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誓與謝幕之時》 - EP.4．天才的決心

　　距離遙真被送入病院，已經過去約半個月了，這段時間我每天都會翹課來這裡陪他，學校已經完全被我拋諸腦後，對我而言每天的生活都只剩下醫院與劇團而已。

　　父母還是老樣子疼我，對學校找了各式各樣的藉口來合理化我的行為，絲毫沒有要責備我的意思……但只有這一次，我發自內心不希望他們幫我找任何理由──

　　因為一旦替我解釋了什麼，就好像自己正在做一件錯誤的事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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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醫院病房沉重的大門，我將雙手祈禱似地放在胸口，接著一連做了兩三次深呼吸，將所有累積在心中的煩悶全部伴隨著二氧化碳一起吐了出來。

　　每當我認為自己做足了準備、將手緩緩放在病房的門把上打算開門時，那冰冷的觸感就會立刻從指尖傳來，就好似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門的內外切割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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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這樣來來回回、在門口重複了無數次，卻始終沒有任何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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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個門應該沒有這麼難吧，需要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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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間一個略帶笑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讓我差點整個人跳了起來，會被嚇到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我不曾在這層樓遇到過其他人，不論是醫生、護士或是病人，從我開始來這裡陪伴遙真開始就一直是這樣。

　　在這裡遇見其他人就已經足夠讓我震驚了，但當我回過頭之後，眼前的對象更是讓我瞪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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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穿著病人服的女孩靠坐在椅子上，她微微側過頭，細長的手指輕輕繞起一縷黑髮，嘴角還帶著一絲戲謔的微笑，再搭配上有些高傲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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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漂亮──！好有氣質──！完全是文學少女類型的女孩子，但整體卻又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神祕，過於纖細的身材讓她看起來像幻影一樣，給人一種隨時都會消失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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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用了沒關係……！」

　　過於緊張的我迅速對她點了點頭，接著逃跑似地、「碰」地一聲推開了大門，躲入了遙真的病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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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作平常，我肯定會稍微和她聊上幾句，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和她成為朋友，雖然她的年紀看上去比我稍微大兩三歲，但這應該不構成我如此感到不安的理由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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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沒錯，就是不安！

　　我從她身上隱約感覺到一股不安的氣息，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直覺上的感受，並不是厭惡或是其他任何負面的情緒，就是純粹的「不安」。

　　硬要說的話，她就好像站在懸崖邊的人，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協助、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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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還是趕快去找遙真吧。我大力在病房內入口處鞋櫃附近甩了甩頭，稍稍重整了一下心情，接著換了一雙輕便的室內鞋後，大步大步朝遙真的病床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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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將病房門關上之前，她仍舊坐在椅子上向我揮揮手，小惡魔似地笑容讓人很有印象，給人一種調皮的親近感，於是我也禮貌地向她揮手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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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囉、天才少女。

　　似乎從耳邊傳來這樣的話語，但因為只有一瞬間，我並沒有將它放在心上，而是趕緊朝遙真的病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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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安早安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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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力吸了一口氣、用盡全力地大喊，像是要將我全部的朝氣都吼出來一樣，因為唯有這麼做，我才能吹散掉病房裡沉重的氣氛……冷冰冰的單人病房，遙真靜靜躺在床上，接著輕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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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柚奈……在醫院要盡量保持安靜喔，幸好這層樓的病人很少，不然妳肯定會被醫生趕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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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他的口氣聽起來有些無奈，但對我來說，光是每天早上都能見到他，這樣的生活就已經相當幸福了，眼眶隱隱發熱、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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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好了，今天也見到面了呢。

　　我打從心底這麼認為，一直在壓在心上的大石頭似乎也稍微輕了一點。

　　為了掩飾自己即將滑落的眼淚，我立刻將手上的書包扔到一旁桌上，接著流暢將他的換洗衣物從櫃子裡取出，隨後像是變魔術一樣，我輕輕彈了兩三下手指，他的病人服鈕扣立刻全數解開，如嬰兒般光溜溜的遙真出現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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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是要替他換衣服，這也是沒辦法的……嗯，沒辦法。我一邊紅著臉點了點頭、同時將自己的視線移往他最後僅存的一件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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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等等等，接下來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啦！」

　　「學校呢！妳今天也不去學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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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視他的抗議，我努力壓抑不斷加速的心跳，又開始繼續替他更衣。

　　嗯，這、這也是沒辦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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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呼……學校那邊、妳已經快要一個月沒去了吧？」

　　他一邊疲憊地喘氣、一邊將棉被擠到一旁，在病床上騰出兩個人的空位，看樣子經過剛剛的攻防戰，他今天的運動量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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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身形逐漸消瘦的遙真，再對比以前他還算結實的身材，我的心忍不住隱隱作痛，更衣時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差點潰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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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我緩緩走到窗邊，輕柔地將窗簾拉開一小部分，耀眼的陽光沿著縫隙緩緩流入病房，替整個空間注入了充滿生命力的色彩，而我也在太陽的掩護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抹掉了眼角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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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窗外僅存的楓香葉片在樹枝上搖曳，拼命掙扎後仍不敵四季更迭，伴隨著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三兩片葉子立刻從樹枝上脫落，緩緩飄離至視線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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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剛剛在樹枝上晃動的身影，便是他最後的垂死掙扎──我總是忍不住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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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吸一口氣後，我乾脆地回過身看向一臉疑惑的遙真，用和平常幾乎相同的語氣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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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不去喔，放假、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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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最燦爛的笑容，我說著最虛偽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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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發生在某一天，我在學校頂樓自主練習時，突然收到了遙真病倒的消息，雖然早就知道遙真的身體狀況一直都不太好，但據他的父母所說，最近應該還算穩定才對，怎麼可能會突然昏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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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下我立刻從學校趕往位於市中心的醫院，我坐在計程車上完全無法思考，路上的街景都像是上了一層馬賽克，整個世界變得既模糊又陌生，讓人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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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抵達病房門口，正當我準備開門時，裡面卻傳出了更讓人崩潰的消息。

