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吃蛋 - 巧克力

何若祥常有種幻覺：會不會世界萬物都是有生命的，要不怎麼一大清早，街上的一切也才像正要甦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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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三十八分，他們出了大樓，陽光被高聳的大樓擋住。世界是亮著的，隔夜的濕氣稍微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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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收拾行囊，只是稍作休息，躺在破椅子上的手機鬧鐘響了，便動身啟程，連手機鬧鈴也沒關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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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有多少錢？」何若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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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掏遍身上所有可能放錢的地方，「五百元，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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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塊。」何若祥把錢幣彈到天空中，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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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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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顛著腳轉了一圈，「你覺得我們看起來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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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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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學生。」何若祥露出無辜的表情，「誰能想到好學生會跑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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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票口前逗留了一會，發現始終有人站在票口處，難以混入進去。何若祥頂了一下李澤明，走出車站。李澤明跟在後面，「沒有機會進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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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會有辦法。」何若祥信步而走。在車站旁不遠處有個機車棚，他觀察四周，發現角落有個回收桶，推了過來放在牆邊。「我們翻過去。」說著踩了上去，發現不夠高，蓄力躍起，手勾在牆緣爬了上去。「沒有攝像機，這裡可以。」一眨眼消失在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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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緊張地環視周遭，確定沒有人朝這邊注視，才依樣畫葫蘆學何若祥翻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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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另一邊，他們相視而笑。李澤明從微波爐出來似的，熱呼呼，腦子發漲，手發顫，興許是爬牆用力過猛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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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月台上沒人，他們快速穿越軌道，找了有建築遮蔽的地方，這裡對向月台看不見。何若祥先行爬上，拉李澤明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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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是有這樣作過嗎？」李澤明喘著氣。明明才沒多少距離，卻像跑了兩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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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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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麼知道可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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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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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笑了出來。是啊，試了才知道。「你知道怎麼搭到花蓮嗎？還是台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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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都去啊。我不知道怎麼過去，沒有手機，我看看喔，這裡是南下，既然都到這裡了，我們就南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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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李澤明還沈浸在翻牆逃票的刺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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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二十分，晚了兩分鐘，火車姍姍來遲，他們進了龐大的蛇型巨獸，急促的電子警示聲響後，火車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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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人會搭火車嗎？」李澤明問。車廂只他們，與一對東南亞外籍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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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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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搭火車，比想像中有趣。」他饒有興致的打量車內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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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幾乎都忘了他貴公子的身份，沒有搭過火車也是情理之中。「我想先睡一下。」何若祥靠著窗子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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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昨晚的事。他惡作劇地突然從身後抱住李澤明，沒想到他瞬間呆住，沒有掙開。這讓何若祥產生幻象：他就是一頭獅子，李澤明是驚嚇過度的動物。管他什麼動物，反正他是徹底沒了生存意識，時間也為之能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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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放開了他，他像沒發生事一般，去拿桌上的食物吃。差別只在那張劫後餘生慘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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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怪胎。何若祥心裡發喊。卻有一個野心想征服他，探究他身上究竟藏著什麼故事。此時他心裡冒出一頭獅子的面目，露出白森森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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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站上很難睡著，頂多閉目養神，屁股坐到發疼。何若祥看了眼跑馬燈，下一站造橋？去都沒去過，在他眼裡就是個過路站台。再看向李澤明，閉著眼睛，漂亮的下頜線，俊俏的臉蛋，成熟而冷靜的氣質，殊不知卻是個娘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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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李澤明。」何若祥叫醒李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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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嗎？」