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相柳以防風邶的身份陪著阿念行走大荒後,阿念是真切的感受到了某種極致的反差,不僅僅體現在性格上,甚至還有……房事。
雖然不論是相柳還是防風邶,一向都是慾海滔天,從前如此,現在依舊。只是相柳沉默克制,從不費言辭,只用最直接的方式讓她屈服於他溫柔又強勢的攻勢;可防風邶不一樣,他嘴上不肯歇,逮著機會就湊上前軟言細語,柔情小意,肆意撩撥,甜言蜜語一套接一套,直至她與他一同沉淪盪漾其中。
就比如,他們好幾次在客棧弄出的聲響太大,雖然設了禁制,可阿念還是害羞得不敢出聲,每每這個時候,防風邶就會開始拱火,巴不得她越失控越好,玉盤忽徵露,銀浪瀉千頃,在皎皎清輝月澤下,陣陣輕紗翻湧裡,就這麼放浪形骸之外,無所顧忌的將刻在骨子裡原始的情感意念傾瀉而出。
這一切與阿念自小接受的觀念大相逕庭,甚至可以說是徹底悖離了那些曾經奉為圭臬的教條。
哥哥和教習先生都說過,不可白日宣淫、切勿縱情逸樂,應物而無累於物、鍾情而不溺於情……
然而,所有的理智都會在頃刻崩塌,隨著席捲而來的滔天駭浪四分五裂,搜刮殆盡。
***
某個雨夜,客棧邊城,室中燈影搖曳,窗紙微黃,隔不住外頭淅瀝的雨聲,也隔不住室內悄然升起的熱意。
阿念盤膝坐在床榻上,正抬手理著髮,髮絲還微微濕著。防風邶靠在床頭,支著一隻手臂,半撐著側身看她,眼神悠然,語氣卻藏著調笑的溫度:
“阿念姑娘,可還記得妳方才在雨裡對我說的那句話?”
她瞪了他一眼,並不搭話,只低頭繼續理髮。
“妳說:‘這下雨天,走得累了,等進了屋再說’。”他緩聲學著,聲線低啞,餘音未落,手指已落在她腳踝處,輕輕勾過那一圈雪白綢襪,像是不經意,又像是蓄謀已久,“那現在,可否說與我聽聽了?”
阿念耳尖一熱,猛地一腳踹過去,被他輕鬆接住。他順勢捉住她的腳踝往懷中一拉,她整個人就落入他膝上。
“邶——”她語音剛出口,就被他低頭以吻緘封。那吻並不急,卻帶著一種緩慢而堅定的情緒,像是要將她心中所有猶疑與慌亂,一點點安撫過去。
他貼著她的唇低語:“我會輕一點,不讓妳累……可妳得,離我近些。”
雨聲繼續,燈光依舊,只是那一室浮動的簾影與衣角,已悄然晃動起溫熱的漣漪。
很久以後,寂靜的夜裡,恢復銀髮的相柳一手支頤,一手輕輕掠過阿念猶染緋色的熟睡面頰,氣質分明冷冽,雙目卻流轉著輕易不被人察覺的細碎溫熱,長睫低垂,陰影於眼瞼落下美好的弧度,最後又像羽毛般掃在她眉間艷紅的一點硃砂。
良久,他終是依依不捨的起身,抬眼望向窗外一抹雨後初霽的冰涼月色,烏睫染霜。
***
夜半子時,月色映照在樹影婆娑的罅隙間落下淺淡光暈,又在霎時被鮮血淋漓潑染得一片狼藉,如畫卷驟破。
一雙猩紅妖瞳自暗處亮起,豔若流火,冷若寒鐵。夜色濃重如墨,他身後似有九首盤結的妖影,在月下顫動、咆哮,宛若地獄中甦醒的噬人妖獸。
寂靜的暗夜迸發出淒厲的哀嚎,冷月似的彎刀如寒風肆虐過境,銀光鋒芒所掠之處,殘肢化雨落,赤血濺玉白。
又是一道強烈的靈力波動,一地沾腥的月色下,只餘滿地森森白骨,在指顧之間皆隨一道冷光消散,徹底隕滅世間。
“好、好,不愧是妖王九命,處理蒼梧最精銳的一眾高手也不在話下。”
像是算好了時機,一道玄色身影從林中走出,走動間袖擺的繡金螭龍紋在銀輝下閃出刺眼光澤。
蛇鱗幻化的水藍色冰魄琉璃面具下,一雙多情邃眸冷睨一眼,“戲看夠了?植靈質子。”
男子聞言面色一滯,勉力堆起皮笑肉不笑的嘴角,近乎咬牙切齒的宣稱道,“我乃上古樹神後裔,地母玄孫,是蒼梧國木系嫡長王孫東焱曜祖,還請閣下自重。”
“一個敵國質子也能讓羽皇傾囊相授,待若親子,知道的只當羽皇念舊,對先王后東焱公主愛烏及烏,不知道的還當你是羽皇的外室子。”
相柳眼角眉梢間透著輕蔑的笑意,絲毫不將東焱曜祖的怒意看在眼裡。
“九命相柳!”東焱曜祖低喝一聲,“你別忘了當初的交易!你還想不想幫你義父振興水族!”
