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薄荷草 - 番外芒（下）

放學後的程暐顥還未離席，兀自直盯著手機上的畫面，眼角下垂，時不時嘆一聲氣。

窗邊掠過一道影子，令程暐顥難以不察覺，易允誠的樣子看起來一如既往，唯獨他的眼眶微微泛紅，原本強而有力的笑靨也變得無力。

「你今天不跟溫子炫一起走嗎？」程暐顥問道。

「今天發生了一點事，想來找你聊聊，原本想說你可能走了，沒想到你還在。」

易允誠在他隔壁的位子坐下，說道：「我今天⋯⋯告白失敗了。」

程暐顥愕然問道：「他有說什麼嗎？」

「他什麼都沒有說，可能是因為不好意思吧。後來想想，我還是覺得自己不適合他，我們要的不一樣。」

他低下頭來，露出了程暐顥從沒看過的神情，說道：「為什麼我不是溫子炫⋯⋯」

程暐顥從來都不知道，易允誠原來那麼討厭自己。易允誠望見不知所措的他，露出微笑道：「抱歉，不小心露出真面目了。」

忽然，程暐顥輕輕撫了他的頭，兩人的目光沒有直視。易允誠從來沒有這樣向他人透露他的內在，心裡覺得舒坦很多。

「你剛才在看什麼？」易允誠問道。

程暐顥掏出手機，露出一張黃金獵犬的笑容。「我家的狗狗死掉了。」

他的眼裡噙滿淚水，感覺講出這句事實的一瞬間，心臟都快崩裂了。他感受到了一個極為柔和的氣場將他籠罩，易允誠以一種不同以往熱烈的力道擁住了他，他顫抖著，淚水從他的眼眶輕輕滑落。

忽然，他好像感覺到了什麼毛茸茸的東西，既溫和又舒服的觸感，似乎和他記憶裡的那隻愛犬如出一轍。

程暐顥微微頷首，發現眼前的易允誠變了——他的頭上生出金燦燦的狗耳朵，散著長毛的尾巴垂下落在椅子外。

望見他錯愕的表情，易允誠莞爾道：「先不要告訴別人噢。如果你之後想狗狗了，就過來找我吧。」

程暐顥潤紅的臉上掛著兩槓淚痕，說道：「⋯⋯好。」

他沉浸在易允誠的懷抱中，心裡卻覺得自己和他很遙遠。他在自己心中佔有多少位置？他們之間到底會不會有可能？

顏旭哲拒絕了易允誠的告白，他都難過到哭鼻子了，那對顏旭哲的單戀感情要怎麼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面對這種尷尬的情況，程暐顥已不知如何坦承自己的心意，他找不到適合的時機，更弄不懂對一個人的情愫落空之後，該怎麼轉讓、該怎麼割捨。

如鯁在喉。

•

程暐顥的愛情觀很極端。

他是一個極度專情的人，初戀通常很難忘記，可能會鐫刻在腦內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由於他自帶的距離感，他沒有愛過任何人，更沒有被任何人戀慕的經驗。因此只要他愛上了某個人，就很容易把對方吃得死死的。

從小父母給他的愛僅僅只是資源上的照護，欠缺情感培養造就了現在淡薄的他。

以及發覺了單戀的情感，感到極度緊張和恐懼的他。

程暐顥現在投注在易允誠上的感情岌岌可危，除了他專一的愛情觀，告白失敗對易允誠的打擊也很難掂量，他不知道顏旭哲對他來說有多重要，才會讓他在當下這麼不開心。

痛苦之處就在於，他永遠感受不到對方的感受。對方感受到的重量有多重，每個人心裡的天平都不盡相同。很討厭。

易允誠仍然每天放學和程暐顥見面，但最近程暐顥見到易允誠的時候，心情很複雜，彷彿私底下的糾結都一口氣浮上檯面，就像纏在一起的漁網般教人很不爽快。

兩人並列走在寬敞的街道上，人煙稀少，天空也變得寬廣許多。程暐顥難得開了話題的頭，說道：「我最近⋯⋯有喜歡的人。」

「噢？可以跟我講是誰嗎？」單純的易允誠問道。

「⋯⋯不能說。」講出這句話的時候，程暐顥覺得萬分痛苦。

「好吧。」易允誠問道：「那你有跟他講嗎？」

「⋯⋯我不敢⋯⋯」

「如果有喜歡的人，那就老實跟他講吧。」易允誠說道：「就算失敗了，也算是有得到一個答案啊。」

程暐顥覺得他遠比自己還要成熟好多。對啊，只要得到答案了，就不必一直這樣扭扭捏捏地相處下去了。

反正也不是一定要做那種關係吧。

當程暐顥鼓起勇氣，準備要說出口時——一隻狗突然向他們瘋狂嗥叫，牽著牠的主人則一直向他們道歉，吠聲傳遍了整個道路，拐過了一個巷子口才漸漸消失。

「啊你剛剛是要跟我講什麼？」易允誠好奇道。

「沒⋯⋯沒什麼。」程暐顥選擇略過了這唐突的時機。

「等一下要不要去吃冰淇淋？」易允誠指向前方的小便利店問道。「我請你。」

「喔⋯⋯好啊⋯⋯」

•

他們坐在用餐區舔著冰淇淋，程暐顥吃了幾口，問道：「你是怎麼坦然接受，顏旭哲不喜歡你的？」

「這個嘛⋯⋯」易允誠思索片刻，說道：「不適合就不適合啊，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我們還是照常玩在一起，還是很快樂啊，而且⋯⋯」

易允誠噴笑出來，道：「小哲太內向了，不適合我啦。」

原來啊，原來是自己想太多了，易允誠根本沒想到這麼裡層。程暐顥嘲笑著自己的妄想症和過度解讀。

•

微風吹過了廣袤無際的海洋，吹過了明亮清新的咖啡屋，吹過了節奏輕快的小城。

兩人正準備走向分別的地點，易允誠正要舉起手向他道別——

「我喜歡你。」

易允誠一時之間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他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程暐顥。

講出來了，自己真正的心意。就算無法達成理想也無妨，就算只能當朋友也無妨，不論結果如何，他就是想說。

「⋯⋯真的嗎？」易允誠的眼睛變得澄澈且晶瑩剔透，而程暐顥懇求的眼神，證明了這一切並非虛情假意。

兩人對視了好久好久。最後，易允誠擦去含在眼裡的淚水，說道：「我也喜歡你。」

在燠熱的盛夏街道，他們相互擁抱、落淚，如似夢幻泡影。

「突然好不想跟你分開。」

易允誠扣著程暐顥的手，說道：「我也是。」

公車從遠方駛來。「我的車到了。」

「拜拜。」程暐顥依依不捨地向他道別。「明天見。」

在一片橙色的天空下，程暐顥看著公車漸行漸遠，消失不見。

他永遠記得這一刻奇蹟。

•

番外《芒》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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