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 | Penana

「我還是很中意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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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種感受好像有點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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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時間是最大的敵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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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現在的你來說，情感是恩賜抑或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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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噹 ———叮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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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的鐘聲甫響起，人群便挨肩擦背的從演講廳走出，當中就包括了哂跟浚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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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呀，待會是否要陪我到立聯書局面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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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話的正是浚仔。他跟哂既是大學的同科同學，也是宿友。哂在三年前的文憑試中考得不錯的成績，其後便直接升讀了中文大學的文學系，主修的是現代文學。相比下浚仔的學途就顯得分外多舛，他的中學生涯只管放任，因而總分只得個位，然而他並沒有放棄，反之勤𡚒背書，最後幾經波折，終於也都考上中文大學了，可謂「絕地翻身」的教科書式案例。也正是如此，浚仔的歲數比哂大了個足足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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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著這麼快吧？最近的課業很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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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快了，轉眼間我們這就三年級了，得好好把握時間去盡快完成實習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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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快快完成後去拍拖吧？便只顧談情說愛喇，要不然今個學期你的績點繼續下跌的話，過去幾年你的心血就通通給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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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啦不是啦～最近我也挺缺錢的，又恰好聽說立聯的工資不錯，所以便想去幫補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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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缺錢的源由不就是因為拍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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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只懂尋根究柢啦！至多晚上那餐我請客！要陪我一起去面試才能吃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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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陪你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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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真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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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剛吃完午飯後便搭乘了一列往上環的地鐵。在出口轉左後須要順着幾條蜿蜒的樓梯走上，然後踱步進幾個狹隘的胡同，就會到達他們的目的地 —— 立聯書局。最先映入他們眼簾的是寬敞卻擠擁的空間，放滿書的書架和囤積的紙皮箱都快要給放出店外了，可見這裏確是「文青們」的尋寶處，網上的分享終都沒有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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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這裏的工資也不會這麼高啦，小心過勞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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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嘴巴真惡毒呢……」

「看！是張愛玲的小團圓呀！有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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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一兩章啦，沒有心思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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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你不是也想要成為作家嗎？怎麼這點兒心思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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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跟讀的心思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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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十八歲異常渺茫，像隔著座大山，過不去，看不見。寫得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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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隨便大聲朗讀書中的字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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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歛的哂又再害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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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你破壞這恬適的氣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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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這小子有點品味哦，張愛玲的小團圓不是誰人都會拿起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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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沙啞的聲音從右側傳來，他們發現咫尺的身旁忽然站着一個男人，準確來說是一位滿頭青絲、兩鬢長白、駝着背的老年人。他配戴着一副幼框眼鏡，鏡架填滿了斑駁參差，垂掛的眼鏡鏈輕撫了他隆起的雙肩。他赤腳套住一雙實木底的流蘇樂福鞋，卻走得靜謐無聲，鞋身的前端隨着歲月已然長滿刮痕。他的手上拿着一本書，封面是潔淨的白無故給灑了一灘紅，像是血染在新買的白襯衫般令人難受、又充滿病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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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胡遷的牛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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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剛到貨而已，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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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中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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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倆小子有點眼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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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老闆嗎！」浚仔突然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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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的，有什麼可以幫到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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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張愛玲的這本書！還有…兩份求職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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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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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2日星期四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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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哂上班的第一天，說的第一天指的不僅是在立聯書局，更是截至21歲為止的頭一回。兩個禮拜前哂為了不想令自己變得尷尬而跟浚仔一同地遞上了求職表，可是浚仔卻以「找到了別份更高工資的工作」為由狠狠地拋下了哂，他甚至沒有出席面試。雖說哂本應可一起缺席，但是怕打擾人如哂，又怎會做出這般難為情的舉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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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仔，今日第一次上班還算習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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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至少人流不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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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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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說怕，更多的是不想跟別人作些無謂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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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樣才算是有意義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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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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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親近的人閑聊早餐吃了什麼比較有意義，還是跟不相識的教授詳談近代文學史比較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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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前者吧。」

哂的腦海中無端浮現了蔽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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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只是認為大多的別人都是無謂吧？」

「可這樣是不行的哦，再怎樣親近的人在一開始互不相識時都須要放下偏見或戒心去接觸才對，要不然也不會促使雙方變得親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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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近的人會嫌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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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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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認為擁有屈指可數的親近的人便足矣，哪怕只有一個……我再也不想跟他人變得親近了。必要的交流我是不抗拒的，譬如站在收銀處時向客人問好、又或作各方面介紹，但都只是歸於客套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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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也不想逼你去學會怎樣主動接觸別人。好比這間書局，從都不主動作宣傳、更遑論譁眾取寵，一切都只求個「緣」字。有緣的，始終會遇上。但是若果有天真的遇上了，必定要牢牢地抓緊呀，不論是客人，抑或所有關係。」

