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
回到家後，我便立刻敲響了安迪的房門，邀請他一起吃晚飯，表示有些事想徵求他的意見。安迪聽到我的請求後，一臉驚呆，嘴巴微微張開，表情像是被冰封一樣僵住，似乎是嚇呆了。不論我如何搭話，他的表情一直沒變，就算到一個多小時後，飯菜都端上桌，我請他出來時，他的表情依然僵硬，好像在介懷甚麼似的。
我是不是說錯了甚麼話？面對這意料之外的反應，心裡有點害怕。
餐桌上一片寂靜，安迪低頭吃著我做的肉醬意粉，而我則吃著昨天剩下來的印度咖哩，氣氛十分尷尬。我不時偷偷往上看，窺看安迪的表情，他也似乎有做一樣的事情，每當我們的視線交匯，他都會立刻害羞地望向別處，我也會嚇一跳，並因不好意思而下意識移開視線，就這樣過了半小時，碟上的食物只剩下一口，我仍未開口問出自己的疑問。
你在害怕些甚麼？我登時想像到夏洛特叉著腰，一臉氣噗噗地責罵我的樣子。老頭，你已經活了一百多年，還會怕？
我不是害怕，我在心裡回應這把幻想出來的聲音。只是很少這樣主動向人傾訴並尋求解答，感到不適應而已。
這不就是害怕嗎？幻想中的夏洛特嘆氣。是你邀請人來的，那就去，開口問，把話說出口後就不會怕了！
哪有這麼容易啊？我正想這樣回應時，突然醒覺，事情好像就真的那麼簡單。現在因為所有事都在不確定當中，所以我感到恐懼，當問題離開嘴巴，薛丁格的箱子被打開了以後，一切的隨機都會成為確定，自然就會知道下一步的應對方法！
「安迪，」我放下叉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壓下心中的恐懼和張開嘴巴。「我有一件事想詢問你的意見。」
安迪身子頓時一縮，像是我突如其來的開口嚇到了他，但他很快把叉和匙放下，用他那雙褐色的眼瞳望向我，鎮定地問：「是甚麼事？」
「抱歉有點唐突，總之事情是這樣的，我曾經有過一位很重要的人，最近在考慮該否跟她見個面。」說的時候，我感覺心臟快要跳出胸口，希望那響亮的心跳聲沒有傳進安迪的耳朵。見安迪有些疑惑，我頓時記起要多加補充：「我和她已經分開了一段時間……不是決裂，偶然還有聯絡的，只是這陣子在想，不如跟她親身見個面，但又怕打擾她，為她做成困擾，所以一直煩惱著……安迪，你還好嗎？」
眼見安迪的表情越來越呆若木雞，我停了下來，眨了眨眼，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啊，不，我只是一時沒料到你會找我傾訴，所以反應不來而已。」安迪立刻回過神來，靦腆地回應。
「會為你帶來困擾嗎？」果然是麻煩了他嗎？我立刻本能地退縮：「如果會的話，那就……」
「當然不會！」安迪急忙插話，整個人倏地站起來，愣住兩秒後又有點害羞地坐下。「我很感激！感謝你會找我。」
我有點疑惑地看著他，他立刻對我大力點頭，並燦爛一笑。
「我實在想不出身邊有哪些人能談這類話題，感覺你的話或許可以給我一些啟發。如果感到困擾的話請告訴我，我不介意的。」安迪的話讓我安心了些，但還是感到有點沒自信。
「不用這麼見外，我很感激你願意信任我，找我聊這些，」安迪沒有被我那些自我保護的言句嚇怕，他的笑容一如平常，溫暖又真摯，如冬日陽光一樣令人心頭一暖。
「總而言之，我想找她，但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所以想問你的看法。」
這時，手背傳來一陣指甲陷進肉裡的刺痛，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心裡的緊張之情。
「在說我的看法之前，我可以多問幾條問題嗎？」安迪沒有立刻說出他的意見，而是回以問題。他補上一句：「如果介意的話，直接告訴我便可。」
「我能回答的話，都可以。」我點頭。只要是不會暴露魔法界，以及關於我壽命的任何資訊，我都會盡量回答。
「為什麼你會想見她？」安迪問。
「我想看看她是否安好，並且有一些說話之前未能說的，想當面告訴她。」
安迪點了點頭，表情看起來像是知道我想對莎拉說甚麼似的。他再問：「依照你的說法，你們已經分開了一段長時間吧，但你仍然對她存有思念，為什麼？」
「這……」沒料到被問，而且那麼直接，我一時語塞，垂下頭來，心裡不停掙扎著，一方面對回答感到抗拒，但另一方面又覺得不能再逃避。
「威廉？你不想說可以不說……」
「因為我始終放不下她吧。」在五味雜陳的心情裡掙扎許久，我屈服地嘆了口氣，緩緩開口。
話語出口的瞬間，一陣酸澀頓時在心中化開，難受的同時也感到荒謬，我忍不住在心中嘲笑一聲。
哈，之前說著甚麼只是想見個面，確認她安好，可以繼續當朋友沒問題，但說到底，我有的還是不甘和後悔啊。
分開了十五年，我沒有一天有放下過莎拉，在夢裡、現實裡，那怕是在鬼魂給我看到的過去裡，她的身影從不缺席。對，我仍然愛她、思念她，很想回到十五年前在希斯路機場的那天，緊緊把她擁入懷中，不讓她踏入我觸不及的機場禁區，就算理性知道我們二人未來的路只會有更多禍事，但感性的我依然想緊握她的手，一同勇敢面對未知。
這些年來的豁達，都不過是為了掩飾後悔而故作瀟洒，剛才的一句話一下子將心裡堆砌多年的假象一舉擊破，我終於清楚看到，看到了那個獨自站在禁區入口，緊握著空無一物的拳頭，淚流滿面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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