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無論是 Blackbird 還是 Lotz 都覺得在圖書館工作十分方便,但如今 Spence 和他的聯邦部隊要加入,總不能叫他們也塞進狹小的討論室裡。兩人只得遷走。最合適的地方果然還是 B 的宿舍,唯一的問題是髒,而這不難解決,清潔工作就由 Spence 的人做。
「那個發霉的杯麵,麻煩不要扔掉。」B 對一個聯邦兵說。
「為甚麼?這東西超臭啊。」
「研究資料。」
聯邦部隊同時也在房間進行徹底檢查,確保沒有第三方勢力裝設的秘密監控裝備。
「長官,衣櫥裡面和廚房水渠後有發現。」另一名聯邦兵報告。
「由得它。」Spence 答。
「呃?可是,是偷聽器喔?」
Spence 仍是那副撲克臉。「我放的。」
在 Spence 的部隊清理和檢查宿舍房間的同時,Blackbird 與 Lotz 繼續專注於他們的研究工作。為了能夠在十天內完成 CD 3.0,他們一刻都不得延擱,衣食住行全部得過且過,就連對話,也有超過 99% 是純事務性質。只有在吃過飯或去過洗手間的一秒半分的空檔,他們才會有兩句較不相干的話答。
「時間的最後十天。」Lotz 感嘆。「真希望有誰把它記錄下來。」
「記了又怎樣,沒有後世可以流傳。」
與此同時,雷厲風行的 Spence 只用一天已不知從哪裡調來整個團的工兵與工程專家。專家說,工程雖然浩大,尤幸裝配的不過是散熱元件,而且是以單次使用為前提,因此結構相對簡單,十天內要完成是很勉強,但並非不可能。「不過,Mr. Carlington,能請您告訴我這是甚麼東西嗎?」
「不能。」Spence 答。「國家機密。」
Spence 大多時間駐留在 B 的宿舍,除了是為方便溝通外,大概也出於防衛需要。Spence 顯然是個保安專家,他為確保宿舍安全假設了幾十種可能面對的攻擊,從破門破窗到在中央空調系統混入毒氣都有,以預先制定應變對策。
而這些預防措施,在搬到宿舍翌日就派上用場。
晚上八點,Spence 的哨兵報告一輛黑色禮車停在宿舍門口,出來六個分明不是學生也不是教師的人。哪來的不速之客?這疑問並沒有停留在 Spence 的腦海太久。由於電梯閉路電視訊號已經接駁到 B 的宿舍房間,所以那六個人一進電梯,Spence 便得知他們是誰。
他們沒有試圖隱藏身分。
「你來這裡做甚麼。」電梯開門後,Spence 對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說。語氣冷若冰霜。
「沒想到你會在。」對方口氣亦同樣冷漠。「我是來找老朋友聚舊的。」
B 停下正在敲鍵盤的手。當然他一聽就知道來者是誰。
Spence 沒有給對方回應。B 知道這人行事極其講究效率,多餘的事一點不做,多餘的話一點不講。他肯定是聽到 B 的打字聲戛然而止,推斷 B 已了解狀況,因而靜默,讓 B 決定如何回應。
「讓他進來。」B 喊。
Spence 要求 Leon 和他的五名保鑣繳械,Leon 說他寧願將保鑣留在門外,自己一個人接受搜身進入房間。B 好奇 Leon 哪來自信覺得毫無防備的自己不會被殺,雖然他和 Spence 也應該不會下手。朝 Leon 身上開洞並不會幫助 Rachelle 康復,反而會帶來麻煩,畢竟他們還需要革命軍牽制南下的帝國軍,以免散熱管道工程受干預。
話雖如此,Spence 會否失去理智給他一槍?那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機會比較低而已。所以 Leon 這著也是一場賭博。
賭注是很清楚的,問題就是彩金了。
Leon 進入房間後朝四周瞥了一眼,對堆滿書籍、電腦、文件和電子零件的 B 的宿舍並沒感到驚訝。他拉開餐間一張椅子坐下,彷彿那是自己的家。
「很久沒見。」他說。
「甚麼事,大魔頭。」
「誰誤解我都不意外。只是對帝國暴政無動於衷的人竟然叫反抗者做大魔頭,不會有點好笑?」
「先不跟你算 Rachelle 的帳。殺我兩個好朋友,還不算魔頭?」
Leon 向他睥睨著,沒有否認,於是 B 就確認了。
她們是去了遠行。
「我來不是要跟你談論這種事。」他說。「而是要給你開出合作提案。革命軍會支持你研發 CD 3.0,而你基本上甚麼都不用做,繼續研究就好。我們只需要你答應一件事﹕我們即將要和帝國軍決戰。如果我們輸掉,你就啟動這部機器;如果我們贏,你不要啟動。你可以在我們新建立的國家無憂無慮活一輩子——我知這對你而言一點都不吸引——所以我也答應你,到時會盡一切力量拯救 Rachelle。」
原來如此,B 想。Leon 是把 CD 3.0 視為「再活一次」的保險絲了。就像打 Boss 前存檔,如果輸掉就從儲存點再來一次。竟然一下子就想到 CD 3.0 可以這樣利用,真不愧是 Leon。他的才智實在毋庸置疑。
只是他的提案比 B 猜想的還要欠吸引力。Leon 大概不知道菁菁和 Spence 已經讓他們認識的最好的醫生看過 Rachelle。既然聯邦與帝國的好手也無計可施,他為甚麼要相信連是否會誕生都不肯定的革命政府?
