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少女迷途中 - 02.碎——拾 <3>

枯葉在風中翻騰，來回擺動，最終伏在甬道邊緣，靜靜地藏於角落。

少女正走下石階，進了竹林。泉的神社已經沒有多少落葉了，神社本殿也無須清理之處，打掃工作暫時可以告一段落，剩下的半天便能回櫻守屋幫忙。

她揹著落葉籃履，轉頭望向昨日在她夢中破碎的湖。水波平穩，透著天空的白，動物悠游水面，並無弔詭之處。

她並未告訴過伊木先生鏡妖的存在，便是因為她認為伊木先生所在意的記憶寄宿在白衣女童中，並且自己的秘密也在其中，然而昨天的遭遇讓她知道，或許一切只是徒然。

她嘆了口氣，離開竹林，走進了正值午膳繁忙的櫻守屋後門，放下竹籃，無聲悄地避開人群，走上階梯，回到自己的房間。

推開障子門，一箱原木盒子像是等待般坐落在地上。

少女脫下木屐，坐在和式的榻榻米查看，盒上頭並未有任何屬名，她只能拆開，一雙精巧的米白色草履映入眼簾。增高皮層紅白相間，鼻堵黑色的布料刺上櫻花，不論是皮革還是做工，都為泉與蓮身穿衣物的階級，並非是她在櫻守屋能夠穿上的。

她翻下鞋底，娟秀的刻字上寫著伊木姓氏。

——伊木贈。

「回來了還不去工作做啊？這麼早就回房休息——」

「泉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少女緊抱著草履，急促地問向突然出現在後頭發聲的泉。在隱世間的任何一物都必須以前世累積的善行進行兌換，快離開櫻守屋的伊木先生能夠換至高級的禮裝草履，是做了什麼交換？又是在什麼時候向泉提出這個想法的？

聞言，泉錯愕一回，看著少女微嘆口氣。

「是什麼原因妳也知道吧？」泉倚在門邊，眼神帶著無奈，「他在神社的祈願只有叫我跟你轉達，鞋子壞了要換，既然你不換，他就親自送妳一雙。這麼說來，他也只是委託我送妳——」

少女起身，拿著草履的那雙手急促抓著泉的衣袖。

「伊木先生拿了什麼做交換？」

望著泉，口型中回答少女早已知曉的答案。少女倏間狂奔離開房中，徒留泉原地。

「可別再帶客人到我神社了啊。」

泉搔了搔頭，看向空無一人的廊道，眼神帶著溫柔的無奈。

「鞋會伴妳在身邊——那個老頭是著麼說的喔。」

「是時限。」

少女一路狂奔，伊木先生在神社的祈願並非是前世的記憶，而是自己手上的鞋，若是離開之際與鏡妖對上眼，並沒有他探求的記憶，帶著執念的他如何離開櫻守屋？

腦中浮現昨日抹上黑墨的鏡，蔓延擴張，最終在夢醒之際散成黑色碎末。

少女加快腳步，抱著草履，赤腳跑向伊木先生的房間。

「——伊木先生！」

粗魯推開紙門，終究沒有看見對方的身影，卻見碎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房內窗外微風輕拂，吹起布簾，光散落在地上飄搖著，照映在破碎的鏡片，光暈朦朧純淨，如水波一閃而逝，令人嚮往拾取。

如被牽引般，少女走進房中，蹲下身，與昨日夢中拾起的碎片相彷伸手觸碰，腦中閃出的是從未見過的畫面。

「讓尊夫一人在辦公室離開，本公司深感歉意與遺憾。」

「急性心肌梗塞是不可防範的，請夫人不要太過自責。」

一炷香、一幀照片、一對妻女、數不清的慰問花。

妻子抱著啜泣的女兒安撫，微腫的眼空洞地看向來往弔念的人群。

陡然，一位年輕男子逕直走來，看著生澀，支嗚說了不少去世男子在公司的瑣事與交際。

「伊木前輩對我們這些菜鳥都非常好，在還沒請伊木前輩喝上酒，居然發生這種事......伊木太太，這兩天本應該是我值班的，因為伊木先生的好意領班導致......很抱歉......」

