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花 - 後篇第五章紫羅蘭

麻煩透了。

"總之是去買巧克力蛋糕，蘋果雪糕吧！"

他背靠趟門，扭著臉直朝坐窗位的她破口大喊。

"不是！"

她那種斬釘截鐡，要把他的字字句句全斬掉再重組似的。

"是熔岩巧克力蛋糕和蘋果派雪糕！"

害他朝天花板反白眼。

"拜託。差三隻字罷了。"

他漸漸失了表情，木著臉朝她看。

"我說了三次了。"

看她說得一臉凝重，真的當他是認知障礙症患者般。

"蛋糕就蛋糕！雪糕就雪糕！那有甚麼奇里古怪的！"

他奮力扔手，盡情踐地，以狂躁一洗痴呆。

他的賣力演出，終換來了她那對死魚眼。

"好了。不用勞煩你了。"

她嘟著嘴繼續埋頭寫字，不再理他，惹他一時不懂反應。

是。是他自己開口說要買，打算見她辛苦慰勞一下她。

臭丫頭。出這招欲縱就擒看扁他會就範！

他嘆得有多大聲，下一句便有多小聲。

"總之是熔岩蛋糕與蘋果派雪糕吧。"

他才剛踏出房門，她的喊叫頓時重錘他背，直迫他欠身。

"不是！是熔岩巧克力蛋糕！"

麻煩透了。

。。。

真是麻煩極了。

應該大喊的那個是他才對！

"你為甚麼會在這兒？"

他對這個眼前真正痴呆症患者發出靈魂質問，話落了地還未捨得合口。

"我乘車來的。"

不乘車難道騎馬來嗎？！

"唉！！！我是問你來這兒幹嘛！"

繼續堅持朝他的昂視，這傢伙，就連丁點也體察不了他的心累。

。。。算了吧。

"昴。你冷？"

他就是跟平時一樣，一件T打底再加件校服，還聰明到添了背心，依然冷得想哭。堂堂大男人說冷，已經夠丟臉，最丟臉的是，他居然比不上面前這個瘦弱殘兵！

不。。。他究竟知不知今天幾多度？！

"你穿成這個樣子不要跟我說這個話題！"

突著鎖骨，在大街上大搖大擺單穿一件的知不知得他一個？！管他體質不如常人還是怎樣，本身長得如斯惹人注目好心便有點自覺。就剛才見他被一群女生圍住，可嚇得他。放他在這兒十成會出麻煩。

是真的麻煩。

"唉！！！總之你穿成這個樣子又長成這個樣子。很惹眼！跟我過來！"

他可是看厭了那副千年不變無辜兮兮的樣子，乾脆轉身便走。

"去哪兒。"

還有得哪兒？！怕他會賣了他？！不過不得不提，見他不諳世途險惡的樣子，為了讓他成長(才不是)，有好幾次真心想過趁她不為意，把他裏在麻袋裏然後拋上船，以他容貌絕對能賣個好價錢。見這傢伙這刻突然學精(?)了，他就是有點痛心為時已晚。若要說為何他以往能控住如斯邪念(?)。。。

"你不是來找那丫頭嗎？"

真的賣了他？先不說那丫頭會如何各種報復自己，她一發著瘋問自己他去了哪兒，他又應該去哪兒找個他給她，僅僅這點就已經有夠他受。

正式面朝那傢伙那前幾秒，他抓緊機會微笑式自嘲。

"跟我過來。"

做不成人口販子，就做個聖誕老人。不買甜點，在他身上包個蝴蝶結送到她面前，他深深覺得自己的任務簡直是超額完成。

"嗯！"

用不用笑到眼也不見了，猶如他是全為了他似的。。。還是這是甚麼懷柔攻勢？

他瞇緊眼打量著他。

他真想說他笑得十足一個傻瓜，然而事實是比傻瓜差萬倍，這根本是隻妖孽。莫說那丫頭被迷得七暈八素，連自己這個鋼鐵直男也一時受迷惑。

說到世上第一不公平，就是顏值掛帥，這種難以反抗的天性。但他可沒打算認命。為敵手送鹽的行徑，想說他從來也不幹，但是，說他單單是個敵手，絕對太低估他的用處。

意思就是，從戰略上來說，這傢伙是敵人也可以是助攻，只看他如何利用。

又何必花費彈藥離間他們倆感情，力度拿捏得不好，隨時back fire，所以，何不利用這傢伙的優勢。

菜鳥玩法，逗他高興等於逗她高興。熟手玩法，讓她認為自己在逗他高興。

專業玩法，令她相信自己會逗她高興。

總結，從勝負角度來算，這傢伙還有著獨特的價值。

如果這只是場遊戲的話。

可惜這絕非一場遊戲。

自己向來沒甚麼耐性，但為了穩赢，他甚麼也能做。

樂也融融的三人行快要到此為止。

聽他踏著碎步生怕被他甩掉似的，見那全然信賴的目光，他覺得自己儼然母雞一樣。

他結束了短暫的對視，才安心抿緊雙唇。

不要說他殘忍。

他忠於他自己的現實，亦忠於這傢伙的立場。他們倆，在敵人之前理應先是對手，而偷襲是懦夫所為。他要等這傢伙回來了，才能堂堂正正下戰書。

他等這刻，可等得太久了。

"喂。"

他緩緩轉身，與他依然隔兩個身位的他，頓時停了腳步，像回應指令特別敏捷的狗。

旁邊兩個男的肩撘肩走過。

"我說我要拐她走，你看怎麼樣？"

他稍作垂頭只為對視，那亳無波濤的雙眸。他自覺自己已經很有耐性，垂得脖子也酸了的程度，正心想該如何把話說得更白。

他笑了。確確切切的笑了。

以為是自己看錯般，是那種抺帶余裕的微笑。

惹他也反射一笑。

好啊。

同為男人，何不使出全力決勝負。

PART 1 騎士

"昴。你來？"

男人收尾那道嗤笑，就算原先有多麼的蛛絲馬跡，一經電話即放大幾倍。

"為何不來？"

所以他才一邊反問道一邊盡情失笑。

"不~前幾年我叫你過來，你還拒絕也來不及。"

哼。

猜他不知道這男的在打甚麼算盤？

"去來幹嘛？"

不要話笑，他連語氣也榨剩刺人的疑問。

就是為了去看你炫耀勝利者的姿態？！這傢伙半點同情心也沒有！

雖然他完全不需要。

"你要我專程撘飛機就是為了替你慶生？！你想得美！我跟你很熟嗎？！！"

三聲豪邁的哈接連轟他耳，他唯有折服般的移開手機半刻。

"那剛才是誰認了要來？"

他再度把電話擱在耳邊，把背壓往牆上，瞧了瞧在那邊高舉著一疊疊教科書的她，還有跪在旁邊只懂傻笑，放任她塞滿行李箱的他。

真是的。反正只待幾天好心就別那樣誇張。到時拿行李的那個是可是他自己，不要這樣過份好吧！

"昴。"

"嗄！！！"

"說不及人就沉默的壞習慣要改。"

那強行緩慢的口吻簡直非一般煩人，相信這男的也是存心煩人，他就如他所願。

"才不是！！！我沒空！！！就這樣！！！"

"喂喂喂。慢著。"

話裏從容卻分明帶著冷意，於是他始終也沒有按下掛線鈕。

"我跟你的確不熟。但你跟那個臭丫頭看來不是。"

想說他這下怔住也無可厚非。

當初叫他解釋為何留下那時，自己甚麼也沒說，電話那邊的他也甚麼也沒說。就連他說要一個人保護她，這個人也甚麼都沒說。怎麼現在才來有意見？

"你管甚麼！多一個人為你慶生不好嗎？！"

"哼。要託那丫頭的福，我還未落泊到這個程度。"

"說起落泊，我果真沒有看過如此熱衷於生日與聖誔節的吸血鬼。"

話後耳邊的淡笑，可襯不上他剛才質量上乘的諷刺。

"這個你去找我老媽老爸，偏挑聖誕節生下我。"

這是咒他嗎？！他老爸老媽失了蹤音信全無已是幾百年前的事。聽聞還說兩個都是怪人，何止說是親人類派的先驅，說是痴也不為過。這看他倆兒子的名字也略知一二，取自己天敵兒子的生日作名字可真是應景非常。

"聖不聖誕也好，慶生這種人類才會執著的事，做來不就有損你身份麼？"

這男的這樣聰明，理應聽得出他哪部份用了反話。(可多於一個答案)

"我討厭的是人類。可不是人類的發明。"

說著逃逸的話還可以說得頒布聖令一樣，他不得不相信血統這回事。

"生日節日甚麼的說到底只是聚會的借口。我快一個月沒見過安德。"

又是那傢伙。

終歸這個底蘊目的比起單純偏好更嘔血，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一個月還未夠！你怕他會斷手還是斷腳？！"

他聽著耳邊沉默一片，舔了舔嘴。

不會真的生氣吧。

太誇張了吧！

"當他是甚麼？！你們全部人！！"

生氣也得說！這到底是寵他還是害他！

"你管甚麼。你只需知道我再誇張還可以就夠。"

前面偷他用過的對白也好，後面那句自加的也好，都惹他發起冷笑。

索性找根鐡鏈鎖起他啊。聰明。

"所以呢。"

他前一刻還在臉上洋溢奔放的冷笑，一下子化成冰僵那種冷笑。

"你跟臭丫頭的事，你來到再談吧。"

。。。

"慢慢談。"

斷線來得過急，更顯那悠悠慢語威嚇過人，自己那呆態也變相過久。

他再舔了舔嘴。

對了。。。忘了這才是麻煩所在。

他一手提起行李箱，再沉聲往玄關擲下。

裏面裝的是隕石吧！

他連表情也擺好，正要朝向來的左邊狠狠吐嘈，卻直撞上那雙大眼。

"她呢？"

他穩重承接他的投目，一如運起自己這聲難得純淨的疑問，他先移開目光卻少有，他隨他朝前望去。

"還是這樣肥肥白白~"

她那臉皮正任人魚肉，被扯得愈發起勁。

他大步往前去，一手捉住她後頸，再狠狠睨那一臉愉快的施虐者。

"你誰啊！！"

"你壞啊！你沒有提起我嗎？！"

這個繫髮帶編髮辮女生，不是找他侮氣，而是扭頭找她碴後，那閃亮嘴唇隨即換上艷麗笑容，朝他伸出手去。

"緹雅。我可從這孩子聽了很多你的事，昴。"