李澤明跟著他出了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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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但太久了，我們先在這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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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烤得空氣起皺，何若祥抬手擋了一會，懊惱這純粹是徒勞之舉，遂向李澤明要了外套，在頭頂上揚起帆，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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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一晚沒睡，臉色暗沉，襯衫還沾有昨晚沾到的番茄醬；何若祥額頭長了顆痘，一顆心就懸在那，癢，又隱隱發痛。這一癢，全身跟著也癢了起來，渾身不快。「我後悔了，真想洗個澡，然後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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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李澤明撓了撓脖子。被這麼一說，他也覺得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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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水，我想要洗臉。」何若祥生無可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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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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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橋偏僻，路邊只幾戶老舊透天房子，熱浪把兩邊的街景熨成兩張紙，微微晃動著。何若祥驚呼一聲。只見一戶住家外牆鑲著水龍頭，盤著一捲橙色塑膠膠管，在這處境下見到，簡直是一件了不得的作品，裝置藝術般的存在。何若祥奔了過去，擋風的外套在頭頂獵獵作響，彷彿他也成了一件名畫－－暴風雨。但還差一名漂亮的女子，何若祥放慢了腳步，一把環腰把李澤明拉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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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拿著外套。」何若祥指導他動作，好完成這突然的奇思妙想。「不對，拉著角落就好了。角落！不要拉衣服中間。」李澤明不懂他發什麼癲，耗了兩分多鐘才佈局成功。一件偉大的藝術，前置作業是同等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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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們走。」何若祥把李澤明拉得更靠近自己，拉著外套各一角向上展開，朝那件偉大的裝置藝術跑去，也就是盤著塑膠管的水龍頭。李澤明感到腰部溫暖且結實被包裹著，偷偷瞥了眼何若祥，這一看，就再也轉不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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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如此歡愉，被靈魂親吻過得生機盎然。昨夜，他說他是冰冷的海岸，李澤明想了很久，終於能夠懂得，他好像也是如此，活得麻木，生命失去了動機，就只為了生存而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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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就愛上何若祥，或許是因為從他身上看到了自身的影子，說到底，他可能愛的只是自己。看到何若祥真心快樂的神色，李澤明也愉悅起來，就像另一個他快樂了，他也就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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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秒，到水龍頭那他們只用了六秒，李澤明卻覺得是六毫秒，亦是六個輩子那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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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沒有忽略他看自己的目光，心裡生了厭煩，到了目的地趕緊鬆手，把外套塞到他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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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打開水龍頭，用頭頂去接，沁涼的水很快地浸透髮絲，滑落臉頰，洗去他一夜未寐的油漬。李澤明還在看他的臉龐。這是愛嗎？他的眼神離不開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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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你。」何若祥拍了拍頭頂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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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脫去上衣，跟外套放在一邊，跪在水龍頭前，背面看去帶有懺悔之意。他打開水，水落在他莊厚的背肌，沒多久，頭部緩緩垂落，水跟著蔓延進去，微微張著嘴，輕緩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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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幹什麼？」一個婦女的聲音從屋子裡傳來，紗門被大力拉開，婦女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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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聽到動靜趕緊起身，動作急了，腦袋碰在水龍頭，罵了一聲。婦女看向他那身精實的身體，眼神動了一下，咽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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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火了，火燒車，阿姨，真的不好意思。」何若祥吶喊，神色極為緊張，一瘸一拐地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交給李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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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火燒車，你們在我家幹什麼。老公，你出來，有兩個年輕人在我們家鬼鬼祟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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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年男子穿著吊嘎，探出了頭，「他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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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車子突然起火，我們跑了出來，因為實在太熱了，所以在這沖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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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幫你們叫消防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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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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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沈思了一下，「你們父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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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在現場，正在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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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傻站在原地，他實在不懂簡單道個歉就好了，為什麼要編故事欺騙人。中年男子一直盯著手機，偶而抬頭，李澤明禮貌地跟他點了點頭，他馬上關上了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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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進去了，你載他們過去啊。」婦人回頭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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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忙，你自己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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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可惹毛了婦人，進了屋子大吼大叫好一會才又出來，「整天就只知道股票股票，生活都不用顧了嗎？又沒見你賺幾個臭錢。你們兩個，我載你們過去，跟我說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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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不用，我們自己過去就好了。」李澤明害怕事情被揭穿，連忙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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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傳來男子的聲音：「他們都說不用了，妳在那邊瞎起鬨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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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同學是客氣，有教養，哪像你躲在裡面。」