「......嗯。」妻子點頭，不做回應，直到對方拿出一本帳戶郵局本。

「這是在整理伊木前輩的物品時發現的，不久前和前輩聊到這帳戶本的事，得知您應該不知道這個帳戶的存在...... 」

妻子接過手，打開。

——５25,312,134.00 ¥ （日幣）

「『這是陽葵國外留學的費用』前輩是這麼說的，也請您好好休息，不需再兼職了。」

驟然，妻子眼淚急促而下，滴滴落在了郵本，模糊了字跡。

她翻開紀錄明細，自十三年前至今的存額旁都寫著滿滿的用途與花費，除了十二年舉辦婚禮時的花費，帳戶從未領出錢過。

「那個死固執......現在才說這些能做什麼......！」

「沒有你，這些錢有什麼用......」

緊握的帳戶本貼在心口，皺褶不堪。

「不要離開我們，好嗎......？」

妻女擁抱哭嚎聲，在來往的齋場迴盪著。

一炷香，悄悄地燃燒而盡。

風甫停，布簾遮住了光，玻璃碎片不再光輝。

「沒有預料到的死亡是不存在記憶的，伊木從來沒有過死去的記憶。」

一頭趕來的泉斜側著看向少女，「再說，我記得我從未說過鏡妖寄宿的是前世記憶吧？」

「執念與掛念，才是絆於人心者。」

少女垂下眼瞼，看著早已破碎的鏡妖光芒褪去，輕聲問：「......伊木先生，離開前有看到這些嗎？」

一陣風拂過，光線甫落，一同伴隨枝頭上最後一片紅葉，靜悄伏於碎末殘骸。

「也許吧，不過也不重要了。」泉無奈說道，看著少女手中緊握的草履，輕嘆口氣。

「畢竟那個人，可是連執念都很善良的老頭啊。」

「喂，鏡妖碎片小心放，別灑出來了，到時候沒歸宿小心變成幽靈半夜找你討怨。」

「...... 都是妖怪了還會變幽靈嗎？」

自鏡妖破碎後，泉將碎鏡移置神社的神龕擺放淨化，直到無妖力的碎片不再散出光芒。今日將收集進神樹下的老甕，少女特地走來神社幫忙。

用伊木先生的時限所換取的餞別禮，她感到過意不去。伊木先生送她的草履鞋她並沒有穿上，而是放在房中櫃子。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著碎片的布縷，果然，鏡子早已不再光輝。

伊木先生走後，鏡子碎裂，她找尋記憶的途徑隨之消逝，至於那夜鏡妖與她說的話涵義到底為何？答案也無從知曉。

將老甕打開，一片片將碎片倒進裡頭，倏然，熟悉的喚聲在耳邊響起。

「鏡子會照出你的過去。」

少女急忙四處查看，在手中布縷的碎片裡，瞄見一閃而過的光亮。她急忙撥開各一碎片，在底層有片碎得較為完整的稜角圓鏡。

「喂小鬼，別慢吞吞的，我可還要回去櫻守屋。」

聽見泉的呼聲催促，少女故作鎮定，將圓鏡悄悄丟進手袖，快速將布中碎鏡倒入。重新將老甕歸位後，與泉一同走下石階。在全是枯枝排列的甬道，悄然落下孤獨的楓葉。

少女在空中拾起秋天的末尾枯葉，端凝，眼瞳中帶著惆悵。

「是最後了嗎？」

泉俯視少女，輕笑，「不，」

「不會結束的。」點了點她的肩膀，指向天空。白色小花從天零落而降，輕柔紛揚，落在身軀化成水漬，在每個人身上留下痕跡。

「這可是初雪的象徵啊。」

少女聞言，眼露笑容。

雪點紛落，朵朵記憶的刻痕，化作水印，在走回櫻守屋的道路上，悄靜地留下綻開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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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靈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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