“義父於我有恩,我自當報答。”相柳微微挑眉,話鋒一轉,“但你,蒼梧王孫,就沒有活著的理由了。”
東焱曜祖臉色霎時慘白,“你什麼意思?你是要反悔嗎?”
“反悔的不是我,是蒼梧王孫,你。”相柳一字一句冷笑道,“不對,這是你們蒼梧木系一早就佈下的局。”
“明面上的交易是由你東焱曜祖將木系一脈的神器獻給羽族大祭司,由其預言驅使羽皇答應聯姻,再藉由羽族聯姻穩固你在羽族眾臣心裡的地位,以便來日接掌羽族王位,屆時,你就能光明正大重回蒼梧奪位,釋放水族俘虜。”
相柳側了側頭,垂順潤澤的銀髮順著肩頭滑落,灼灼黑眸中滿是探究的神情,像極野獸進食前的打量。
“可實際上,你並不打算兌現承諾,這不過是一石二鳥之計,你想借海國和水族之手,坐擁羽族,除掉在蒼梧對你虎視眈眈的那群皇叔們,最後再反過來,以水族作為要脅海國的籌碼。”
相柳每說一句,曜祖的臉就更加慘白一分,直至毫無血色。
他來不及猜相柳是如何發現的,只能先發制人的朝周遭一隊精銳暗衞發出信號,一時間眾人蜂擁而至,一同朝相柳佈下了絕殺陣,卻不料此舉無疑以卵擊石,相柳向來只攻不守,得以迅速突破陣法束縛,一招一式極其凌厲,刀風所過之處鮮血潑染,冷月似的刀身很快蒙上了一層緋紅,又一次抵到了只剩孤身一人的曜祖眼前。
相柳修長指尖倏然長出利爪,蓄力其中,一把抓住了曜祖的脖頸,收緊箝制,現出的血眸宛如噬人的野獸。
利爪幾欲刺破皮膚,直抵喉嚨,曜祖嚇得渾身顫慄,面上卻不顯,只急忙大喊,“相柳!你若殺了我,阿念她不會原宥你的!這輩子都不會!我可是她的哥哥啊!”
鋒利的爪子微頓,須臾,琉璃面具下的那雙陰鷙眸子斂去血色,恢復如墨夜色般的冰冷。
“你算哪門子哥哥。”相柳薄唇撩起一抹笑意,眼裡盡是譏諷,像是在嘲笑眼前人的懦弱無力和不擇手段的卑劣。
曜祖面色一白,心下再度發怵,正以為自己將要命喪於此,頸間迫人的力度卻消失了。
待他回過神來再度抬眼,只餘一地精銳暗衞的屍首和片片雪花飄零,哪裡還有相柳的身影。
***
“我以為,你會殺了他。”月上梢頭,在古木參天的離亭中,帶著帷帽的紫衣女子坐在石几上,悠悠飲著杯中酒。
“是因為……阿念嗎?”女子抬眼,玩味地打量著眼前一身冷冽的銀髮妖王。
相柳沒接她的話,只是冷聲道,“妳來做什麼?”
“我?”女子一攤手,語氣半真半戲:“自然是來看看情況。這畢竟是我們的交易嘛!”她頓了頓,笑意未減,“再說,事態演變到如今這般,也早脫離我最初的安排了。關心一下我妹妹,不行嗎?”
“妳还知道她是妳妹妹。”相柳眸色顷刻冷凝,瞳中一抹冰銳幾乎劃破夜色,“一個小小的蒼梧質子,竟敢在羽族橫行無忌。一面演著好哥哥的戲碼,一面轉身,就將羽皇掌上明珠送上九頭妖的床榻。妳敢說,妳不知道?”
那聲“九頭妖”他咬得極重,似是自嘲,更似替阿念不值。
“皓翎清嘉——他可是妳的表兄,是妳的血脈至親。妳的沉默,是算計,還是默許?”