婦人怒嗆，轉而溫柔說道：「走吧，你們上車，都坐後座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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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虎難下。李澤明跟何若祥交換眼神，卻見他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笑咧咧地。「謝謝阿姨，妳人真好。」他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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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上總算有了冷氣，也沒了陽光，何若祥滿意的靠在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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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外地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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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來旅遊。」何若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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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我在造橋那麼久還不知道有哪裡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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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爸媽喜歡露營，他們喜歡找一些人少的地方探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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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確人很少。到了要跟阿姨說耶，阿姨不知道你們車子在哪，你們確定是這個方向對嗎？露營了話應該是有靠海。」邊說邊打了個方向燈，轉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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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婦人都在聊自己成才的兒女，還有靠股票賺大錢的丈夫，雖然話裡話外帶著不滿，其實卻深以為傲。這種人何若祥見多了，知道怎麼應對，把婦人聊得忘我，車子愈開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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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本來還認真聽他們說話，後來漸漸放空，看車窗外的景色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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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阿姨，就停在那邊就可以了。」何若祥指著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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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停在了路邊，烈日如火，李澤明眷戀起車上的冷氣，下車前深深吸了口氣，試圖留住一絲涼意。他們下了車，婦女丟了兩塊巧克力給他們，「給你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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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道謝。何若祥再次揚起外套遮陽。路邊是一方方綠地，靠近馬路有一排樹木，後面綠地上是雜草遍佈，還有給人丟棄的廢物。何若祥與李澤明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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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嘛騙人家。」李澤明一路上憋著這問題，終於有機會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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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血來潮，我還想說能進他們家休息一下，不過搭個便車也不錯，有冷氣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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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現在我們去哪？太陽有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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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然我們把那個女人殺了，開她的車去台東。」何若祥此時把外套披在頭上，手裏掄著不知何時撿來的樹枝，往身旁的芒草亂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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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停下了腳步，很生氣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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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笑的，那麼大的反應幹嘛。」他沒有為了李澤明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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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趕了上去，「我真的沒辦法知道你什麼時候說的是真話，什麼時候是玩笑。」以他對何若祥的了解，相信殺人這件事可以不是玩笑，儘管機率微乎其微，但絕不是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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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誰來了。」何若祥指著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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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一臉怒火，看到他們回頭，大吼道：「臭小孩，你們騙我，什麼火燒車，我愈想愈不對。狗咬呂洞賓，你們兩個沒家教的臭小鬼，給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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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理她。」何若祥繼續揮他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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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生氣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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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我也很熱啊，理她能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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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氣急敗壞，無奈口舌之爭是爭不過他的。心裡想著：我究竟喜歡他什麼？他那麼糟糕，沒有道德的人，是我看錯他了。但再看他的側臉，茫然的神情，是別於世俗之外的茫然，是對於世界本質的茫然，那種茫然充滿魔幻與魅力。李澤明的心又墜落了。該死，我就不該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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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的不快，婦人很快就追了過來。「你們老師怎麼教你的，是讓你們這樣騙人的嗎？你，是你帶壞他的，他看起來不壞。」她指著何若祥大罵：「混蛋，王八蛋，給我站住，我叫你們給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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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憋著笑。她倒是說對了，是他帶壞了李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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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報警，你們完蛋了，你們叫什麼名字？爸媽是誰？住哪裡？混蛋！」婦人呲牙咧嘴地，開始在手機上一陣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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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用氣音跟李澤明說道：「配合我。」說完轉身向婦人跪下，「阿姨，我們逃家了，很久沒有好好洗個澡，我們身上只有五百五十元，掰托饒過我們吧。」李澤明對他突然的舉動錯愕，再回過神，居然已經配合他也跪在一旁，還順便拿出身上僅有的五百元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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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對突然地反轉也是一般錯愕，但一時拉不下臉，罵罵咧咧了幾句，才說：「阿姨不會拿你們的錢，下次不可以這樣知道嗎？你們先跟我回家，我請警察過來，帶你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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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又突然變臉，「有完沒完，欸，起來，我們走吧。」