「不講這麼多了，趁現在沒什麼客人，你就先去吃午飯吧。吃完後順便到街角的便利店給我買口煙，都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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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掌櫃的紅燒牛肉麵現在買二送一啊，有需要買多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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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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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加上日光檸檬茶一支，一共是三十四塊，什麼支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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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麻煩再給我一盒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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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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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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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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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濃的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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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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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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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共六十六塊。」

「收你一百。」

「找回你三十四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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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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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別人買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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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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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給買的那個人叫你試試的話不要理他，煙癮一旦上了很難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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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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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單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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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為什麼這樣跟我講？關於煙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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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啊，只是覺得你的外表不適合抽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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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下午兩點二十四分，是人流最為稀疏的時段。除了哂和那一位店員外，便利店根本就別無他人，外面的整條街道更是只有丁點人頭，靜得店內的背景音樂獨自割據了兩人的耳膜。今天的天色很好，好似有點轉涼了，幾隻翱翔的鳥兒盤踞了自由的天空，顯得地表的人們更不自由。哂在店內把杯麵泡過沸水後便打算拿回書局吃，走着走着的途中，他從毛衣的口袋中拿出了剛剛的單據，然後又瞟了眼右上角的「負責員工」一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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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做涓蝶嗎… ——— 哂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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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哂和蔽月，他倆一直都是透過筆墨交流，有時會相互寄出照片。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就從沒交換過電話號碼，相對時未有、離別時未有、分隔兩地時也未見。他們之間好像有種難以名狀的默契，不會過度打擾，更不會干涉日常，卻在彼此的心頭上留下重要的一席，是好是壞，沒人敢惘然判斷。然而今天，是距離上次哂給蔽月寄出明信片的第一百五十六天，蔽月依然未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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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冷嗎？今天又只是套住件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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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啦，書局的暖氣還是挺給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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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毛衣很有紀念價值嗎？抑或你很喜歡你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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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得出這件是學校的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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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會看不出，學校的毛衣都是一個模樣，我的那件才剛給我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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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剛中學畢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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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才半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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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麼會到這間便利店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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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呀，就只是想在學業上放個長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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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職打工不辛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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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於世沒什麼是不辛苦啦，只是轉換下環境、調節下心境還是挺需要的，況且我在這裏就只是個兼職罷了。」

「你呢，為什麼到那間書局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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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嗎？原本其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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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別聊個沒完沒了好不好，我們已經等了很久！」一個男人突然從哂的身後冒出並大駡，他倆這才發現後方不知從何時開始長成了一列水洩不通的大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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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

「我們下次再聊吧…」涓蝶輕聲的對哂耳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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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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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先別走着！這個給你的！」

涓蝶從收銀處的不知何處拿出了一個暖包，然後叫停了剛準備踏出店外的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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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沒有買過這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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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的，剛剛有客人買了又忘記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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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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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的，這經常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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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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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住吧，你剛才人都在顫抖。」

涓蝶一把抓住了哂的右手手腕，並把暖包塞進他的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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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這麼多了，這裏突然變得很忙，下次再聊吧！再見！」

