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妍在公車上，擠的就像罐頭裡的沙丁魚，搖搖晃晃，必須用盡全力才能低銷慣性，讓自己不會像沒有妥善包裝的快遞，摔得破碎。
因為真的沒有空間了，但要等下一班車又會來不及，所以她被迫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公車在下一個站點停下，為了讓裡頭的沙丁魚們可以離開罐頭，陳若妍下車禮讓，但等她要重新上車時，不知道哪裡來的上班族衝了出來，把身材嬌小的陳若妍撞開，獨自擠進車廂。
太好啦，現在公車上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抱歉，我趕時間。」
「沒、沒事……」
穿著西裝的男子頭都沒抬，眼神盯著手裡的手機，陳若妍甚至不確定這句話是不是對著她說的，也不知道對方在不在乎自己的回答。
公車門像是嘲諷一般，用比平常還要慢的速度緩緩關上，裡面的乘客似乎也以為她就是要在這站下車，沒有人發聲。公車走了，依舊用比平常還要慢的速度在陳若妍面前開走。
「幹我就不趕時間是不是。」
大家都稱讚陳若妍脾氣很好。
「他媽的幹，幹幹幹幹幹幹幹！」
但其實她覺得不是那樣的，自己只是很努力在忍耐，為了能被喜歡才這麼努力，同時她也認為自己沒有能與這世界對抗的資本，所以就默默地煩躁、在心底種下恨意的種子，最後卻不知道該恨誰，只好恨自己。
「垃圾！一群垃圾！肏！都去死一死好不好啊！」
眼淚流了下來，她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去考到駕照，為什麼讓自己能選的道路那麼少，為什麼要那麼善良的笑著，這些情緒沒有地方發洩，所以她只好用力地踢向路邊的電線桿，敲打騎樓的牆壁，手不知道被從哪裡來的碎片刺到，鮮血流了下來。
陳若妍喜歡紅色，因為那是血的顏色，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就是血和淚組成的，所以當血和淚同時流出身體時，她也覺得在失去一部分的自我，如此赤裸地與該死的世界結合，暴露在有毒的空氣中，很快就會死吧。
陳若妍想起小時候被霸凌的經歷，因為對神秘學很有興趣，結果在研究占星術的時候被發現，從此就被同學們稱作巫女。他們會扯著陳若妍的頭髮，像丟垃圾袋一樣把她甩到廁所的牆角，再用黃色的水管在只有五度的冬天裡朝她噴水，白色的制服濕透了，黑色的內衣若隱若現，那些混蛋把蟑螂夾到陳若妍的面前，嚷嚷著「要驅魔」、「髒東西就該跟髒東西待在一起」的話，只差一毫米就要放進她的嘴裡。
憑什麼我要被欺負？就因為我喜歡的東西不一樣，是你們眼中的異類嗎？
去你們的。
接下來的事已經不記得了，不過陳若妍很確定自己殺了一個人，她殺了曾經天真的自己。童年充滿寒冷、昆蟲的屍體和非人般的羞辱，長大後好像有個人告訴她，說她能活到現在就是奇蹟了。
如果奇蹟真的存在，她好希望能早點出現。陳若妍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活著，她也有過夢想，雖然目標一直在變，但總歸是個夢想。
是為了證明什麼嗎？還是為了報復，總之她得活下去。
活下去，然後對這個世界豎一個大大的中指，她終於意識到，這世界那麼垃圾，沒必要恨自己。
想到這，坐在計程車上，滿手是血的陳若妍笑了。今天有個很重要的事必須準時抵達，為了遵守承諾，不違背自己許下的諾言，不辜負和別人打的那些勾勾，她就算死也要死在約定的時間地點。
「天啊若妍，妳怎麼了？」
「我這次沒有遲到喔，聖誕節快樂。」
有個人愛自己，自己也很愛他，陳若妍這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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