他不是要貶低自己。他只是恨,恨他們將那樣的阿念,毫無猶豫地拋進這場博弈裡;恨自己明知如此,卻依舊收了她,護著她,心甘情願地沉淪。
女子指尖緊捏著杯沿,微微一震,盞中映著的月光便碎成了一池冷銀。
她是皓翎清嘉,羽族嫡脈大公主、先王后東焱公主的獨女。
起初,是她主動找上相柳的。
她與那位自幼相伴、血脈相連的表兄,確實有過舊情。可身為羽族公主,她無法坐視族人落入他那層層陰謀的籠網之中,也無法再容忍父皇繼續沉溺於往日恩情,不辨忠奸。
她不是不知九命相柳與水族一脈的根深牽連,她甚至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位妖王的沉默與野性背後,藏著怎樣的力量與執念。正因如此,她選擇以蒼梧權柄為籌,換來這場賭局中唯一能與東焱曜祖抗衡的力量——
她,主動與相柳完成了交易。
她知道,父皇曾至愛母后,與幾位過世的舅舅棠棣情深。可儘管上一代情誼再怎樣刻骨銘心,他也不能為了償還東焱曜祖的心魔,將整個羽族當成祭品送上。
那所謂的表兄——虛名偽德,言笑藏刀,是個披著義理皮囊的狼心人。偏偏在父皇眼裡,他卻是萬中無一的璞玉。
試問她皓翎清嘉,論智謀、論手段、論擔當,有哪一處遜色於那個敗絮其中的嫡男?可她終究是個女子,從未在父皇的視野裡被當作承載羽族未來的可能。
父皇只認為,女子的歸宿終是婚配。
他偏執地相信那場虛妄的預言,親手將阿念也送進祭壇,以為這樣便能換來羽族昌盛,與東焱曜祖的舊帳一筆勾銷。
是,他疼她們,卻也僅止於“疼”;從未真正將她們的命運,當作羽族未來的一部分去守護。
最可笑的是,他竟打算將她這大公主“以國為嫁”,親手將羽族的命脈送入東焱曜祖的掌心,為那個絕情又殘忍的表兄鋪平奪嫡之路。
他可曾想過?羽族若真淪為蒼梧的附庸,她們姐妹在未來的歲月裡,將會過上怎樣的日子?真能指望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表哥,護她們終老安穩?
她不信。也不肯信。
她,皓翎清嘉,這一生就是不肯認命。
也絕不會讓她的妹妹,為羽族而被逼著認命。
“她是我妹妹,我怎么会害她?”冷風揚起她帷帽的一角,皓翎清嘉一雙美眸倏地凌厲,語氣亦不自覺拔高。
相柳冷冷一瞥,聲如冰刃:“人心狡詐,妳與她不過同父異母。這樣的血緣,未必生得出真心。”
皓翎清嘉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心火,語聲放緩,卻更顯沉重:“是,我承認……我早知東焱曜祖在神器上動了手腳,故意更改了原始設定,引出與阿念牽連的異象。才有了這場莫名其妙的聯姻。可一切既成,局勢已定,我也只能將錯就錯。”
她語氣裡終究帶了幾分疲憊:“若真能選,我寧願從未讓阿念牽涉其中。她……是無辜的。”
相柳的眼神卻並未因此緩和,眸底寒意未褪:“妳這般明白,又怎會袖手旁觀?”
“那你呢?”皓翎清嘉忽然一拍桌案,語調一轉,“九命相柳,早知那是圈套,你為什麼還跳進去?”
相柳依舊面不改色的淡漠,只是負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微微泛白,嗓音卻清冷沉靜,“我心悅她。”
“呵!”她失笑,語氣譏諷如刀,“心悅?就憑你這頭冷血妖怪,會懂得什麼是心悅?說穿了,你不過是……貪她的身子吧?我呸!”
酒意發酵,怒氣衝頂,她早忘了對方是何等存在,也不再顧忌原先的分寸與恐懼。
她知道,相柳若真的在意阿念,就絕不會傷她分毫
果不其然,相柳一双竖瞳骤然紧缩,一道冷冽的寒光自他眸底閃過。
皓翎清嘉仍不肯罷休,咬字逐字清晰:“我說過,只要儀式一結束,就放她回羽族。可你偏偏拖著她不放,是你自己,將她越拉越深!”
他一言不發,神色不動,唯有那雙眼睛,在燈影裡深不可測。
“怎麼,你懷疑我?”她輕笑一聲,“懷疑我和曜祖合謀設局,好將你這九命妖王一併埋進來?”
竖瞳微敛,相柳漆黑的眸色里闪过一抹清冷的弧光:“總得留下個人質。”
那瞬間,皓翎清嘉怔住了。
她怒極反笑,銀鈴般的笑聲裡藏著刺骨的憤懣:“好!相柳大人果然聰明絕頂,原來從頭到尾,便從未信過我。”
相柳語聲依舊,唯餘眼底一絲難掩的情動,“我真心待她——妳以為我會後悔?”