說完此話後，涓蝶便轉過身繼續埋頭苦幹，獨自應對這彈丸之地中的無數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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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利店還是挺刻薄員工的，繁忙時段也只有一個人值班…… ——哂心裏默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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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馬路轉燈的過程中，哂便把暖包的包裝拆掉，然後拿出一個放在手中，不久後他又把手放進毛衣的口袋裏。紅色的行人標誌不斷閃爍，車輛把握最後的時間往前直衝，哂卻把這些聲音全都給無視掉，唯獨兩把人聲在他的腦海中縈繞未散……他抬頭望向月光，夜幕降下了，一天即將宣告結束，明月像是告訴煩擾的靈魂都請變得安然起來，可哂卻從沒聽教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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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先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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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到的那箱懸疑小說安放了在書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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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放了在二號架的第三橫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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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外面很冷啊，小心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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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下星期見，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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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2017年12月7日，星期四，距離哂完成實習所需時數還剩下一個工作天。今天的天氣又再轉涼了，市區平均温度只有大概攝氏三度，鉛灰色的高樓只管矗立，迫隘的市容叫人喘不過氣，人們的雙眸好像都依附了一縷輕煙、一種模糊，因而看不清、卻又除不去。哂在下班後未見得想回宿舍，於是便踏着四方的瀝青路慢行，忽然他又開始數起路上的煙頭有多少。數着數着，他發現香港的煙民數目並不少；再走着走着，他發現自己走到了那間街角的便利店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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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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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那個女店員不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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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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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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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剛下班了，現在應該在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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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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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不知道為何自己會走到便利店前，明明他就沒有東西想要買。他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向另一位店員主動問起涓蝶，明明他倆就壓根兒不熟悉，涓蝶甚至不知道哂的名字。但一切就彷如直覺驅使那樣，說理不會說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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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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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據上有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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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所以你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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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跟涓蝶細步走在一條不知名的長街上，連綿不斷的鵝黃色街燈把他們的側面都照黃了。他們踩着自己的影子前進，卻不知目的地在哪，總是拉扯的影子時而瘦長、時而扁平、時而消失、時而驟現……好似厄運，又好似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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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事，只是平時這個鐘數你都會在店內值班，今天卻不見你才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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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今天輪班的同事早到了，店裏又不是很忙，所以我便提早了幾分鐘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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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平時也是下午七點正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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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不過要等夜班的同事來到並準備妥善後我才能離開，所以通常要去到七點十五分左右我方可真正地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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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們收工的時間一直都是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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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你經常傍晚就到便利店買即食麵吃，我還以為你早早就下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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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得我好似在偷懶啦…只是書局打烊時間較早，七點後就沒有什麼人流，老闆才會讓我早些回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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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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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住在宿舍裏頭，中文大學的。我原本的家則同樣在新界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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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是合法買煙的大學生嗎？長着一副童顏，我還以為你的年紀比我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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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才不是呢！你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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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年生，截至今天為止歲數是18歲又96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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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天……處女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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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得挺快啊，對的。你迷信星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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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算，只是作為認識一個人時的基本性情參考的所謂『圭臬』，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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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聽到你說得這麼理性就知道你不曾迷信過這般事物了…」

「對了，你的名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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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向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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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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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口字旁加上個西字，解作微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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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才認識這個字呢…不多人能第一次就讀得對你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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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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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日向你為什麼總是穿着這件毛衣？甚至升了大學還繼續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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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屬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可是她現在不在香港，她告訴我未來要憑此物去贖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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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女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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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是否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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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是前女友啦。」

涓蝶無故站住了腳步，然後兩手放在背後，緩緩抬頭望向一支時明時暗的街燈。

「終於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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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也跟着涓蝶抬頭一昂，發現漫天的雪景又再降臨。通常降雪第一天的雪量並不會太誇張，因此看起來最為浪漫、最為夢幻，就像六年前的那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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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向，下雪很麻煩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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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我還以為你們女生都覺得雪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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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很麻煩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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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也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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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我沒猜錯，你跟我一樣人都比較實際。」

「你有想成為作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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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你也能看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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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啦，可以從新界跑到港島的一間偏僻的小書局上班必須是對文字很鍾情才是，要不是很喜歡看書，就是想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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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份正確，但還是被你看得很通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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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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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個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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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總認為我們這類人很不切實際，只愛離經叛道，中學畢業後不升讀大學反而到處當兼職啊……想要在香港成為作家啊……殊不知道我們對目標就是貫徹始終，毫不苟且過活，只是大家對「目標」和何謂「實在地過活」的理解不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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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說着，涓蝶邊走到旁邊公園的一張長椅上坐着。哂定定望向眼前這個比她小三歲的女孩，她的周圍就好似在發着光似的。哂未曾遇見過這麼了解自己的人，這種程度的「同頻」已經可以算是「靈魂伴侶」的級數了，甚至更臻以上。然而當哂想到這裏，他便轉為望向身上的毛衣，並牢牢抓緊肩袖處早已鬆開的羅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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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之後有想過做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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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拍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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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導演？還是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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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電影的一切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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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為什麼在便利店當兼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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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厲害的演員、最精彩的橋段都充斥在現實生活裏，我在便利店更多的是充當觀察者的身份，好為我對整個世界增添多幾個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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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在你的電影世界中是怎麼樣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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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校園片裏被欺凌的小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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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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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言情片中沉默寡言的內向男主角，卻對自己所愛的人有着一分鍥而不捨、力挽狂瀾的心。即使要匍匐前進，也誓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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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第一部的好多了……所以你是這部戲的導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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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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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哂感到錯愕又突然之際，涓蝶拋出了一句讓他感到似曾相識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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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開玩笑啦。」