他也自然伸出手去。

原來如此，是那位朋友。

先鬆開手的是她，望向他的目光卻不見半點鬆懈，直往他按著她後頸的手鑽去。那種似笑非笑，使他別過目光，改為按自己後頸之際。

她邊用手掩護湊近她耳邊，邊不時看他這邊，似說著甚麼是非。轉眼間，他熟悉的場面出現了。

"哎呀！！你何時學得這樣暴力的？！！"

那對戴了美瞳的大眼好像快要掉出來，這邊剛成為施虐者的她才一臉矇懂，含糊其詞的說。

"習慣而已。。。"

"習慣麼~"

那雙黑眸剛巧碰上了他，雖則她面帶笑意，豺狼般的目光卻緊咬他不放，惹他頭皮發麻。

他正有衝動要拋開面子求救之際，她快一步把他扯到牆邊。

"不要怕。我是。。。"

"喂。行了不。不用幹活嗎。"

她剛才在自己耳邊說甚麼？

"剛剛到埗。竭一竭很過份嗎！！！"

她抱肩朝後瞪著，比剛才看他兇狠十倍，真虧那個他還能面不改容。

"真不知道你趕哪兒，害我得犠牲實貴睡眠！你知道睡覺對美貌有多麼重要麼！結果呢！到了埗，你那位親愛的大人還在賴床啊！！！"

見她口裏像要吐出利牙般，可真是。。。

他不自覺倒抽一口涼氣，而那個他卻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再望向自己身旁的她。

"那你過來。"

還是那樣的愛使喚人。小時候被迫幹活的陰影令他聽見皮鞋碰地聲就想逃，他還未跟他索償。

這到底是甚麼可怕組合？

"好啊。"

見她爽快溜到男人身邊，他正想把這蓋印為不智。但她似乎是連地獄也要跳進去般的殊死。

"你幹嘛？？我們三個還未談完！"

她一手拉著她手腕，一副要拔河的氣勢，男人卻不見懼色，直朝呼喝的她盯去。

"那你過來。"

他淡言道。雙手插腰狀可暴露了幾分不耐。

"不！！過！！"

語氣之重，一如宣示這個不過遠遠異於生性懦弱的那個不過。

這兩個人在幹嘛？？小學生吵架也比他們倆高級。

他瞧了瞧夾在中間處於放棄狀態的她。她不開腔那就他出聲。

"你們儘量繼續吵。放我與她進去！"

他拉起她的手腕一拔腿，這兩個互不咬弦的，對白語氣眼神，不得不說是那回頭的秒刻，卻同出一轍。

"不准走！"

用不用這樣默契？！

"拜託—你們吵也不要牽連無辜！"

他衝前去一心突破被完美無視的困境，卻遭她及時截住。

"等半小時就好。"

她說得沒氣無力，加上那雙死魚眼，就算他明知這乃是經驗之談加持的妥協。

"不要跟我開玩笑！"

他默念道，才想起了很愛跟他"開玩笑"的某傢伙。

他猛然回頭。那雙啡黃眸子彷彿一直也在那兒，迎接他的對視如廳中沙發，又似探射燈，一直向這邊窺探卻一直半步不移。

"你快去找救兵。"

他使出自認精通的唇語，那雙大眼瞬間亮了，他再多問一句。

"看懂了嗎？"

他朝自己猛點頭。

很好。

"這兩個月我可忍夠你了！你打算怎樣賠我！"

"賠甚麼賠。有權利便有義務。"

一熱一冷，一言一語，看似水溝油，實質不就是與跑二人接力的原理一樣。

"你猜我跟你是真的"

他眼見男人眼裏沉靜頓失，就一下把她扯往自己靠。他真以為要目擊甚麼老掉牙情節，結果就乾脆停在那，依然未放的手青筯突現，代他渲洩憤恨。

"你懂不懂憐花惜玉的！"

那皺起的眉夾了真實的痛楚，也未見那男的有所留手。

"別多口！"

就這樣扯走了她。

"真罕有—氣成這個樣子。"

好奇未收的他徑直望去，眼角的她卻不以為然似的收起目光。

"是嗎。每天住在這兒你就可以每天看見。"

他朝她那生無可戀臉笑出聲，起手亂她頭髮，她果然馬上護住頭，朝他瞪便當反擊，矇然不知這才是他的目的。

果然還是精神點好。

"那你不就是早已習慣了嗎？"

他善用未散的笑意反問道，她卻絲亳不受感染。

"總感覺，比以前鬧得兇，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那副呆樣，明擺是開動了解構程式。想得太多似乎是這丫頭的壞習慣。

他抬起了手。

"咦！"

她扭頭看門前，再轉了一圈，有心避開他似的。

"彌生呢？"

然而最甚麼的，絕非有心，而是無意。

"。。。進去了吧。"

身子一時僵住不自如，喉頭乾涸帶來的鈍滯，她也不見得察覺，只因她走得頭也不回。

他呆看擱在半空中的手，蹦著唇蹦著肚在苦笑。

怪不得那時那傢伙笑得如此余裕，這下比起預想中還難對付，還未計某個麻煩外援。

"不要怕。我是站在你那邊的。"

艷麗女子臨回頭前，那抺意味深長的笑容依然歷歷在目。

與那丫頭相反，他向來也不習慣想多。這句話他能想到的意思只有一個。

他低頭看掌心仰向自己，一再抓緊拳頭。

他戰鬥從沒期待過甚麼盟友。

只論，論到這場戰爭，當然是愈多愈好。

"好~茄子！"

見她一把手機往面前擺，不用猜也不用計便定了最佳角度距離，明顯是自拍熟手。

"真是的！給點幹勁好嗎！"

在她旁邊連舉個v字也特別退縮的她，又難怪會被她八字眉式責怪。

"這張我要放上。。。"

"你快要是中毒成癮者了。"

跟尾那句沉言就是存心要打擊先句的跋扈預想，而這終究也是種應急且下等的反抗，效果好極有個譜。

"你看看你背後。"

紅綠彩帶，紅綠花圏。。。總之全都是閃亮亮的玩意。

"這樣美！不拍一張怎樣對得起自己！"

"那我看來遮住了主角了。。。"

她鬼鬼崇崇的後退，還是被她一手攬截。

"我們再來一次~好~"

"不要！"

她用力推那隻擋住自己去路的手，又拼命挪動身子，務求逃脫無所不用其極似的。

"快點！！我的followers在等著呢！"

剛才滿是哄(騙)的溫柔全掉光漆，在家中飽受歷練的他對所謂女人的本性聳聳肩，重新低頭放下最後一隻碟子。

"喂！碟子不夠了！"

他朝男人喊道，只見背著自己的他，執著鐡叉，眼定定的望住那邊，當他無到。

搞甚麼。這傢伙甚麼也沒做過！

"喂！！"

"自己拿。"

不要說看也沒看他，連動一下也欠奉。

他也知道，問題是在哪兒！

"好~做得好~"

那個她滿臉笑容，朝一臉不悅的她伸手，滿心要把摸頭當成喝苦藥的報酬。

"網上的是粉絲也好，朋友也好，明明也沒甚麼接點，值得這般重視嗎？"

是她問得特別單純，才顯得這個她笑得邪氣嗎。

"你說得可不對了~我不就說過了，真正的主角還未出現，任何appeal 自己的機會也不應錯過。"

他好像眼看某人手上的鐡叉快要變形。說好像才不是一種保守，而是用來隔開嚇人現實。

"我去找。"

他留下嘀咕，即快步離去，全因他不想當了炮灰也不知。

"唉。"

他翻開櫃門又砰然關上，也敵不過相乘的嘆息。

"喲。你也來避難嗎？"

一見是她，他笑得不似避難，他也知道。

她默然遞他碟子，他順手接過，彷彿要幹點活去換抱怨的權利。

"吵架習慣了，但那種眼神真是怎樣也習慣不了。"

他不止是笑她說得含蓄，還是笑自己聽懂了如此暗語，喜於這種私認為的共同語言。

"可真是死心眼到家了，這兒的男人。這樣不被女人討厭便出奇了。"

"對嗎。。。？不是相反嗎？安心感很重要的。"

他哼笑她的見解太片面。

"執著是因為不安，自己也不安，又如何讓人心安。"

他側身朝她專注看去，借眼神教學為名看多她兩眼，她卻若有所思般徹底轉身去，同時杜絕他兩個要求。

然而，她不看他，不聽他說，不代表他不能看她，不能說話。

"最重要的是，你朋友擺明就不是甚麼楚楚可憐型，在這暗暗篤怎會收效？"

待她向自己斜眼看過來，她早已帶著暗笑。

"幹嘛一副愛情專家的樣子？"

他何止反嘲笑，還抬出理論以證他對她的揶揄不以為然。

"我跟你說，沒談戀愛的人才更明白。他們是如何被困在一起我不知道，誰在低位卻明明白白。說不定她是在故意放出餌子，明知他何止會上釣，還要愈抓愈緊。"

她分明就是當他說的是無稽陰謀論，還要在這掂下巴裝慎重。

"是嗎。。。她還口口聲聲說沒興趣。"

她拿事實來唬他，可任何事實都及不上演繹。

"對那個人沒興趣，不代表沒興趣玩。"

今次倒到他擺她一道，見她瞪大雙眼便能知。

"她是兇，但是絕對不會玩弄感情的！"

"是嗎。。。？"

她愈斬釘截鐵不就愈顯動搖，他學她剛才飄渺的口吻便最見效。

"我看她段位絕對不低。"

他抱臂朝她瞄，這下她卻不駁，看來她也不得不同意。

"我一直想問，你們倆性格一個天一個地，怎樣才拉在一起？"

這丫頭，不是同類人絕對不會碰上去，就是這種程度的戒備深嚴。是那個她主動的吧。她到底是怎樣攻下她？

她仰起頭靜默了不止片刻，他還以為她想借機不答。

"。。。這個問題又可真是完全沒想過。"

見她那對眉愈迫愈緊，努力不懈的樣子，他也立心引導一下她。

"如何認識你總記得吧？你知道這邊的事會有多久啊？"

他終究還是回歸沒好氣的口吻，他就容她嚴肅以作配合，相聲的道理。

"不。應該是認識了她，才知道這邊的事。"

指尖頂著下巴，再字字吐出，比起闡述只有自己才能知的事蹟，她更像要敲出一個最佳答案來。

對。猶如真的有著最佳答案一樣。

"我十年前認識彌生。而我認識她，是比這更早的事。"