皓翎清嘉冷哼一聲,目光似刃:“虧我還以為你是什麼渊清玉潔、芒寒色正的妖中孤鶴。結果你也不過如此,見色起意而已!”
他聞言,只淡淡瞥了她一眼,聲音低而冷:“我是什麼人,不需妳置喙。妳倒不如好好想想,等將東焱曜祖的罪證送上羽皇御案之時……他會怎麼看妳這個女兒。”
“哼,這我自會處理。”皓翎清嘉將酒盞擱下,俐落如斷線,“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相柳。”
她緩緩起身,目光倏然一轉:“說起來,你既然自稱心悅阿念,怎麼還肯放她與一個風流公子同行出遊?那個什麼……防風邶,是吧?巨靈的二公子,那可是出了名的浪蕩子。你……就這麼放心?”
她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帶著某種刻意為之的挑釁。
“還是說——那人,其實就是你?”
“這是默認了?”皓翎清嘉眸光一挑,語氣帶著幾分嘲諷與探試,“你既然披著防風邶的皮囊,出入風月之所恐怕早就駕輕就熟。那煙花柳巷裡的莺燕之姿,總該有那麼一兩個入得了你相柳大人的眼吧?”
她微微一笑,聲音愈發尖銳:“若你真的只是圖那點男歡女愛的銷魂滋味,又何必獨獨逮著阿念不放?放眼整個大荒,那些花娘舞姬哪一個不是溫柔鄉裡的良伴?比起一個情竇初開的小丫頭,她們不是更……懂得取悅你?”
這話說得直白刻薄,帶著刀鋒般的惡意,仿佛每一字都在試圖刺穿相柳的克制。
相柳聞言,眼底驟掠過一抹血色殺意,他幾乎壓不住想要出手的衝動,長睫微垂,聲線卻冰冷如霜刃出鞘:“阿念如今是我的妻子,不勞殿下費心操持。”
語畢,他拂袖轉身,銀髮如雪,一步一風寒。
“喂!你就這麼走了?”皓翎清嘉猛然起身,聲音高了幾分,帶著幾近質問的怒意,“你到底問過她的意願沒有?她真的願意和你在一起嗎?!”
她咬牙切齒地逼問,聲聲緊追不捨:“你若是將真相攤開,她還會願意留在你身邊嗎?她要是知道自己早被你捲進局裡,被你一步步拉進這樣的牢籠,她還會……像現在這樣信你、靠你、……愛你嗎?”
這最後一個字幾乎是咬著說出口,語音未落,卻見前方身影微頓。
相柳步伐一頓,卻没有回頭,一道銀光閃爍中身影逐渐消散,只餘片片雪花縈繞,冷得像一場靜默的斷念。
他什麼都沒說,卻也什麼都聽進去了。
***
回到客棧時依舊燈火通明,迂迴長廊上,變成防風邶的相柳佇立良久,默然寂靜,像是一座冰雕雪琢的肅穆人像。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初見之時,她雖然害怕,卻沒有嫌棄與厭惡的眼神嗎?
是她因為害怕總是偷偷啜泣的時候,還是因為看見他而露出笑容的時候?
是純淨眸子裡莫名信任的眼神,還是自己負傷時她眼裡深切的擔憂?
不是一蹴而就,是一點一滴,潛移默化。
阿念的出現讓他的生命有了不一樣的色彩,她的一顰一笑都在觸動他的心弦,身體的接觸,心靈的靠近,他明白自己再也不是曾經的相柳了。
她讓他的心有了牽掛,有了惦記,有了愛欲,感情這種事,一旦動了心就有了希冀,即便極力克制,也難免有幾分私心。
他喜歡阿念,心悅阿念,不是因為肌膚之親,不是因為責任,而是阿念本身就足夠美好。
他的心意無需明辨。
但皓翎清嘉有一點說對了。
這一切對阿念來說,是場無妄之災。
她根本沒有選擇,如果可以選擇,她還會留在自己身邊嗎?他雖然動了真心,可阿念對他……又是怎麼想的?
防風邶的指尖倏忽燃起幽藍色的焰火,引得一隻接著一隻小小的飛蛾不停的靠近,燃燒,消散,循環往復。
幽深的眸子執拗的盯了半晌,倔強的唇線漸漸漾開一抹清淺的笑。
也許,她會跟他一樣,在不知不覺中動了真心,哪怕只有一點點,就像這一簇微弱的光芒,亦足以使飛蛾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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