「我在其中就只是個配角，只是個過路人，存在的意義就只為了分擔故事，給予情節應有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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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聽見後放鬆了原本瞪大着的瞳孔，他想把逐漸失焦的視野重新抓緊某處，覓着覓着，卻對準了地上一格崩了塊角的紅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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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短瞬的雪停了。」

「其實雪還是挺浪漫啦。只不過，浪漫跟麻煩是可以並存的哦。」

「雪可以使人受傷、使人煩躁、使人不自由；也同時可以療癒人、給人帶來快慰，像是上天恩賜般的存在。這樣看來是不是很像愛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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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把面容漸漸抬起，他伸出手想要捉住了最後一顆雪粒，然而當雪降至手上時，又悄然無聲地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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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總是尤其難忘的。」

哂看着手中融化的一攤說道。

「任憑之後的雪景有多麼的壯麗、有多麼的迷人，也都只能讓我們藉此來憑弔最初的渺小而珍稀，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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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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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這段時間的照顧，忙完今個學期的期末考試後，我會回來探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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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樣說啦哂仔，畢竟我也沒怎樣照顧過你，反倒經常叫你替我買煙。趁着臨走前，想要試一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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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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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志還真堅定呢。」

「再見了，期待未來的你會把出版的書放在我們這邊寄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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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會努力的，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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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13日，星期三，是哂在立聯書局上班的最後一天，這也意味着他正式完成了畢業所需的一百二十小時實習時數。經過這一個半月後，哂終於摸清了這區的地貌，至少不會像初來到時那樣迷路。他發現，原來出口轉右會更快到達書局；他發現，原來有一兩個胡同是不必進入的；他也發現，原來書局跟便利店就只有通過一條暗巷的距離。從來都不需要走出大街、行到街角、虛度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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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下午時段不是一向都是涓蝶值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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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兩天辭職沒幹了，她沒有告訴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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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星期分別時，涓蝶對哂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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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認真地看你所寫的小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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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哂都不以為意，只是以「你怎知道哪本是我寫的」作回覆，怎料涓蝶卻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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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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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到了這刻才明暸，原來這屬離別時所說的話。今天，哂本打算拿着自己所寫的初稿給涓蝶過目，他卻萬萬沒想到，涓蝶早就脫蛹而出，羽化遠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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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萬般疲倦的身軀回到宿舍後，哂用最後的力氣推開木門，然而當門還在緩緩的敞開時，他便看到浚仔躺了在自己的床上，同時嗌出了以下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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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恭喜，恭喜日向哂終於完成了實習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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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小子…要不是你，自由命題的詩詞練習我早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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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這麼生氣啦～那份練習的截交日期還有數天啊，是你的話兩三天就能寫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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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下我的那樁事應怎樣算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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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下你？哦……你也不能怪責我啊，我又怎會知道附近商場的文具快閃店的日薪竟然會高達八百多塊呢。原本我是想拒絕的，但這也實在太多了……」

「先別打我！讓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聽到後你的心情就會立即舒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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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吞吞吐吐！你要說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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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英國的女友給你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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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24日

星期日

中午12時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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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晴陰更迭的一天，哂老早就跑到新界的一處橋底下等待，等的固然就是蔽月，全因哂在十一天前終都收到了蔽月的回信。信的內容十分簡潔，只是寫下了短短的一句 —— 「12月24日中午12點半在老地方見，不見不散。」，用字死沉的叫人不寒而慄，帶無感情得不似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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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哂來說，屬於他們的老地方當然不只一個，比如是星光大道的那柱街燈下、九龍城的那段行人路上……但真正配得上「老地方」這個別稱的，就非他現在站在的這座孤島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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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 真的很久沒來過這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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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加上三百天，是日月遞嬗的總時長。這段歲月足夠人們改變很多，卻同時保留不少。這顯然遠遠不足一個十年，卻承載着2125個夢，印證了2125次日落、2125次月升，以及超過2125次的惦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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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喜歡早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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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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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居然沒有下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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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明明往常幾年的平安夜雪都下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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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帽外套裏頭的那件是…你還在穿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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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指了指內層的毛衣說：

「這件毛衣嗎？對…有好好保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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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高了幾公分啊，還穿得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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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只要少洗幾次，自然就不會縮水太多啦。」

哂向着蔽月笑了笑，可是他說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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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回了香港不告訴我？我可以來機場接你機啊。」

哂在剎那間收回了笑顏，又把壓得扁平的視線投放至拍打着岸邊岩石的浪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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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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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急？」他的視線依然停在了那片褪色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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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星期就已經回來了，這次返港是為了把舊居變賣掉，還有…見見曾經親近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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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天才見我，最特別親近，抑或特別疏遠？」