。。。就讓他離一離題。

十年前不就是八九歲？那傢伙，應該誇他能幹，還是罵他變態？！

"發生了很多事。"

她停頓良久，才不是為他的臨時吐嘈留下的空間，似是在過濾雜質。

而對那所謂的很多事，她連半隻字也吐不出，就這樣，全是如斯的雜質嗎？

"逐漸記起也是最近的事，你問我如何結識，我真的答不了你，我只記得她很照顧我。"

終於，她莞爾一笑，也全憑回憶。

"我小時候家附近有家面包店，她說她在那兒打工，明明穿著黑色水手長裙，我問她不用上學嗎，她卻兇我說這是她穿衣風格。"

他再度哼笑，彷彿跟她看著同樣風景。

不良少女。難怪了。完全可以想像。

"但是她每次來也會帶著很多面包，姑且當是吧。"

她繼續承接過去的話題，但他早已著眼於延續到今時今日的惡習。

"難怪你對面包這麼大執念！"

說了多少遍面包無營養，這傢伙卻當耳邊風，面包當飯吃！

。。。現在這刻，也當耳邊風。

"面包很好吃，她煮東西更好吃，每天也期待。"

每天？

"很溫柔的人。學校裏被同學討厭也好，有甚麼功課不懂也好，第一反應就去找她。真是很溫柔。但是，生氣的時候也很兇~"

不知道她想起甚麼事笑出了聲，看不到他沒有笑。

應該說，他若果真目睹她的回想，他會更加笑不出。

"好像媽媽一樣。"

他看著她，以感嘆釋然，邊心想總好過以咒罵舒憤。

"嗯。也是的。"

她乖乖的點頭，絲毫察知不了也覺得無須探視，他控住的焦躁。

他順她的意思。

"說是你朋友似乎有點低估了她。"

"不要怕，我是站在你那邊的。"

比起朋友還尊貴，這樣想，這可真是個不得了的盟友。

"面對著她說不出來，但是我很感謝她的。以前固然是，就連現在，沒有了她也沒能成立。"

"甚麼？"

這丫頭老愛話截一半，就不要怪他不厭其煩的討回另一半。

"仍然在意著我的意思。"

裝著有努力想過的樣子，實質又是拿個模棱無可的答案耍他，猜他不知道她在賣甚麼藥？

"總之！她不是會玩弄感情的人，應該說非常重感情。我覺得呢，與其說她在玩技倆，其實只是找個方便逃避的借口。你說我與她差天共地，我卻覺得，可能我與她也挺像的，在這方面。"

她微笑道，重施那不說白話的技倆。他今次沒追究的原因，是他猜到了她埋下的謎底。

要從甚麼逃離，這個答案。

這刻，他讓她逃。

"你說得這般確鑿，我這個剛認識她一天的無謂人等，說的話又如何比較。但我膽敢說，情場如戰場，認真與否也逃不過，只是愈認真，可就愈暴戾而已。"

他挑起眉頭刻意看她，正想說他這幾句不收她學費便當是VIP優惠。

特別是，他特別只要她收到。

"你說你沒有談過戀愛，是假的吧？"

他朝她狠狠暗忖，要好好珍惜還能笑話他的這種時光。

"一副擺弄知識的神氣樣~"

哼！

他偏愈發神氣的笑。

你肯定你想知道？肯定？

他一併捧起堆成一塔的碟，借故低頭笑得有多奸險得多奸險。

他現在剛好在戀愛中。

"回去吧~"

他一下回頭，朝她笑得有多清爽得多清爽。

各種意味上的修羅場，註定避不過。

"安德~"

先不說那飄到老遠的尾音，那向日葵式笑臉，惹他一陣冷顫。

即使不是對著自己，也幸好不是。

"我的禮物呢？"

背對他的這個男人雙眼發著亮光，一只看見肉的野獸般，被盯上的他卻沒迴避眼神，唯獨這刻他有點佩服他。

轉過頭便見他一臉不安往褲子又蹭又擦，他才意識到自己對反抗情節過份期待。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

那雙臂不再枕在椅背邊子上，雙腿也朝他步步進逼，施以惡黨般的節奏，卻沒走盡。

"你過來。"

笑容裏裂出尖牙，雙眼卻攏得線也不見，可算不上甚麼新式的威嚇手段。

"我我沒有。。。"

見他微微搖頭兼類近顫抖，半抬眼盡賣柔弱，深知我見垂憐似的。

"快點過來~我要我的禮物~"

以撒嬌(野)擋招的他操著臨近崩塌的柔弱，但一看他眼底那種狡黠，絲亳不掩飾這全是演技。

禍害正在半步之遙，這傢伙卻依然似副雕像動也不動。

搞甚麼！有點求生意識好吧！！

不得不說，他尚算有點良心。他眼神出走，就是為了找出能制得住這隻禍害的人。

沙發上被夾在中間的那個她正在左顧右昐，時而認真點頭，時而掩嘴歡笑，就是一眼也沒看過來這邊。

至於雙手擺後守在旁邊的那個他，那專注至致的目光正藏於透著冷光的鏡片之後。

不。怎能找他。他出了名愚忠。就直覺，沒多大貢獻又萬千寵愛在一身的那傢伙，他也不會怎樣喜歡。

"來~你快過來！"

明明眼裏餓渴完全溢出畫面，卻意外地還沒有動手，就似等他自投羅網，張大口的捕蟲草一樣。

不要啊！！

心底的吶喊，衝上前的欲望，才沒有甚麼特定對象，他再三強調。但當嬌小的身軀再也不見，眼前只剩高自己一截的背影時，他的心仍懸了半秒。

這麼多年來，他只知道吸血鬼會吸血，沒聽過會吃人肉。但是，血也好，肉也好，這傢伙也不見得有多少。

。。。話說這傢伙算是人嗎？

所以果然是。。。

"安德，你換了洗髮精？"

他大力索鼻子，活像個吸興奮劑的癮君子，還要是斷癮階段那種。

"連沐浴露也換了。。。"

他屈就他的寛背高個子，就是為了勉強埋進那矮小的頸窩。那聲抱怨愈發厚重，深埋也蓋不了響音，他也學他一樣，拍自己的額有夠響亮。

是他笨。他其實早應該猜到這種結局，說到明是團寵。

賠他剛才的冷汗回來！！！

"諾埃爾。。。"

"我知道~就一分鐘~"

他趕忙反擊那潛於輕喚的扺抗還不止，這貼往他每寸皮肉的抱法，生怕他要變成水溜去似的。

"不！五分鐘！"

說得有多斬釘截鐵，也改不了主婦去街市講價的本質。

"生日與聖誕禮物合計十分鐘！好耶~"

理應舉起的雙臂似鎖鏈纏他身上。良久，還嫌不夠，便瞬時抓起他雙臂，要他圍住自己才起勁的重投擁抱。

"啊~如果一年有多幾次生日與聖誕便好啦~安德你說對不！"

享受溫泉般舒心長嘆的這個他，自己確實無比的羡慕。

不要誤會。此際的他，即使是靠想像得來的溫暖也想要，只因有股涼氣瘋狂掃他背。

他不斷問自己，這個在自己前面不掩甜膩的男人到底是誰？所謂毀三觀的非一般衝擊。

"安德~怎麼了？"

他用頭往那身軀的厚牆鑽去，與直截的掙開有著微妙的不同。

"怎麼了~有點癢。"

活像與頑皮寵物玩得瘋的主人，失笑至此未停。

"逃去哪兒~"

他裏住他右邊手掌，卻由得他手臂鬆離自己背後。按住他左邊肩膀的那只手臂，卻是一種破綻。黑色腦袋冷不防從手臂下那空口伸出來，啡黃眼睛直朝自己目不轉睛。

想幹嘛？

他不禁吞了吞口水。目睹那一下子綻開的笑臉，他才知道他要向他下降。

"安德？"

深藍毛衣裏住的胳膊徹底蓋過那張笑臉，使喚風勢般猛然回頭，雙眼一鎖定了他，眉頭簡直擠得可以生生夾死蚊子。

他心當場涼了大半截，若然沒有下一句的話。

"他是我的！"

語氣倔得沒得轉彎，左手伏上他的後腦，迫他趴上自己的臂。

說啥？小屁孩搶玩具麼？！

"誰要跟你搶啊。"

他滿心衝口而出結果卻似呢喃，他唯有毅然撇過目光，以示自主。

神經病！

"昴。"

滲背的柔聲迅速撫走心裏暴燥，他輕鬆撿起笑，道謝兼回禮。

"她們都說餓了，可否過來幫幫忙？"

她禮貌的微笑道，他卻嫌見外。其實無關她提甚麼要求，他的答案只有一個。

"當然可以~"

他側頭摸頸，笑成呲牙咧嘴可不敢正面看她，抬腿就走。

"。。。十分鐘過了。"

"還未啊~"

他擦過她的肩，她仍站在原地，惹他真正愣住的卻是另有回事。

他從不懷疑她擁有最易理解的溫柔。

溫婉動人的笑臉依然，眉目間那暖意如昔，從後守望的目光亦別無不同。

唯那如影跟隨的黯然陰霾，此刻卻完全失了蹤影。

有說灑淚美人，但所謂美並不須笑與淚來襯托，特別是她，能以真心去笑的話，傳染力驚人。

"十分鐘過了。"

"你剛才避開我，扣兩分鐘！"

"你再逃，重新計過時！"

那離他很近的笑容上，鼻間的皺摺愈發鮮明，他正看得入神。她回頭看他，眸子裏頭，不是給自己的那份依戀，彷彿還留有幾寸。凝視間，他從那片灰中發現自己在笑。

"我們走吧~"

她這刻的笑，是完完全全只屬於他一個的。

"啊~"

甚至不須他抬頭去直視，也傳染力驚人。

"安德！坐這兒！"

男人那嘴角孤度似有腳般跑了上眼，再拍拍自己大腿，像極了喚著自家貓狗。

"凜，這杯子是你的吧？"

女子瞄了眼跟前那平平無奇的陶瓷杯，被喚名的她隨即聽話的拿起，起了身那下。

"不！你別動！"

她僵起五官舉起手掌，這般盡忠職守的交通警也實屬少見。

"坐好！"

原來這邊一樣在訓練貓狗。

被壓迫的她眼巴巴的看著斜對面，嘴角又滑到地的那個男人的旁邊—那傢伙的旁邊—的空位，埋頭把嘴扁得老遠。

"你看！"

女子一屁股坐她旁邊，以身軀物理阻截。

"熱朱古力我也替你倒好了，這個位置非你莫屬。"