「假教宗,要騙就去騙你上帝。」B 說。
「我知你覺得信我還不如信自己,可我還是想告誡你,不要過分高估你的 CD 3.0。B,你是天才,我不懷疑。莎梨可能會懷疑你是不是真的能夠把那東西做出來,我是百分之百肯定。只是你有沒有想過,做出來又怎樣?誰也不能保證 Rachelle 一定不會出事,對吧?凡事都有遠因,只專注於導火線是治標不治本的。只要遠因在,就算撲熄了導火線,會發生的意外還是會發生,不是今天發生也只會是明天。」
嘿,甚麼叫「會發生的意外還是會發生」?如果一定會發生那就不叫意外。B 心裡自個兒玩著文字遊戲。意外一定會發生那就不叫意外/未來的意思就是一切還未到來……
「既然你那麼肯定歷史無法改寫,被帝國擊敗的話就應該乖乖下地獄,怎麼還要我開機?」
「我不同你。我是把最大的希望押在自己能夠改變的事情上,你那機器只是一種保險;而你卻把保險當成最大希望。用你的話來講,我是以小搏大,你是以大搏小。何必賭得那麼愚蠢?再者,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吧?你叫我大魔頭,實際上你卻比我更殘酷。毀滅世界——」
「又是這個。」
「——令所有生命的軌跡在頃刻之間結束。這樣真的好嗎?」
「超煩的,怎麼人人都說毀滅世界?世界沒有毀滅,只是在某個時間點重來。再者,就算毀滅又怎樣?我的目的是救 Rachelle,不是救地球。別的生命我管不著。」
Leon 先是一獃,然後大笑。「B,你長大了啊。」
這種自上而下的態度是怎麼回事。
不過,退一步講,Leon 確實說得沒錯。「我的目的是救 Rachelle,不是救地球。別的生命我管不著。」兩年前他確實說不出這樣的話。在他心裡面,那名為「意志」的精神當時還在太虛裡漂浮,如今則已凝固成實體,成為心靈的土壤,堅實得足以建構整個世界。
Leon 說﹕「你跟我愈來愈像了。我也沒想要拯救世界。這世界一點都不值得我拯救。」
「等等。我要把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原句奉還﹕『我不同你』。你看不起世界,所以用殘酷的方式對待世界,直到現在,你回頭,終於發現自己也成了這個你看不起的世界一部分,連你自己都不覺得自己值得被拯救;可我不同,我與世界沒有過節,我確實沒喜歡它,但也沒有看不起它,就算我要毀滅它,也只是因為我有一個我關心的人。而你沒有。Leon,我是長大了沒錯,但不是朝你的方向啊。」
聽到這話,Leon 像有點吃驚。他嘴唇打顫,骨嘟吞口水,脖子往後縮,像要將自己的身體蜷起。B 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看見這小動作。
這名殺人如麻的宗教領袖竟露出如此膽怯的神色。
為甚麼呢?
後來 B 為這個問題建構了一個理論性的假設。他認為人的惡可以分成兩種,經得起意志考驗的惡和經不起考驗的惡。對於前者,作惡者會認定那是必要之惡,縱然要承擔惡果,自己的意志也只會更加堅定;而後者的話,惡果則會令作惡者動搖。至於哪種惡是前者哪種惡是後者,由於意志是個人的事,答案亦因人而異,還會隨著一個人的經歷而改變。B 想,一直以來 Leon 所作的都是自認為經得起意志考驗的惡,所以就算導致那麼多人受傷、死亡,他也無動於衷。而剛才,B 說的那一段話,可能不經意地,令他一部分的惡,變得經不起意志考驗。
所以他動搖。
儘管只有一瞬,隨即又回到冷漠。「那麼,我最後確認一次﹕我的提案你並不接,對吧?」
「你說甚麼,我可沒說我不接受。」
「啊?」
「成交喔。如果你打贏,我們就終止研究,這樣可以了吧?與之相對,研究期間請你不要干預。戰勝後,請傾盡全力醫治 Rachelle。」
Leon 一下鼻笑,Leon 大聲嘆氣,左邊嘴角揚起。「早說嘛,早說就不用花這麼多時間閒聊。」
「別說這種不近人情的話,是你自己說要找朋友聚舊的。」
Leon 離開後,Spence 甚麼多餘的話也沒講,只簡短問﹕「進度如何?」
「比想像順利,也許還可以早兩三天完成。你那邊?」
「你有多快,我就可以多快。」
Lotz 見二人完全不討論 Leon 的事,小聲問﹕「不好意思,你不會真的終止研究吧?」
B 和 Spence 一起看向他。
Lotz 吐舌頭﹕「這種爾虞我詐還真讓人受不了。」
B 揚眉。「不是甚麼爾虞我詐,只是客氣地結束對話。就好像說『再見』不等於想要再次見面一樣。他知道我不會終止研究,我也知道他不會在戰勝後留我活口。可是,這次交涉是他輸了,因為我沒有損失,而他卻暴露了一點。」
「甚麼?」
「那就是他不知道我們的底牌,也就是你的存在。因為他顯然沒有想過,我們的計劃是在開打前就已經把 CD 3.0 做出來。」
「你,果然還是很了解他?」
B 便又想起剛才 Leon 那稍縱即逝的不安。
「算了,說這個太煩……劇終。回到研究工作。Spence,我想麻煩你派人做點調查。」
Spence 用眨眼回答。這人到底是要多省力才滿意。
B 說﹕「天文台應該有特拉岡城七十年代來每日的天氣紀錄,我想借來一讀。」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qz9JoDZB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