他又再笑了笑，可這一抹笑的色彩可悄悄地化進眼前的逝水，而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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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書了嗎？」

蔽月迷離的眼神無處安放，及後直覺地問出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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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兩個星期完成了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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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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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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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光從雲朵的罅隙中射出，照亮了他們腳下的大地。哂把話說完後附近空氣像是凝結了數秒，為了緩和氣氛，哂對蔽月分享了一則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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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上個星期有份詩詞練習要提交，我卻因工作而沒有時間去做好，所以就交上了之前寫給你的那篇短詩作替代，結果評分只拿了個C-，果然六年前我的文筆還是很幼嫩呢～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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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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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竟然還記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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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寫得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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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現在看起來很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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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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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別只顧安慰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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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剛剛出門時我才又再看過……一遍呢…」

蔽月好像感到自己說錯了什麼，於是她那雙總是明月似的雙眸又變得黯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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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現在的我對你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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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輕柔的光芒，像是為寒風料峭的凜冬帶來了一線生機。仔細看，有一雙候鳥在一塊磐石上依偎嬉戲，可隔了不久，其中一隻獨個飛走了。再仔細看，才發現有一對風箏在穹蒼中隨風飄蕩，可兩秒後的「啪」一聲，其中一隻斷開了，遺下另一隻在半空獨處，微風將率引其至何處？暫無人能告訴。究竟為什麼，上天總愛把一雙一對都給分拆掉？是忌妒嗎？是錯配嗎？還是單純地不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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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很中意你呢。可是…這種感受好像有點不同了。果然時間是最大的敵人嗎？」

「對現在的你來說，情感是恩賜抑或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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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就可以把戀愛看得這麼兒戲？」

「一句感受變了、不同了，就可以把人輕易地給拋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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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

蔽月向着哂行前了兩步，然而哂亦退後了數步，就好似一起跳出了錯拍的探戈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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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請你別說對不起，這樣只會使我更難受。」

「就在早幾個禮拜前，我遇上了一個女孩，她很了解我，我跟她很匹配，但因為總是想起你，我便放棄了。到後來我才發現，我之所以對她產生好感，就是因為她處處都好像你，她會無故關心我是否感到凍，她說會等候我所寫的第一本書問世，她也跟你一樣厭惡着這漫天的雪……原來到頭來，我就只是在尋找一個你的替代品，這也意味着我早就料到，你已經不再中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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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把埋藏已久的心聲衝口而出，他沒有想要藉此來扭轉什麼，只是不吐不快罷了。這歇斯底里的狀態屬實不像哂，過了幾秒鐘的靜謐後，他也開始反思自己說的話是否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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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這樣說或許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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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所謂的，是我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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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就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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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才剛把話說出半句，一輛汽車便無聲地駛近了，然後靠停在他倆的身後，一個年輕的男生從駕駛處喊出：

「蔽月，還未跟你朋友道別完嗎？是時候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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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看到這般情節後，在瞬間明白了一切，說道：

「就快可以了！請再給我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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哂脫下了連帽外套，然後又除下了毛衣，再把毛衣遞給眼前的蔽月。

「給你的，不管你是想要留着抑或扔掉，我只想要用它來贖回我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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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聽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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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們就只當過五個小時零三十八分鐘的情侶啊。對不起，我們就以後都別再見吧，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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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別走住啊…」

「喂…」

「日向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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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日月於2017年12月24日，中午1時13分再次遞嬗了。是次日月相會僅僅進行了七十分鐘，卻已足夠令日月悲痛欲絕，縱理由不同。哂在蔽月走後一直沿着石堆旁的小路彳亍，走着走着，他看到斷了線的那隻風箏擱了在一棵樹上，有隻鳥兒在旁邊不斷向它啄着。哂走到日照都黯淡了，鈎月都當值了，依然還在走。他不知道前方是什麼，更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只知道再繼續走下去的話，終有一日或許會到達這世界的無邊或閾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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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晚上10時34分，雪終於都下了，哂停了在一處無人之境，這裏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棵盤根錯節的古樹。哂靠近了看，發現有隻蝴蝶正在嘗試從蛹裏鑽出來，牠不斷蠕動身軀，兩條觸角經已從蛹殼內探出，可惜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任憑牠多麼努力地掙扎，好像都只是在進一步印證牠的徒勞無功。再過了幾分鐘，牠的觸角已然鋪滿了雪，同時蛹殼失去了任何動靜，剩下半個殘破的蛹，破蛹失敗了。此時，哂的眼角無故流下了一滴淚，他就着樹幹盤膝而坐，然後仰望住萬般從天而降的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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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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