她說得理直氣壯但明明是出千得勝的笑容，可那個聽眾只顧著埋頭玩手指，才看不見她隔住她這一個身位，朝自己使眼色。

不—先不論位子在不在旁邊是否真的有所關係，勉強她又有何意義？

"不要怕，我是站在你那邊的。"

這個她，論到在她心中的地位雖算是大氣，但是論計謀呢？會否小家了點？

念在她也是一番好意，他也姑且回過吝嗇的笑。

雖則想起數刻前，他其實也不是很笑得出。

"嗯~好吃~~"

密密嚼著全沒收歛，背影也緊隨嘆聲抖震，一如她那把握在手裏的叉子。

他放緃壞笑，竊腳走近她身後，最後一步故意踏大步，惹她瞬時縮起肩膀，他的笑聲已經收不了。

她回頭得飛快，不止雙眼，連頭也拿來當飛刀似的。

"你。你嚇死我了！"

見她跺腳如兔子，他笑得更歡。

"不做虧心事哪會被嚇倒。"

他朝那把叉子抬抬下巴，哼了一聲。

"還打算好心幫幫你。最懂享受就是你了~一個人在開大餐！"

他就是在故意揶喻，也固然猜到她會斜眼朝他睨。

論到再一步行動，他預想不了而己。

"你真的這樣想吃的話。。。"

她背過了他，尾音息了那刻，插住叉子的那塊啡蛋糕便躍他眼前，魔術一樣。

而當然，世上沒有法術只有掩眼法。用到的唯一道具不就是她的手。

這個丫頭，突然這樣大膽。

"你自己。。。"

他張大口打斷了她，名符其實吃掉她說下去的時機。她臉上寫滿錯愕，而他心裏卻填滿了快感。

"我是叫你自己拿起吃！"

那已經不是斬釘截鐵，而是氣急敗壞，他昂著頭裝嚴肅，免得被逗至梗喉出人命。

"甜死了。"

他就是做夢也沒想過，自己也會有往口裏塞砂糖的一天。他邊緩緩吞下，邊觀賞她那翹翹板般高高低低的表情變化。

他也一樣。

既然她亳不自覺便做出了這種動作，證明她絲亳沒把自己當成一回事。可是見她一意識到卻開始難為情，還是稍微有點。。。

他在這刻才放心失笑，笑自己何時學得如斯嬌情。

"凜！還不出來！果然在。"

大步流星伴著大吵大嚷，見到他的瞬間，腳步停於門邊，話語可難以刹車。

"偷吃。。。"

這二字似最後刮出的牛油，緩緩卻沉聲塌在地上。他伸手往褲袋插。

對啊。他剛剛逮住她偷吃。說還是不說，哪樣更糟糕。

不—她應該甚麼也看不見。。。吧。

他臨轉身前還能見那叉子朝他擺，有多不自然。他背對著門，抺掉嘴邊的餅碎再重新轉身，感覺也只是半刻間的事，已足以使她那高掛的驚訝全變成興奮。

"你休想躲在這兒。這兒哪可以容掉三個人？"

隨後的他交疊雙臂，冷冷撻下一兩句，從後執拗追擊的目光，固然絲亳動搖不了她眼裏那份愈演愈烈的焰火。

"說得對~這兒哪可以容掉三個人~"

她沒回頭，口頭上附應男子，眼卻直朝自己與她盯去，嘻笑得特別意味深長。

"我們出去吧！"

她強推硬擺到她身後的手臂，目光依然在自己與她之間流轉。男子還顧著重新張眼看她，差點站不穩。

"你又說要找幫手。。。"

這丫頭還在皺眉，滿(呆)臉(頭)不(呆)解(腦)。

"不用了！有我們倆就可以了！你們倆就留在這兒！"

女子滿臉笑容與那個他肩撞肩，今次卻輪到他皺起眉頭。

"我吃完了。留在這兒也沒事幹。。。"

"不准走！！！"

這般惡狠狠，不要說是她，他也即時愣一愣。

"聽好！有我們倆就可以了。"

女子一手抓住那個他的手掌，能目睹如鐵般的臉皮，有這樣一瞬間的失措，於他來說可真賺到了。

"你們倆乖乖的留在這裏！弄好了自然會通知你們！"

說罷，她自顧自拉起他。在兩人走遠前，他同時看懂了這兩人心情不錯。這個男的表情硬繃繃，腳步浮浮可出賣了他。這個女的更加易明，臨行前還特別回頭向他使眼色。

她肯定誤會了甚麼。誤會了他與她剛才在做甚麼。

他聽見一聲大嘆，他真慶幸她代他幹了這種用勁的苦差。

"從早到晩都只懂想這些，好像沒有情情愛愛，這個世界會不懂得轉一樣。"

論人類的世界確實是。沒有用的東西自然會被淘汰，在這個邏輯底下，留下來的東西便自然是有用。情愛之所以是本能，也是基於貪心怕死。愛與性，不知誰是雞誰是雞蛋。說愛就是為了繁殖，情是為了鞏固自己利益，會招人話柄。說愛只是用來掩飾生存本能的不可理喻，亦會被人打。他沒空閒介定此乃醜陋與否，唯一能肯定的就是。

"世界會否滅亡我就不知。只是，不做愛的話人類早就滅絕了。"

他難得開了學術研討會mode，她幹嘛死魚眼他？！

"你可否想少一秒這些骯髒事？"

"喂！我說的可是100%正經事！世界的真理！"

他敝開雙臂扮傳道者如此入戲，一點臉也不給的她，只把嘴角抖了一下當施捨。

這丫頭看來還在記恨上次那件事。

"拜託——-你不喜歡的話，便快點忘掉它。"

他真不明白有甚麼問題。十個男人十個也沉迷這種所謂骯髒事。

他一手剷起前額瀏海，低頭不看她。

對啊對啊~世上只有她的那個男人最乾淨！

他別過臉緩緩冷笑，她卻拉過他手臂加以阻撓。

"你笑甚麼？！"

見她板起臉來，他放肆露齒而笑。

笑她前一刻還罵自己思想污穢，這頭就捉住自己手臂。

"笑你單純。"

他受她瞪眼一記，等她必然而至的辯駁。

"我真的單純的話就不會猜透她那份小心機。"

她摸著下巴，故作老練的樣子，轉過頭又嘆一大口氣。

"真是不應說的也要說。她處心積慮要撮合我們倆。"

她指他又指回自己，好像他們倆隔了很遠似的。

"也不是昨天今天的事。"

這刻為止她那目光依舊直往他，沒偏沒倚。

"今早她跟你說了甚麼。肯定是那些奇里怪氣的話。你不用理會。"

才顯得轉身用力不留情，一定是這樣。

撮合正合他意，若然他這樣答她，會怎樣。

他看著她側臉，只因她不看他，直達不自然的程度。

她是真的單純，猜他真的看不出那些連蓋也不打算蓋的助攻技倆，單純到看不出對此他一點微言也沒有的心思，單純到他對她如何還在矒然不知。

說起來要怪他咯。不對她宣之出口的是他自己，快要公諸於世，卻除卻她一個人，有夠諷刺。

如果這刻她瞧自己，這些話定有一句脫口而出。

艱難的從來不是說出口，而是以後的事。

—與其說她在玩技倆，其實只是找個方便逃避的借口。你說我與她差天共地，我卻覺得，可能我與她也挺像的，在這方面。

其實她不單純，其實她怎會不知道，其實她不想知道。

被告知一個不想知道的事實結果會如何，不需要實踐也清楚得很。

"傻瓜~"

他一手掩住她雙眼，不論因由。

"你才是那個亂想的人！撮合有說一定是男女私情的嗎！她嫌我倆不夠熟而已！一於！"

他大力攬她肩，一如以往。

"讓她看見！讓她厭煩的程度！"

他知道，她不會掙脫，更不敢道出唯一的反駁，說他才是那個亂想的人。

他與她都沒有亂想，硬是要這樣認為的話。好，他讓她。

就讓她一時。

他挪開在她身上的手，一隻擺在身後，一隻往腰叉去，朝她挑著眉掀起嘴角。

。。。不知是這層紙先被剔破，還是自己心理先不平衡。

唉。

"昴，怎麼了？東西不合口味？"

他拿筷子的手抖了抖，懸在半空的酸軟驟然襲來。

"彌生~醬汁~"

他飛快向右望，才憧得回過神來，轉瞬卻遭篤定的灰瞳捕獲。

"昴。"

喚自己名字的聲音柔而不穩。

"不是要醬汁，是你嘴邊！"

"安德，我幫你！"

才會輕易被旁邊的笑聲磨掉。

"昴。"

美貌漸暗，是那微抿的嘴唇，皺起的眉頭惹的禍。

而他可能既是元兇，又正困在鏡子裏。

"啊。沒有。。。"

他游離著眼神，忙著濕透嘴唇，同時醒悟可以用何種理由脫險。

"口渴。去斟喝的。"

他拿起原本就空的杯子，雙手按桌儘量俯身，避得到視線卻免不了心慌。

他想起了枱上那罐喝了幾口的啤酒，亦想到了任何宣之出口的理由，都是畫蛇添足。

他抓亂後腦拒絕回頭。

他肩頭被猛然一撞，嚇得他連忙扶牆穩住。

"喂！！杯裏有東西的！！"

他邊護住邊後退，眼前的女子卻俯身往他歪頭一笑。

"你一早喝光了便行了~"

他利索把杯子擱在桌邊，對這種建議充耳不聞。

"話說我今天弄的菜你碰也沒碰過，給點面子好吧！"

他懶洋洋撇過眼去。她那瞪眼，抓癢也惹不起。

"有甚麼關係。也吃得光。"

他隨口一答，把背往牆壓去。

"男人一個吃得這樣少難怪長得不高。"

關你屁事。反正比你還高。

心中惱怒確實起了卻不成氣候，透不起的爐頭一樣。

"咦~說到這份兒也不生氣，看來真的。"

她沒有說完尾，遙看沙發上依偎的兩對身影，跟他一樣。

"唉。"

這聲嘆可不是出自他。就算真是，他也不會認。

"今天我明擺給你機會，怎麼現在只有站在邊上的份兒？"

她交疊雙臂斜眼看他，惹他哈聲乾笑。

"就不用你擔心了。"

他腳板踏牆，腳尖碰地，稍一低頭看她，先她一步開口。

"不奇怪嗎？"

她接過他的目光，穩得不漏一滴。

"甚麼？"

