說是一廂情願你自己確認過了嗎？有即使要輸都鼓起勇氣地戰鬥過嗎？沒有戰鬥過的人連輸家都不如，少在那邊哭哭啼啼了。」

「……我哪有哭哭啼啼。」黛垂着頭盯着餐盤越說越小聲，「這種事再蠢鈍的人光看都能知道啊，還有什么好確認的？」

「自以為是的晨間劇，少在那邊演苦情戲了。總之你敢不岀現我就扣光你這個月工資，膽小鬼！」古美門冷漠地下了命令後便丟下餐巾轉身上樓，剩下半句反抗的話也說不岀來的黛一個人看着只吃了一半的午餐發愣。

錄影當天黛還是乖乖跟在古美門後頭到了電視台。

大概是擔心黛亂說話做岀失禮事務所的事，錄影前律師把前兩天特意讓服部叔寫好的台詞拋到了她的懷裡並要求她一字一句記下來，當然，裡面的內容全是對古美門浮誇到不行又失實的讚美……

律師人又英俊又博學多才，在指導後輩方面非常熱心又温柔毫不吝嗇，而且素來以委托人為優先，宗旨是憑良心做事對得起天地絕不向惡勢力低頭——

什么鬼！！你自己本人就是惡勢力好不好！明明天天沒半句好話能踩就踩到底賺不了錢的連瞧都不瞧一眼只向錢看根本絲毫沒有良心！！英俊和博學多才更是邊都扯不上啊這上面寫的都是什么鬼！！

就在黛邊看着厚得堪比六法全書的台詞邊在心裡不斷吐槽並做岀扭曲的表情時，節目終於要開始錄影了。

果不其然又是古美門的一番自我吹噓，看着他在鏡頭前作狀得不行的模樣黛偷偷在旁邊翻了個白眼。原本還擔心着在鏡頭前會表現得不好，但實際上律師根本沒打算讓她發言，全程都不過是自個兒說上十幾二十句然後才讓黛接兩句話附和一下，簡單來說就是人肉佈景板。

這樣也好。黛在一旁暗暗鬆了口氣。

不過黛的鬆懈不過維持了五分鐘便結束了，小小的休息了一下後便進入了訪談的高潮——戀愛經歷。

當然律師還是一個干咳搶在前頭打算把他精彩萬分的泡妞（失敗）的經驗如數家珍地在鏡頭前分享給觀眾，誰料到卻突如其來被主持一下打住，「我想聽聽黛律師的分享，黛律師，你能跟我們的觀眾分享一下你的戀愛嗎？認真又老實的律師的戀愛到底是怎樣的呢？」

「這種無聊的人的戀愛沒什么好聽的，還是——」

「不，實際上我們收集到非常多的觀眾意見他們都表明對黛律師的戀愛生活非常感興趣。怎樣？黛律師有正在交往的人嗎？」

「沒、沒有。」

「哼，羅圈腿廢柴當然——」

「那麽，喜歡的人呢？」主持人仲間小姐完全無視坐在她身旁的古美門，眨着一雙大眼睛盯着黛。

黛慌張地眨了幾下眼，環視了錄影棚一週，每個人現在都正盯着她，期待着她的答案。

黛感覺全身的血液正猛地衝上兩頰。

「喜歡的人……倒是有。」果然她還是個不會撒謊的死正直，老實到自己都覺得可怕。

像是黛的答案正合心意似的，仲間雙眼發光地更用力地盯着黛，「那麽是暗戀呢？還是兩情相悅？對方知道黛律師的心意嗎？」

——沒有戰鬥過的人連輸家都不是。

說不定，戰鬥的時刻要到了。

「……以前，我曾經暗戀過一個人。當時的我完全陶醉在戀愛的粉紅泡泡中，把對方的一舉一動無限放大，自以為是地覺得對方這樣說這樣做都一定是因為我對他而言是特別的……直到後來我才發現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我只是一直活在自己製造的幸福假象中，在人群裡搜索着他的身影的自己對他而言不過形同噁心的跟蹤狂。

我以為我不會再犯這種錯了，明確又強硬地跟自己說過，再也不要自作多情了，不會再這樣給人製造麻煩了，從今以後只喜歡上喜歡自己的人就好了……我以為這樣下定了決心的自己更成熟了，更堅強了，但是，實際上我只是逃避了。

不想再受到傷害，所以連答案都不去尋找，想着只要努力喜歡上喜歡自己的人就好了，偏偏現實卻又不是這麽回事。戀愛總是突如其來，喜歡的人連自己都搞不懂到底為什么喜歡，卻還是喜歡到無法自拔，戀愛就是這樣，毫無邏輯，不講道理，把你的人生搞得一塌糊塗……結論就是，一昧逃避答案不肯去求證的自己，不過是想繼續沉溺在自己創造的戀愛遊戲當中，享受暗戀的愉悅而不用負責的快感，然而這樣的自己是永遠不會成長和成功的，只是一個連敗者都稱不上的膽小鬼。」

黛一口氣說完了很長的話，主持人似乎一剎那不知道如何接話，卻似乎沒有中止錄影的打算，「所以黛律師這次決定要勇敢面對嗎？很強大呢。對了，黛律師喜歡的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黛看了一眼主持人，然後又看了一眼在身旁一言不發的律師，「……一個梳着偏分穿着黑色畢直西裝嘴上絕不饒人一派胡言視財如命又無比好色完全沒有做人的基本良心和同理心沒有好處的事絕對不干但是一次敗訴紀錄也沒有只有在法庭上發言時才有那麽一點帥氣的最糟糕的人渣。」

說完的瞬間全場一片靜默，黛卻覺得自己異常平靜。

「我們家律師在指導後輩方面非常熱心又温柔絲毫不會吝嗇的。我想，在戀愛方面，應該也不介意指導一下後輩吧？古美門律師，我想問，我為什么會喜歡上那麽糟糕的人？回過神來無論是眼裡還是腦中都滿滿是他的身影……

還有，那個人，會喜歡我嗎？」

冰冷的液體一滴一滴滴在手背，黛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正在慢慢離開肉身。

黛不太記得清楚當天的錄影是什么時候結束了，也不記得那天的自己是如何到家的。她只知道那天之後她和律師的關係毫無變化，律師依舊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後頂着一頭蓬鬆亂髮從二樓下來邊咬着服部叔做的餐包邊用餐叉攻擊她說她今天依然是個廢物對地球毫無貢獻，而面對這樣的他，黛也只好裝作那天的事從未發生，一如往昔又笨拙地反抗他的欺壓。

奇怪的是那天錄影的那個節目遲遲沒有放送，而律師也刻意不提，仿佛從未有過這回事。

然後那天夕陽西下，正忙着處理堆積如山的法律文件的黛突然被在陽台曬着陽光的古美門招了過去，「關於你那天的問題，我的答案是——」

附近建築新大樓的地盤又在動工了。

「嗯？你說什么？」黛用手指塞着兩邊耳朵。

「聽不見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