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血紫藤 - 第八十二章放德而行[1]

端陽節過後，天氣逐漸炎熱。盧家的人已經進宮陪着榮貴嬪，我不好礙着別人一家團聚，便少去打擾。皇帝大抵都是這麼想，最近同樣少去長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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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閒來無事，帶着梨欣遊園。梨欣指着水池喊：「小主快看，奴婢今早就說，天氣這麼熱，荷花肯定開了，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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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倚在欄邊，與梨欣說說笑笑。我前陣子用皇帝送的芍藥蘇繡裁了新衣，今天心血來潮穿上了。我四處張望，今日御花園人煙稀少，大概是人人都怕大毒的日頭。我卻不由得陣陣失落，連自己也不知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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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欣似乎發現了我神色不妥，竟主動討我歡心：「小主平常打扮素淨，今日穿上新衣，額外光彩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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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在哄我高興，便微微彎唇回望，讓她安心。梨欣略有遲疑，試探問我：「小主有什麼心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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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亦說不出所以然來，只好搖搖頭。梨欣一語道破：「奴婢猜，小主在想皇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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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一下子被觸動，嘴上卻否認：「才不是，你別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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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欣再問：「那小主在擔心榮貴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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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上來，盧家的人已然進宮，東黨又忙着省親，榮貴嬪出不了事的。我對着滿池芰荷嘆息：「或許，花開花落自有時，我有些無所適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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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隨後就轉移話題：「小主，池裡有不少魚兒，不如奴婢去取些魚食，讓小主餵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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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什麼興致，但見她有心，就隨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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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當空，我漸覺頭昏腦脹，我總不可能站在池邊等她。於是我心不在焉地閒逛。驀然，一座高閣映入眼簾，上頭寫着「清望閣」，我神差鬼使地便往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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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細看閣內陳設，只見廳堂有一對楹聯：樹石接蓬萊，三色矞云成幄。軒窗騫象緯，千秋寶籙凝圖^[2]。我不明就裏，默默登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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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迴廊，憑欄眺望，正好看到黃昏的宮城。天空一片粉霞，池水波光粼粼，古柏被夕陽照成剪影曬在地上。如此良辰美景，縱無樂事，亦難棄賞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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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頭，孤身看着日落，忽爾想起樓下的楹聯。不知那對聯是何人所作，但大抵只是借道學歌頌皇威。我卻從中品出另一番意味：站在高樓看風景，軒窗以日月裝飾^[4]，日月無間交替，皆因唯有道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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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貧富榮辱、是非對錯，本亦無生無形無氣^[5]，有生後又消亡，如同四季更迭而已。既然如此，我是否該順勢為之？或說是順心而行。畢竟，人世間的情愛總是不知所起，不論情深與否^[6]，卻都半點不由人，誰知是否天道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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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得入神。突然，我瞧見底下一群人正浩浩蕩蕩走來。我揉一揉眼睛，才發現是皇帝的儀仗。我本來想躲回閣裡，但他已在遠處停下，抬手指了指我的方向，派了幾個內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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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已發現我，那我也該下去了。我歡快地下樓，不等內侍來迎，便直接走向皇帝：「皇上萬福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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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放德而行：出自莊子《莊子．外篇．天道》。

2.可見於梁章鉅《楹聯叢話全篇》。

3.化用了《文選．謝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玄序》。

4.化用了卞之琳《斷章》。

5.化用了莊子《莊子．外篇．至樂》。

6.化用了湯顯祖《牡丹亭》中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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