　　──目前還能夠使用藥物減緩惡化。

　　──但以現在的醫學水平，目前還沒有辦法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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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的話語如同審判的法槌，無情地宣告了遙真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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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全身脫力、整個人依靠著醫院長廊的扶手、緩緩跪坐在地，醫生的話語還在我的腦海中環繞，這一切都太像夢境……而且還是最糟糕、最惡毒的那種，讓人飽嚐恐懼，卻又不允許你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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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嗚……！」

　　豆大的淚珠止不住地從雙眼冒出，順著臉頰滑落至地面，在冰冷的磁磚上滴出大小不一的水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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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斷嘗試壓低自己的哽咽聲、就連下嘴唇都被咬到紅腫滲血，生怕被病房內的他們察覺到我的存在。

　　但即使如此，隨時都有可能失去遙真的現實，仍像洪水猛獸般無情將我吞噬，讓我止不住地全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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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聽見從病房裡傳出男人憤怒拍桌的聲音、以及女人幾乎歇斯底里的質問，兩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負面情緒在幽暗的長廊裡不斷碰撞，最終又回歸到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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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真……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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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小聲地呼喊了他的名字，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是理所當然的，我當然也知道不會有任何人回答我，但我還是多麼希望你能突然把門推開，笑著跟我說「惡作劇大成功」之類的話……告訴我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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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我會很生氣、很生氣，但是，至少生氣完，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那樣打鬧，每天趁著早上天才剛亮的時候，一起用最緩慢的腳步走到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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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我只要……保持和以前一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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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真絕對不會被這種小事情打倒，而我……身為她的女朋友，會陪著他面對所有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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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我單手撐著牆壁緩緩站起身，同時用另一隻手的手背大力抹掉懸掛在臉頰及眼角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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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在他的面前，我要不斷笑著。

　　不只是要和以前一樣，還要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加開心地笑著。

　　我要讓他的腦海裡永遠、永遠都充滿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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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同時站穩了腳步，剛才滴落的淚水此時正被我踩在腳下，彷彿甚麼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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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面對沉重的門扉，我將手輕輕放在門把上，隱約能夠感覺到另一側傳來的悲傷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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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此時我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成為能一鼓作氣擊碎所有悲傷的利箭。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用盡全力、像是要把門拆掉一樣踹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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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唷唷唷唷！」

　　我口中發出連自己都不明白的聲音，而他的父母和醫生都露出了一臉詫異，但我根本不打算將他們放在眼裡，對現在的我來說──沒有必要去在乎第三者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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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奮力踩著步伐朝著病床旁前進，每向前一步、距離我不願面對的現實就更接近一點，但我依然死命地拖動著雙腿，我必須到他的身邊，如果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到──要如何在接下來的日子陪伴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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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走到他的病床旁，他正躺在潔白無瑕的床舖上呼呼大睡，那張睡臉簡直和平常一模一樣，呼吸也比想像中的安穩，完全看不出來是大病在身的樣子，讓我稍微鬆了口氣，原本緊繃的精神也得到了些許舒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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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一旦鬆懈，接下來該怎麼做，就已經相當明白了，畢竟這可是我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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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靜靜地倒數著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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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快點、起床了喔！」

　　我斷斷續續地對著病房中唯一的病人放聲大喊，一旁的醫生似乎想出聲阻止我，但遙真的父親立刻用溫和的語氣說了一句「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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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笨蛋，再讓我多睡個三十分鐘也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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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我的聲音後，遙真一臉迷糊地睜開雙眼，看樣子他還不清楚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只是反射性地以為我又要叫他提早去學校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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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緊緊咬著嘴唇，血的鐵銹味在口中漸漸散開，輕微的痛覺成功轉移了焦點，讓淚腺暫時失去作用，待心情稍稍平復後、我才又繼續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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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哼，你才是笨蛋呢，我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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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天才對吧？聽膩了啦。」

　　他笑笑地舉起右手撫摸我的臉龐，溫暖的掌心傳遞著他的心跳，每一次跳動，都讓我好不容易鎖緊的淚腺又鬆開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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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察覺到我眼角噙著淚珠，他雖然有些驚訝地睜大雙眼，但是並沒有多做詢問，而是溫柔地用拇指將它們抹去，然後用只有我們才聽得見的聲音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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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的、有我在。」

　　如同以往一樣的體溫、一樣的溫柔、一切都好似沒有變化，然而我很清楚地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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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場無限接近死亡的戲劇，正靜靜等待最後一幕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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