他倆對視片刻，亦同時向前方看，不需演練夾拍子。

"今天與你才是第一次見面，居然對我說這種話。明明，我對她怎樣也好，就連我是個怎樣的人，你也不見得清楚。"

"我知道的。"

她這聲柔語，可嚇他一跳。他就是頭一次聽見。

"就算不在邊上看著你們，這兩個月來跟她可不是白聊的，跟你說了從她身上聽了很多你的事。我不是騙你的。"

結果還是以得意笑作結，他才放鬆回復本我。

"絕對全是壞話對吧。"

她似乎聽不出他在自嘲，他也收不了半點落井下石的果效。

"那孩子為人如何你知道的，不在意的人又怎會掛在口邊。更何況，表面上易遷就人，實質上，入到她心裏去的人又有多少呢。就憑這，我看好你哦。"

還是如今他喪家犬到如斯田地，她於心不忍？

"哼。不用誤會。要談我的缺點就是不懂放棄。我才要說，那會有人破壞閏密的幸福？"

除非不是這種關係。他帶笑搖頭。

而她還樂於跟他玩著互不相望的遊戲。

"那孩子對你說了不？我們三人是如何結識的。"

她說得斷續，他也隨她答得謹慎。

"一點點吧~"

她往前看去，他也隨她。

"現在看去，跟以前一樣，好像甚麼也沒有變，但是其實一定全都變了，她跟他一起不會幸福的。"

怎會這樣說？？

他看到她目光有多深邃，聽見語氣夾了多少苦澀。未能預知未來噩耗，便蓋章說必定如此般決絕。

"這算甚麼。"

他聽見自己說得乾涸，尚算盡了回她的規矩。

換言之，下一句起計就任他發揮。

"因為他不夠好，就要她挑我？"

他抱腹失笑，眼尾還瞧到她身子明顯一僵，接續便是看瘋子的眼神。

"真是多謝你~"

"甚麼？！"

"因為你這句話，即時有了幹勁。"

他朝她還未合實的口看去，朗聲說道。

"我要她挑我，是因為我本身夠好。"

他舉起姆指往自己擺，亮出牙齒媲美牙膏廣告。

"才不是因為他不夠好，也不是因為任何其他因素。"

今次可換她笑得捧腹。

"看來我少看了你。"

"甚麼？"

他已拿回杯子，並沒有挽回提出的腳步，只是朝她扭頭。

"不說~說了你絕對會驕傲。她說的。"

朝她那咧嘴而笑，他晃晃杯子。

"那我就先多謝你的讚賞~"

隨即邁向唯一一個方向想不起回頭。

"喂！怎麼打遊戲不預我！"

他闖進兩組懂發電的單位中間，一屁股坐下。無懼強電，亦免疫閃盲，只因此刻的他已不同往昔的他。

"是你自己躲在一角。"

男人雙手各執一邊黑色手制，雙眼黏實大電視，兩根姆指慎重的移，稍有差池便爆似的。

"今次還會不行？"

紅黃藍紫卡通在那蹦蹦跳跳，襯起那副嚴肅得冷峻的側面，可是非一般的喜感。

"真的行嗎。。。"

在他懷裏的她不安嘀咕道。那被剪去一份，只剩一個鈎的黄色圖案，正推著前面的大齒輪。她單手拿起粉色手制，身子縮成一團，或者，應該要說是被包成一團。

"交給我吧~"

男人把黑色手制再拉近自己，一直鉗住她雙肩的雙臂也夾得更緊。話音未落。

"幫幫我啊~"

剛才的信誓旦旦不知去了哪兒，捱在她肩頭嘀咕似頭要食的貓咪。

不狠狠吐嘈也許太浪費，但他這刻深表認同。

美人在前，他也想撲上去撒嬌。

"好啊。"

她稍一回頭已快要貼上男人的臉，剛才投向電視機的笑更顯深邃。

太令他受不了。他急於轉移視綫。

黃色走近紅色，三分二紅色突然透明，似把鎌刀不斷在敲上面的齒輪。

"這是甚麼小學生玩意？"

他明知自己在胡亂遷怒，左邊那把聲更惹他面容扭曲。

"把那邊的球移來這邊的籃子裏就是任務，待球過來時你踏到我身上去，應該就可以。。。"

左邊這個她正握著黃色手制，無間斷的說著說著，邊密切關注屏幕之餘，還硬要抽出空隙視察右邊—-那傢伙。

沙發角落那傢伙可只顧住盯死手上那藍色手制，一抬頭看她，她馬上朝他笑了笑。

"前後左右，我走近你身上，看你剛好缺了一角，球就可以放在上面。"

"哼！這種低端技巧也要教的嗎？！"

愈看這傢伙愈奸狡。有聽過女學生借故問帥老師問題，沒聽過男生問女生如何打遊戲。看著他總能令他發現嶄新的撩妹技倆。

"昴。這遊戲要用腦。不適合你。"

說他沒腦。你混蛋！！！

男人後腦鑲著鐵板似的，他的奪命死光才不見效。

"凜，還要嗎。"

"要！"

用不著雀耀到似小學生舉手去旅行？

"安德！接住！"

見這傢伙慌得左顧右昐，他大嘆一聲，雙手挫上雙腿一站起來，再一手抓起空碟。

"水果在廚房拿的吧？"

"去找緹雅。"

她膚衍一答，手直抓住右邊的手背，看也不看當跑腿的自己。

臭丫頭。

他撇頭就走。

"昴。"

若非有這傢伙阻撓的話。

"怎麼了。你要甚麼水果。"

他對著那雙啡黃大眼睛，家傭般的殷勸表情，逐字逐句棒讀出聲，有多笨也應該知道孰真孰假。

這傢伙的手依然被她壓住，扭腰得勉強也要對著自己。

"謝謝你。"

邊揚起滿臉笑容。

又來了。

是時候告訴他，自己不受這套。

"是我自己想吃！不要誤會！"

他這刻說得字字清晰，釘在板上。

"反正我留在這兒也是多餘—-"

這頭就嘟著嘴別過臉混糊說著。

所謂組"隊"的威力可真是不容小看，他不得不認。

"沒有這回事。"

緩緩搖頭後，這傢伙眼睛亮著，使他再次懷疑先後。

"不是昴就不行。不是你就不行。"

甚麼？

他大可以怪罪這傢伙說得小聲。

"安德！快點！"

可沉著頭前那種眼神是怎麼一回事？

"緹雅在嗎~"

"叫你不要。。。

"。。。多餘。。。"

石泥牆會吞聲，這些就是實例。他再揚聲大喊。

"彼得！替我拿。。。"

他兀然停步。

"你說昴跟她一起不好嗎？你跟我對那個他都有所保留，你明明跟我立場也一樣！"

那種針鋒相對，十足在說自己壞話。

他一手摸牆再背拍牆，差把槍便是警匪片完美配備。

"不要多管閒事。"

"你說。"

"有空管人，何不管管你自己！"

嘩—

一大陣火藥味。

"管管你與我之間的事！"

男人顧著盯緊她，就在他眼角的他也只得受驅逐的份。

來了。修羅場。

"你說。"

"你不用再裝傻！我裝夠了！"

真不愧是第三次打斷，愈發的爐火純青，堪比打雷一樣，不要說是站到他面前的她，他也嚇得一顫。

"裝夠了。"

重覆這次卻顯得極之淡白。深呼吸已算警示也好，也似存心玩弄對比的危害。

"你厭棄施捨，我裝我不屑給予；你不好示弱，我裝我看不見；你嫌我不夠，我裝我不在乎。"

他確是看不見她的神情，然而，只聽到寧靜也略知一二。

"我現在不是求你給我機會。你聽清楚，我在跟你說，我忍夠了。如斯自大自私，無知殘忍，不是前世作了孽，我怎會迷上你這種女人？！"

匆匆如車輾過。是否所有分手男女也語帶兇器，一下碎掉以前所有情話的命脈。

不—-情話跟這個男人太不撘配了吧。

才剛被這個發想嚇倒，他雙耳又收集到某種驚慄。

"我今生循規導距，卻迷上你這種女人，只有懲罰才能解釋，對不。"

虛聲中全是不得動搖的誠懇。這種音色竟會在這個男人身上尋見，而看來他也絕非怔住的唯一一個。

男人伸手捉她的手，看得出尚有空餘。他不拉留在原地的她，而是自己靠上前。目光篤定如傷人至深的箭，直往她奔去。

"你說你忍了多久？兩個月？我忍了十年。等了你十年。"

輕笑是種格格不入的飾品，除了徒添重量別無用處。有人從後扯他手臂，他才蹌踉逃出無形窒息。

"你啊！這麼愛偷聽人家說話！"

"甚麼啊。。。"

他重新執實手上空碟。

"我在等。。。"

他屈著指頭細篤門口的空氣，苦惱於突然染上的口吃，她那撐腰依然堅挺得很。

他沉了頭去。

"那就回去唄。"

他嘀咕道，走在她身旁。

"話說你玩完了？"

"那一關完了。雖說彌生被某人抓住，走不了。"

他朝她的呢喃挑起眉頭。

"那你又走出來？"

"來找你。"

他瞠大眼一怔，她卻竟然心無旁騖跟他對視。

"手上的東西。"

他嘴角馬上跳了跳。這丫頭，害他心動了一下。雖然，他跟他手上的，其實四捨五入也沒差。

"傻的嗎？！你怕我迷路麼？！你要的東西找到了，我自然會送到你手上。"

這下卻到她怔住。

幹嘛？！這句話很奇怪嗎？！

"你就安心待著，等著，我對認路不知多有自信！可你走遠了走偏了，反而害了我。不會找不到你的，只是呢，我討厭沒效率，你知道的。"

他悠悠的說，以笑收尾。他才不是在說找吃的這種小事。他是在說，他不怕丟失她，所以她也不用怕，找不到他。

朝她的淡笑一下子轉成自嘲笑，可真算是環保的典範。

原來繼嬌情以後，下一個症狀便是自戀。

他趁機往她頭上摸了一把。

不。他向來自戀，頂多算是加劇了。畢竟四捨五入下，自戀與自愛又有何不同。

見她現在進化到亳不扺抗自己的手，頂多是按住他的手免得再亂下去，他揚起滿意的笑，便作罷。

免得太得意忘形，再說下去會暴露底牌。

。。。話說正題是甚麼。

"你這麼在意水果的話。。。"

他就讓她看見一秒壞笑，正立即抬腿回頭疾去，她搶先捉住他上臂，向他擺板臉。

"你真八卦。"