奮力拉了李澤明手臂，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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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在後面沒有了動靜。可能報了警吧，但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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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個性簡單，就像一張小學試題，簡單的圓圈打叉就能辨明。何若祥覺得無趣，量那婦人說要報警也是信口開河。聽，沒聽見她在那胡話發瘋了。這麼熱的天，特地跑下車來逞兇鬥狠，有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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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李澤明不發一語，直到兩人穿過草坪，才在馬路邊突然站定。這次何若祥停下了腳步等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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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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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發出嗯哼的怪聲，繼續前行，走了半里路，再回頭，李澤明已經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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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有座白塔，應是觀景台，聳立在一個小坡上，被一群樹木包圍著。何若祥登時有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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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年久失修，有個金屬牌寫「晴洞塔」，再沒有可以辨其身份的物件。何若祥穿門而進，裏頭擺了幾件蒙塵的工具，桌椅，給人廢棄爬滿藤蔓的彈簧床。他順著旋轉梯爬上去，臉上被什麼東西黏上，也許是蜘蛛絲，很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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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塔頂是完全的空曠，印入眼簾的是大片的簍空窗景，被樹木給擋住，再遠能看見的就只是藍天。被叫做「晴洞塔」不是沒有原因的，晴天被弄出了個大洞，一點美感也沒有。當初建這塔的人想什麼呢，要景沒景，裏頭又不怎麼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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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是鐵皮搭的，走路會發出巨響。他走到窗台邊，些許微風，拂在滿是濕汗的皮膚生涼，不那麼熱了。他席地而坐，想著再待一會就搭火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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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兩分鐘，他待不住，臉上的蜘蛛絲想是沒被它弄掉，搞得渾身難受。背心也是濕了一片，

汗珠從髮梢上一滴一滴落在鐵板，噠噠如和尚敲擊木魚，愈敲心愈亂，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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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有人進來，是李澤明，從腳步聲能聽出來，是如此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什麼似的。他的猜想沒錯，是李澤明，拎著兩瓶啤酒走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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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啤酒應該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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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你拯救了我。」何若祥接過啤酒，用冰涼的啤酒清洗腸胃裡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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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只從便利商店買了啤酒，還買了兩件一次性衣物。何若祥充滿感激。「要是有傘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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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錢。」他打開了啤酒，仰頭猛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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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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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換完衣服也坐在他旁邊，「你想我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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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待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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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陷入沈默。何若祥啊了一聲，突然想到了什麼，在口袋裡掏了掏，掏出兩塊巧克力，是婦人給的。這麼熱的天氣，兩塊巧克力已經融化，手感上包裝紙內的巧克力已然是一團泥。「要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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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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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笑了一下，想到有趣的打算。打開包裝紙，把融化嚴重的巧克力半塊含在嘴上，半邊露在外面。左腳一伸，跨坐在李澤明腿上。嘴含著巧克力，往他的唇上靠，半塊巧克力送進他的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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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打了個冷顫，眼睛閉了起來，迎上半塊巧克力。能感覺到唇與唇的交集，濕潤且甜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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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這一套動作餵食完，又回到了原本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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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你的心血來潮嗎？」李澤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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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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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滿臉通紅，身體是燒壞了的熔爐，滾燙且冒著水氣，連融化地鐵水都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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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了拉何若祥頭頂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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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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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東西。」李澤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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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後腦抬了起來，讓壓住的外套給李澤明拿回去。李澤明把外套放在了大腿上，來回檢查口袋幾次，沒發現什麼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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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東西時，李澤明忍不住的發笑，幸福洋溢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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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嗎？出發？」何若祥起身抖了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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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啦。」李澤明再次把大腿上的外套口袋檢查了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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