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他其實比我年紀大很多之類？
該不會吧！他看起來跟我年紀相若，就算真的不只比我年長兩歲，也總該有個極限吧？
慢著，可能不一定。
我立刻翻開新一頁，紀錄第三個疑點。
第三，他的外表年齡與談吐有時不相符。
初相識威廉時，他說自己二十一歲，即是說他現在大約二十二歲；而從外表判斷，也會覺得他是二十多歲，只比我稍微年長。與他認識了一年多，其樣貌沒有太大變化，依然年輕，彷彿學業的摧殘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可是與他對話時，如果不是看著他的臉孔，我不時會錯以為自己在跟一個成熟的人生前輩對話；與他對視時，就算在腦內不停提醒自己眼前人的真實年齡，我有時候還是會記錯他比我年長十歲。
威廉在對話間不時會使用一些較為老舊的詞彙和語法，那些都是老一輩才會使用的談吐方式，我只從祖父母和他們的朋友口中聽過。另外，威廉在話語間偶然會吐出一些跟時間流動、事物轉變有關的感慨，就像那些年長者們經常會發出的感慨。雖然以上行為的出現次數並不頻繁，只算得上是偶然，但出現的當下都會引人遐想，在他那年輕的外表底下，是否藏著一個比外表成熟許多的靈魂。
精神年齡比外表年齡高並不是甚麼罕見的事，我身邊就有許多朋友是這樣，但外表二十出頭，精神年齡六十出頭就有點誇張了吧？我曾經猜想過，威廉會否十分喜愛古典文學，因經常閱讀相關書籍，被書內的行文用字影響，所以偶有較為古舊的談吐方式，因而有精神年齡比外表年齡高出許多的錯覺。我曾經為此問過威廉，他給予了肯定的答案，但現在回想，總感覺有點蹊蹺。
關於威廉那些像長者們的感慨，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某次我們談及西街附近有一間新店開張，並談及市中心在近一年有不少新店開張時，他便感嘆市中心的容貌變化得太快，一眨眼便變得面目全非，自己完全跟不上。
我那時候心裡納悶，心想，你不是住在英國西邊，幾年前才來到雪菲爾居住的嗎？只是在一個城市住了數年，便對她的變化有那麼大的感慨嗎？
老實說，這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有些人容易對身邊發生的小事動情，而且雪菲爾市中心因為重建，在這些年的確變得挺快，所以……是合理的？
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暫時就先當作是這樣吧。
我呼了一口氣，翻到新一頁，寫下最後一個想到的疑點。
第四，他似乎在隱瞞一些事。
這疑點聽起來很蠢，我不就是因為覺得威廉在隱瞞一些事，而坐在這裡埋頭苦思嗎？但我想表達的是，有時跟威廉聊天時，感覺他都在故意收起一些事，不願交待事實。
每當我問及一些個人的問題時，威廉的回答都給予人避重就輕的感覺。例如，他只說自己來自英國西邊，卻從沒提及過自己來自哪一個城市；我曾經好奇地問他來自哪一所高中，他只回答「就普通的地區高中，沒甚麼特別的」，當我表示沒關係，想聽一下名字，卻得到一句「你真的不會認識的，不說了」，擺明不想我問下去。
我會知道威廉就讀化學系，也不是因為他主動回答，而是當我猜他是否就讀科學學科，再逐一問是物理、化學，或是生物系時，他聽到化學系後點了點頭，回了一聲「嗯」，我才得知。這乍聽起來是確認，但用另一個角度想，可能他只是在我拋出的選項裡隨便挑一個，隨便應付我便算。
威廉從不會主動說出關於自己的事，就算問他，也不會交待詳細。那可能只是他著重私隱，不太習慣跟他人談自己的事，但有時候我覺得，威廉的隱瞞不是單純的自我保護，而是要把他人推開去，因為有不能被人知道的真相需要隱藏。
想得到疑點大概就這麼多了，我緩緩放下筆，注視眼前這本寫滿字的筆記本，有點疲累地呼了一口氣。
剛才的自己不停地讀取記憶的同時，又要作出分析整理，並需要思考該用甚麼文字和方式清楚記下這些理據。我感覺自己就像那些同時開著幾個需要大量運算的應用程式的電腦一樣，應用程式之間互相爭奪著電腦的記憶體，中央處理單元和隨機存取記憶體的使用量都要爆滿，令電腦，也就是我的腦袋，快要不勝負荷。
我看了看手機，原來不經不覺間，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我揉了揉大陽穴，讓有點發麻的頭皮放鬆一些，也按了幾下手掌，讓因為長期握筆而開始感到酸痛的手掌稍微紓緩一下。
雖然十分疲累，但很久沒有這樣子全力地思考，過程挺有趣的。
那麼，花了那麼多的時間整理疑點和理據，我能夠得出甚麼結論？
「威廉可能是一隻長生不老的精靈，因為精靈會被人類追殺，所以他要用大學生的身份隱藏於人群中，但他同時屬於某地下組織，不時要去做一些不能見光的事，所以經常不見蹤影。」
重複翻閱幾次筆記後，一個天馬行空的想法頓時在腦海迸出。
「這甚麼結論啊！」我登時激動得彈起來，並高呼出聲。
太多無關連的元素混在一起了！
精靈會被人類追殺這點，我勉強能理解，但為什麼精靈會跟地下組織有關係？
不是說精靈被人類追殺著嗎，那麼為什麼要加入地下組織？那裡全都是精靈嗎？
然後為什麼一定要用大學生的身份作掩飾？不能用別的？
太多解釋不通的位置了，平時玩電子遊戲玩太多了吧？認真一點好嗎！
但……如果要正經一點的，我想得到的，就只有「威廉是一個喜好成熟，但不太喜歡喝水的冒失鬼」這等無趣到爆炸的結論啊？
唉，我長長嘆了一口氣，失落地坐回到椅子上。
不論是那個明顯是想太遠的精靈，或是不過是一個冒失鬼的猜測，總感覺這些結論都差了「某些關鍵」，因此沒有一個能直擊紅心。
到底關鍵是甚麼呢？我腦海裡只有一個非常模糊的輪廓，看得到影子，卻說不出它是甚麼。
無以名狀的事物。
就算整理了線索，圍繞著威廉的神秘依舊沒有被破解。我依然站在霧外，注視著那道穿不過的濃霧；我依舊站在深淵的旁邊，凝視著深淵底部，看不見任何東西，也聽不見一點回音。
關於威廉的身份，依然是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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