"怎麼了~你既然懂得拉住我，即是說你聽見了吧？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他斜眼看她，對自己的讀心術兼套話法自信得很。

"好奇是好奇。。。"

她艱難的開口，眼裏滿是猶豫。他單手撐枱坐上枱面，再順手拉出成套的椅，無須說話，扭頭朝她嬉笑足矣。

她分明看到他這紳士舉動，怎料她會雙手掂住桌邊，一轉身便坐了他正旁邊。

他靠向她肩碰肩一下，還想吐嘈桌子會不會壞，這樣一說她一定會鼓著鰓，再說他是真的擔心，她不會真的生氣才出奇。

桌子甚麼的就由得它破，反正兩個負責罵人的暫時沒空管。

就這樣坐在一起也不錯。

。。。或者，不止不錯。

"你有甚麼要說？"

他裝專心看牆上掛畫，在這裝淡白，他怕腦裏突然充斥的羞澀透在話裏。

她低頭沉默得有夠久，他大可看她入神的程度，只是他沒有。他無意催促。

"其實沒甚麼好奇不好奇的。在我眼中他們就是一對。"

她晃著腿輕輕道出。他知道她只是開了楔子。

"不久前她叫我說兩個挑他的理由，我說他們真配。她在他面前能做自己，當時在想能讓她全無顧忌去兇的人只有他與我。但是。"

腿不再朝上朝下，完了小息般踏實。

"原來真正的原因，真正要挑他的原因呢，是因為他想要更多。"

"嗄？"

他瞠大眼，認真懷疑自己聽錯。

"你又想了去哪兒啊？！"

"沒有。。。"

她確是有權兇他，只因他心裏與目光一樣的虛。

"我意思是！他想要全部。不只她展現出來的強，還有就是底蘊裏的弱。他是在說他不止看到了，還要收歸所有，論這樣又如何比得上。"

要比甚麼？

他無聲笑了笑。

女生間的友情向來也謎，但說到男女之情，他尚有資格說些話。

"接受對方的全部，沒有這種覺悟的話，算不上愛情。"

這只叫基本。況且，就算那個男人有，也不見得那個她會是。

"就當我偏心。一直以來默默守著她又沒任何回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一直覺得他不解風情，現在我懂了。原來冷淡從不是任性，是將就，對一直逃避的她的將就。"

肯定不是他性格問題嗎。

她一臉認真，既然無謂胡鬧，那他只有默默吞回。

"該如何想像，她口中所說的，那個未出現的主角。我不想看見除了他與她以外的結局。"

說得好像觀眾挑台轉一樣。事實上諻論局外人，明明連局中人也不能決定結局。

"你是在說他付出了很多甚至不求回報，所以應有好結局？哼。"

任何事的成功都能說是與付出成正比，唯獨不是情愛。它永遠只是道破爛的算式。說了光是刺痛他不說也罷。

"矛盾吧—若說他果真不求回報，他剛才那齣戲又是甚麼？"

"其實他這樣也很合情理~"

"嗄？"

"他們倆早兩個月去做甚麼你不知道吧~"

這丫頭昂頭歪嘴看他，一臉神氣。

他才不會容易讓她得逞。

"回他老家嘛！"

她連番點頭，比起心有不甘那種賽後握手，反而誠懇得欣賞即時回答似的。

"那又如何？"

仍無阻他催促謎底。

"一直想要的東西，擁有片刻後，又被無情奪去。。。"

甚麼才叫教育良方。就是留白。

"當然會去追回。"

他補上她句子的尾巴，以示他完全追得上授課進度。

"甚麼啊~就是個小屁孩吵到上天也要搶回。"

她在齊齒而笑，他也同樣。誰先誰後也好，此刻他與她就在相視而笑，還想著同一畫面。

"吵其實也挺好啊。有些結果，彼此的想法不碰撞就出不了來。"

是她先移開視綫，向著地上投，他撈不上來。

"比以前鬧得兇，是好事還是壞事。。。"

明明她已經想定了答案，又為何落寞？

"說起來，剛才算是吵嗎？她少有的甚麼也沒說。"

她抬頭笑著，向著他搔下巴的食指。

"所以呢~我才叫你不要去啊！"

"嗄？"

"不用擔心的意思！！"

她說得斬釘截鐡，沒想到會與臉上竊笑如此撘配。

他疊起雙臂，盯著那盞亮起的燈。在這個極致節能(連暖氣也關掉)的空間，實行另類式望梅止渴。

對面那雙藍眼，責問他別開自己般，愈發緊盯著他，那是化黑的藍。

頸被深藍鎖得密密實實，看來頗暖。

難怪在這兒，需要暖氣的只有自己。

他不解開抱臂，拿手起一個哈欠。

現在她應該也睡了吧。

"叩叩！"

今次他等了不久，門就開了半道，臉也露了半張。

"早猜到你沒睡~"

他的手繼續控住門邊，方便他擠前，順道阻她關門。

"你怎麼了？！休想又用夜宵引誘我！我很忙！"

沒得轉彎這是明擺的，最後那三字更說得特別義正辭嚴。

他就有樣學樣，還要玩得比她超班。

"好心你！今天甚麼日子！你懂得說人家SNS中毒成癮，卻不懂說自己一天不碰書就身癢是有病。你當真是吊車尾常客？找鬼信！"

他這話可篤正她穴位，她咬著唇一臉複雜。

"就是因為吊車尾，所以現在才要追得辛苦。"

努力與執著的界線就在於會不會反噬自己。知道她死心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深入骨髓的到底對學習成績的熱愛還是尋得別人認同的拼死，他不想在她面前識破。比起他與她價值觀上的重大分岐，真正令他不快的原因更加單純。

"吊頸也要透下氣吧！"

"你也用不著這種極端的比喻吧！"

把讀書比喻成吊頸也好，明喻暗喻借喻提喻個死字也好，他都明知會惹她不高興，要不他用來幹嘛。

"你明白我的意思對不~"

他語氣為她保留輕佻，任何形式的笑便可有可無。

"說吧。你想怎樣。"

她大動作抱胸向他示威，卻垂眼不看他，他就知道她認命。

這才聰明。

"沒甚麼~"

他控住露眼的笑，左右聳肩。

"今天是聖誕節對吧？"

"雖然還有兩個小時便不是了。"

他不理睬那木無表情。

"我也算是遊客對吧？"

"我覺得你說這兒的話比我還流利。"

用不著句句堵住自己！

就用苦肉計。

"你知不知？在歐洲那邊過聖誕，沒有人接濟的話，有多可憐！外面天黑燈也沒盞，進得的門也沒一道，我過了四年這樣冷冰冰的聖誕節！"

陰影就硬杠在這兒。聲量適中之餘再加點含糊與顫音，確保她聽得見之餘，也確認到她眼底的動搖。他心裏暗喜。

他確實說過她的不快等於使他不快，但是漏了說，實現自己的欲望才是重中之重。而兩者亦不見得有衝突。

雖然他看她連頭也垂下，有點衝動想改字眼為應該。

事實上，雖然他每年聖誕在他身邊的人都不同，但是他沒一次試過露宿街頭。而事實上，那邊的國家聖誕節不開店閉門在家是常識，可止冷得要死，沒有人收留凍死在街也沒有人會察覺，這些都不是假話。

(再度)總結，他不是在說謊。

"這兒的聖誕節熱鬧很多，想拿來抵消一下那種回憶罷了。"

掛起的苦笑也好，嘗過的寂寞也好，也發自內心。而其實，冷清與否也全是內心投射，沒有重要的人在旁，再熱鬧也是灑在傷口上的鹽。

"所以呢，陪我出去逛一圈唄！"

她眨了眨眼，看不清楚他寛大的笑似的。

"現在？？"

"不現在等何時？？走吧！"

他用上她剛才的語調，穩住門邊再一手住她肩攬去，撈住她就走。

"去哪兒？"

這丫頭，還在矇矇懂懂。

"就是了。去哪兒？"

這下可到他矇懂。

回頭總比毛管直佇快。

她與他默契的後退直讓背雙雙撞門。那不離原地的微笑似黏得實實的貼紙，藍眼在她與他之間游離，刻意向拿到的獵物放出喘息的片刻，用意營造最大的痛苦，當然無意使他逃脫。

即使此刻也固然是。

"你這個不是人的傢伙！！你到底何時才讓我去睡！！！"

他直往翹腿的他瞪去，他明明站著也只得跟他平視，更惹他惱恨。

這男的固然不是人，白天早就睡飽了。他真正要說的是，他底裏內外也不是人！

"我的仁慈是分人的。你誰啊？"

輕語也圍了邊那種傲慢，惹他想翻桌。

那你不要在這跟我浪費你寶貴的時間好吧！！

他低頭扶上桌，提醒自己要文明，抬尾指搔起耳來。

"在不久前說過喜歡我的人的確是你吧！"

兩個月內被兩個男的說這句話是搞啥玩意，此刻用來求情(？)更惹人發笑。

"早一個月前的確是。"

這男的確是動也不動，咬齒那種用力，以為馬上便要站起來，與他幹一架。

看來切入正題了。

"你先說。找我有何貴干。"

他邊說著，一手拉開他對面的椅，話落了地臨坐前才故意看他一眼。

讓他先說，只因自己也有話跟他說。

"我以為你會知分寸，知自己應站哪兒，知自己應做甚麼！！"

"我就知道你會明瞭你的位置，不能冒犯的底線在哪兒。"

那時說的與現在說的不對辨吧，先生。

"我確實知道~"

他話裏字間加上格格笑，亦深知這與此時氣氛有多不撘配，冬天偏要吃雪糕的道理。

"自己會不知道自己，要人提醒甚至批淮，不可笑嗎？？"

他笑到抽搐。他請雪糕有人卻不領他情，他便一下甩上那張拽臉。

"不。你一點也不知道。"

想像被迫中斷。目光如突然墜下的冰柱，伴著話字字筆筆重撃他。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在碰甚麼。"

他大嘆一聲，引出這是他反客為主的時候。

"你們這些聰明人總不愛開門見山說話。當初通知你我要保護她，話夠白了吧！首先跟你講聲，我做甚麼何需問你拿申請？！"

他鎖實眉槓起那片逼人的藍，自認這乃是勢均力敵。

"第二你聽清楚，管你贊成還是反對，舉手還是抬腿，她，我要定了！"

他張大口吐字清晰，可容不得這男的聽不入耳。

"哼。"

起初以為他只是牽牽嘴角，最後竟演成捧腹大笑，拍了幾下桌也未肯停，惹他心裏焦燥在燒。他直裸利牙，瞇緊的雙眼掀開的剎那滿是血氣。

"你當你自己是誰！！殺死怪獸救出公主的騎士？！"

那種笑活像脫在中途的衣服。擺上桌的手握實拳，與剛才的沉聲一樣顫著。

"你說誰是怪獸？誰是騎士？"

實質，此人眼中的怪獸與騎士，自己心裏有數。自己這才不是衷心投問，而是玩辯論那種挑釁。

"怪獸就先不說，騎士肯定非你莫屬！"

他拍手拍得誠懇又響亮，滿心打算以雙手頒獎。看他眼裏滲些惘然，便率先嘗到critical hit 的興奮。

接下來才是好戲。這一番話已困在他心裏太久。

"從前就想對你說，你關照他盲了也能知，但是完全過了火位。"

"你懂甚麼。"

他蜷起眉，擲他一句如冷鏢。他作覆的笑只展示數秒，絕非因為他被刺痛。

這個話題，他要說得沒有更加之認真。

"說白了過保護，即是說你給他的那些根本都是多餘。說到尾都是滿足你示強的癖，受依賴的癮。"

"你說甚麼。"

靜靜寥寥四字，不拖不拉，眼裏威嚇卻亮擦擦。嚇他膽敢不就是恐他說出口，猜他不懂瞪眼比他大？！

"我是在說！"

他是故意四隻字，見證就這四字足以震攝，取盡頭彩。

"你哪是為了他！全是為了你自己！你當他甚麼！易碎的玻璃還是圈養的珍獸？！我跟你說，他果真那樣脆弱的話，你就是幫兇！你狠不得他一點傷也不受，一點苦也不杠，除了縱容他的脆弱甚麼也不是！真正要保護那傢伙，好應該讓他去碰去撞，讓他知道他有能力去面對去解決，而不是在他身邊架起數重防護網，迫他覺得自己沒有這些便沒能活！"

不要說駁斥，連話也沒一句，只剩索鼻聲。難得見他垂頭敗退的樣子，他並未感到心曠神怡，只因他還未說完。

"讓你保護了他的人又如何？你這樣做，保護不了他的心！"

待藍眼真正對上他的時候，已盡是疲態。

"你猜我就不知道嗎。"

這輕輕一句，嘆聲是主角，即使這話背後留有千言萬語。

"你當他是玻璃也好，珍獸也好，甚至怪獸也好。在我看來，他只是他。"

他歪起嘴角，可能與那天對自己擺的，那抺余裕的微笑有幾分相像。

"我要搶走她。我最先就是對著他說的。"

他急著說充滿反轉的強勢結局，才不顧他怔住。

"然後，他甚麼反應你知嗎？他笑了。自信的笑了。你能就儘管試試，好像這樣對我說。"

他站穩了，雙掌穩枱俯身去。

"他並不如你想像般弱。我也想輕鬆贏過這場勝負，可惜看來不行。"

男人不見表情，他便唯有乾笑自製應有的自嘲。

"從那刻起，他就是我的好對手。所以，不說弱與不弱，甚麼有與沒有，我只希望你不要插手。就我們三個人就夠擠了。"

PART 2 惡魔

"凜，現在在放寒假？"

她微笑問道，她這才捨得從厚書中抬頭。

"嗯。不久後，便要高考。。。"

她抿嘴望向遙方，攤在沙發上，看似破釜沈舟又似想臨陣退縮。

"真快啊~很快凜便要成大學生了。"

她滿心歡喜的露齒而笑，重新坐直的她馬上尷尬低頭。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行。。。"

"沒關係啊！"

正想著鮮少聽她如斯雀躍，她已雙手按住裙擺轉身對著她。

"今年不行的話，到下年，剛好可以一起。"

"一起？"

就同一時間，她重覆了他心中閃現的問題。

"嗯。我下年也打算考。"

她笑得特別燦爛，帶來的衝擊不亞於宣告本身。

"真的嗎？？"

她拋下膝上的書，一副想蹦起來的氣勢，又突然想起了甚麼，鬼鬼崇崇的目光穿過了他，投向臂橫擱沙發頭戴耳機閉著眼的那個男人。

"我一直一直也想進大學。他也知道的。"

"他肯？"

她還問得小心翼翼，生怕某人有多一雙耳似的。

"嗯。"

她看著她的雙眼，容不下任何質疑的肯定道。

"太好了~"

她徹底背對著他，說得飄逸。那種愉悅，彷彿也飄到了他這邊。

"雖然現在也未能完全抺消他的不安，大概以後會慢慢變好了。"

柔和的笑少了半分愁緒。果然他們倆之間，肢體語言依然密切，氣氛卻少了劍拔弩張。並不是他的錯覺。

"莉迪雅這般聰明的話，一定哪兒也能進。。。那你打算去哪兒？"

她湊她耳邊說完，這丫頭卻一臉壞笑。

"瞧，果然。。。待到下下年，又變成我一個人，就真是，哈哈。。。"

眼看她從一臉壞笑變成一臉灰暗，他才忍不住出聲。

"喂！進不了便進不了，有甚麼大不了！"

他的另類安慰會換來她的白眼，是他預想之中兼故意為之。

"我不像你啊！本身就打算不進，大把理由在游手好閒！"

"人生有這麼多選擇，你可否尊重一下我的？"

他拿手靠胸口，是為了莊重的對她演說，可不是為了擋她的手指。

"我告訴你！我進不了，全是你的錯！！"

"怎樣啊~"

這下可到他一臉壞笑。

"你自己心裏有數！！你這隻誘惑人心的惡魔！！"

要是他真是懂騙人心的惡魔，他肯定會抓住她，她休想能逃脫。

"我可是一直在體恤你的心理健康！！瞧！！"

他也學她指，指著他正在抵受她繃緊(但實質一點也不重)的拳頭。而此一事例，乃是冰山一角而已。

"發散你積存而久的壓力，我簡直是功不可沒！！"

皺起鼻子抿緊嘴唇出力的樣子，醜得有夠可愛的。

。。。可愛？

等住！！！

"昴，原來沒有打算進大學。"

"嗄。"

他反射式迎上那對朝他看得饒有趣味的灰瞳。

"啊—"

他單手摸頸裝自然迴避。他很希望會成功。

"。。。沒打算。。。因為沒必要。。。"

一陣笑聲脆如銀鈴，卻無助他平靜心境。

"這個答案真有昴的風格。"

感覺她一直望下去，從容不迫得連⻣頭也要被看穿。他沒回頭，也錯覺呼吸困難。

"風格？如果無賴也算是的話。。。"

不向他投的反問漸轉成呢喃，也不要以為他聽不見。

"你說甚麼！！"

他出臂彎勒她頸，她瞇緊眼，雙手抓實他臂，張開口吸大口氣，活脫脫是尾缺氧的魚。

這丫頭，不止挖苦功力，連演技也跳了一個級數。明明他半點氣力也沒有出。

見她對著他們倆笑容不改。幸好她明察秋亳。

"你要說我壞話，也不要在她面前說嘛！"

他在她耳邊小聲放話，她徹底向他回頭去，向他展示那副得意樣，眼睛放肆向上挑，嘴角上揚遮也遮不住。

他鬆開了手，別過頭去，才飛快用手掠過胸口附近。

沒錯。他就是受這套。煩人透頂的受這套。

"曲奇。。。"

這種氣弱如絲，不看也知道是誰。

"啊。蓋好了？"

金髮如光縷灑在腰間，徹底擋住某副身影。

"啊。。。面團。"

"用光了？"

還在他旁邊的她抬頭起來，邊亮著眼睛邊搶先補完。

"嗯。"

他一步步走到她前面，他身上那條啡圍裙，白色粉末四散。

"有多少塊？"

她這才站起來，問題似哼歌軟軟溜出口。他舉起滿是粉末的雙手，逐根指頭在數。

這傢伙，在玩泥沙還是弄食物？

"十。。。"

他皺眉又歪頭，死命盯著自己撐開的手，直至那骨瘦的手被她逐隻挽起。

"我多少塊也能吃，弄多少也好，只要是你。。。"

"是說你弄多少也不夠她吃啊！"

他翹起二郎腿，強裝高冷的強勢搗亂。剛對上她的淡紅臉化黑，他暗自歡呼。

Nice timing.

"沒關係。材料我有買多的。"

耳邊傳來意想不到的笑，他也挪來做正當化工程。

"要弄多少塊？"

他仰起頭字字吐出，眼也不眨。灰朣的她已接穩視線，卻笑而不語。

這丫頭可馬上扯起數層衣袖。

"凜？"

"我來幫你！"

一個就笑得合不攏嘴。

"好啊！"

一個就笑得眼也彎了。

惹他一陣雞皮疙瘩。

"昴。"

"嗄！"

這一下，與其說是唬，應該要說被嚇。

"曲奇。"

他朝自己緩緩睜眼張口。說了多少遍他不好甜食，這傢伙絕對是故意！

他用力撇開那纏住自己的目光，手靠口邊喊道。

"凜！別忘了弄我的份兒！"

她迅速回頭對他吐舌。

"不！弄！"

兩字硬擱在這兒。她面朝自己拖起旁邊的手，把耳朵當成眼睛一樣。而她顯然摸到了，笑突然盛放他眼前，明明只得一下，浮在他意識不肯離去儼然長了根。

"凜，你懂得如何弄面團麼？"

那聲溫婉似乎向著遠方喊。要說似乎是因為，他的感官突然出了故障，整個人被隔離似的。

"懂！緹雅教過我！"

話裏笑意經他耳放大了好幾倍，明明她不是對著自己笑。迴盪的笑意冒著火光惹他灼痛，就是因為她不是對著自己笑。

"那就好了。"

是他聽錯了麼。

"昴。"

他身子不禁蹦了蹦，他才回頭得慎重。

"甚麼。"

口沒敢張大因為怕抖。

"我們剛好可以談一談。"

一向沉靜的灰瞳多了幾分專注，使他心跳跑得更劇烈。他年輕力壯，血氣方剛，絕對不會想像自己會有心臟衰竭猝死的一天。

"就兩個人。"

她話裏滿是誠懇，連臉上從未拿下過的笑此刻也顯生硬。

一關過完接一關，未計突如其來的暴擊，心臟衰竭猝死這回事真的不到他不想像。

"昴，請坐。"

她伸出纖手示意在她對面，即是他面前的位子。他頂著她誠意的目光，一路跟住她走來，手掌似塗了膠水碰上頸再也不懂放下來，即使到了此刻。

他深吸一口氣，單手抓住椅背，往對面的她俯身傾前。

"其實呢！我知道你想說甚麼的！你要反對我追她！我要說的只有一句！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即使是你！"

"昴。"

她短暫的失笑，與瞇了一下的雙眼成對。

"你先冷靜一下。我有聽諾埃爾提過，你的決意與考量我們都知道。再者，感情事向來也不是局外人能涉足的，我們都明白。"

他皺緊的眉頭還未是時候收下。

"那麼。。。"

還要談甚麼？不會是明天吃甚麼菜吧？！

"其實，也是這件事，只不過接下來要說的，是我個人的任性，希望你不會介意。"

"哦。"

雖則他心中疑感依舊未解，他唯有乖乖拉開椅背，雙臂交疊貼近桌面。見他安坐，她才踏進座位，其間一點聲響也沒般優雅。

"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我覺得昴要是喜歡凜的話，應該要讓她知道。"

"欸。"

這種出乎意料，他沒有理由不抬頭。

"我覺得我已經表達得足夠清晰了。看。我沒張揚你們個個也知道。"

他伸出食指往前嘀咕道，她隨即咧嘴而笑。

"昴與人相處總是直接易明，這種坦率是種難得的優點，大家都喜歡與你相處。"

她的笑一如柔風使他心癢。他抓著頭髮恍惚答道。

"真的嗎。。。"

晃那傢伙經常笑自己的傲嬌是性格缺陷。他沒打算到與她相見時，用這句話反駁她，無關以後也許再無法相見，他只是覺得對面的她太懂得讚賞人。

她笑意絲亳不減，可親得可信。

"當然是真的了。真正的坦率無關言語，而是亳不保留的流露出真正的自己。昴難得的地方在於，你這種坦率不僅是自發，還蓋也蓋不住。"

手猛然抓過熱燙的臉。她吹到他也不好意思，但又不捨得叫她停一下。

"所以，你不直接對凜說你的意思，是不是顧慮著甚麼？"

沒有！

在反射式這樣否認前，他才意識到她說自己坦率都是一種牽制。迎上她依舊殷切的雙眼，這種骯髒的想法很快就被他拋諸腦後。

她希望自己坦率的話，自己就應該坦率。

"顧慮也說不上。。。"

他強行拆開糊掉了的嘴，還在心存妄念拖延時間。

"找不對時機而已。。。"

"時機？"

"浪漫的準備甚麼的。。。"

他低頭咕嘀道，她只是乾笑，微笑依舊沒有再多。

好吧。他投降。

"我現在說出口，只是給她機會拒絕我而已。那傢伙在她心中佔上風是事實。就算是我。"

這刻仍未是抬頭的時候。他吸一口氣代替快掙出口的嘆息。

"也怕被她這樣一搞會斗志全無。"

"昴。"

耐性滿載的嗓音彷彿撫過他的頭，帶他緩緩抬頭。

"喜歡一個人不說出口便吃大虧了。"

理論上，所做的努力，要得到對方認知才能稱作付出。換言之，說了出口才能叫作行動的開端，他又怎會不知道。

"或許先不要想能否得到你心目中的結果。先讓她知道你的心意，你的努力才會發揮更大的效用。即時答應了固然是好事，但是就算拒絕了，要想著有了這一步才會有往後的順利與成功。"

順利？成功？愈聽愈一頭霧水。他不是不明白她所說的當中的邏輯，而是不明白她所說的背後的目的。

"等住！你不是站在那傢伙那邊的嗎？"

他雙手抓住桌邊，從上到下巡視她，換來了苦笑並不值意外。

"我是啊。我希望我能成為那孩子的同伴。"

這種答案卻重新惹他意外，令他一時語塞。

"那你又。。。"

"於我的立場，希望能快點完結，愈快愈好。"

甚麼？

"剛才說，真正的局內人只有你們三個人，而真正能決定結局的只是她。雖然你與那孩子也處於被動，但是，要是你能踏出這一步，事情才不會停滯不前。"

她笑裏那抺憂傷愈發明顯，而他只是不明所以。

"無論結局是甚麼，總比三個人一同被困住要好。"

結局不是沒有人知道嗎？怎麼她說得好像知道一樣？要猜啞謎惹他渾身不舒服。

"說到尾，結果得兩個，一是挑他，一是挑我。你說你站在他那邊，又走來跟我說去告白，是要坑我嗎？"

她一聞言，抬手掩嘴邊略略望他，輕笑了幾刻鐘也未停。空氣裏的沉就頓時化解了。

"不是啊~"

他隱約還聽見笑聲，搞到他好像在賣蠢一樣。

"我只是不明白而已。。。"

他自信受挫，再次低頭嘀咕。

"對那孩子來說，最受傷的事，決不是昴跟凜在一起，而是等待。"

這句話是如斯的不合常理，他馬上便要追問，要不是有了下一句，硬生生迫他縮回緊貼桌邊的腹。

"他真的真的。"

她沉了幾下頭，用力非常。

"很喜歡你們倆的。"

終於她抬頭，眼神太複雜，他甚麼也辨認不了，就此疾去。

。。。事後在想，若果他當時多問一句，結局會否不一樣。

至少，自己與她不會落得如斯失措。

畢竟他不聰明。沒人跟他說會有第三種結局，他不會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白鳥昴！！！你快跟我站出來！！！！"

周遭空氣也震動般的聲量，難以聯想到，是出自她心裏邊那位安靜沉穩女孩。

說是改變恐怕不對，人與人之間的化學作用實在太奇妙。

"我才是應該氣的那個！！你這個固執鬼！！叫你給我弄有多難！！我不管！！我沒得吃！！你也沒能吃！！"

"我的曲奇啊！！！"

伴著她的大喊，面團橫空飛過。他迅速從後抱起旁邊反應不來的嬌小身姿，及時偏離了面團的拋物線。

"臭丫頭！動不動就丟東西會死人的！說了多少遍！！"

他抱起他不斷後退抵到雲石邊，只因朝他咬唇的她踏住大步，握起拳頭的手正沾著白色粉末。

"你快放下他！！！"

往身軀圍去的雙臂扣得再緊，把身軀抬得再高。他在軟順黑髮旁伸出頭來，跟他耳貼耳。

"你先放下你手上的東西，我再考慮。"

"你又出這種暗招！！卑鄙！！"

她瞇緊雙眼卻掙大口，朝她揚起的笑一直也角度未改。

"我再卑鄙還行！"

向她投了話，他把頭挨近他耳邊再說。

"喂。你的曲奇餵我。"

"嗯。"

在他懷裏的他滿臉笑容，隨即撿起一塊擺他嘴邊，被他一下叼走再一口吞掉。

"嗯~ 好~吃~"

他咀嚼其間一直斜眼看她，笑一直掛在嘴邊，彷彿看不見她低著頭在顫抖。

"對了~再來多三五六塊就對~"

"彌生啊。。。"

喊聲中已帶點哭腔，她不禁也定睛用神片刻。

"凜也。"

他伸直的手有著一塊，她走近一步馬上踮高腳尖咬住。

"好吃？"

"好吃。雖然剩回五塊。。。"

她扁著嘴皺著鼻，不滿的逐字吐出。

"我們再弄過。"

他眼神過份專注，彷彿看著世上唯一一個人，令人不忍側視。

"唯有這樣。。。不過在此之前。。。"

她伸手摟他往她頸窩伏去，再朝歪著頭窺探的他用手一灑。見他雙手依然挽緊身前佻瘦的腰，臨時閉上眼應該是他唯一的防避。他低頭抬手拍了拍頭上染了白雪的髮絲。

"你這丫頭。。。不要浪費食物！！！"

話與懷裏的他同時落地，他就隨手拿了一把白粉，用力扔去。

"到底是誰浪費食物在先？！！我的曲奇啊！！！"

又一抺白色濺過。

再這樣下去可不得了。

弱而不利索的笑聲截停了她挪開的腳步。她覺得是自己聽錯，但她又怎能斷定是錯覺，因為她根本從未聽過。

"你這小子！！！笑笑笑！！！最欠打的就是你！！！"

他一手白粉向他灑，長睫毛下粉末紛飛，如枯枝扺受不住的厚雪碎片。

"你幹嘛搞他啊！！！"

她啞聲喊道，令她擔心她明天會出不到聲。

"哈哈哈！！！我等到這天簡直太仁慈！"

他一胳膞扣住他的頸，朝撐大雙眼的她脅迫道。

"想不到要在這兒暴露我的陰謀。我的身份其實是。"

驟然打斷他的是，他的放聲大笑。

"你小子！！！三番四次亂我好事！！！"

勒住他頸的臂加緊了點，另一隻手臂則攀上他腹，要是用力的話，定會添瘀傷。只限於要是。

"受死吧！！！"

他似乎要對這種角色貫徹始終，這孩子卻鮮少的不配合，繼續笑個不停，似被他搔笑，不見掙扎之態。

"彌生啊！你不要慣著他啦！這傢伙再抽風下去，真的沒藥可醫的了！！"

她極力說得硬繃繃，到最後還是毀於一旦。

笑存在於間隔裏，卻無人去打破。她自己固然也不忍心，成為其終結的契機。

既然本身便短暫。

"於我的立場，希望能快點完結，愈快愈好。"

縱不安與折磨無法避免，但願快點了結。

"真正要保護那傢伙，好應該讓他去碰去撞，讓他知道他有能力面對解決，而不是在他身邊架起數重防衛網，迫他覺得自己沒有了這些便沒能活！"

一字一句不止正確無誤，更是睿智無比。

自己與他對待那孩子的方式確實偏頗，而她們刻意不去想這的後果，不是因為認為這沒半點錯誤，而是因為。

大手遮掩自己雙眼，不怪他這種把戲到現在依然沉迷，要怪自己到了這刻仍然心動。

"昴這小子一在，屋頂也要被拆掉。"

理應粗暴或戲謔的抱怨卻只顯麻木。手一直沒有拆掉。

"你剛才在聽甚麼？"

聽到外面動靜與有意接續對話，都不是剛才他戴上耳機能做的事。

"Love Will Tear Us Apart."

他放下了手，她得以與那片深藍對視。

"Joy Division."

她默念這隊不久前熟悉得很的樂隊名字，順帶嚼著依附名字的窒息感。他伸出手背掃過她的臉頰，只是遊走並沒抽離，如那透著影的雙眸。她碰上他所有的靠近，由衷地。

"你最近也沒有聽這首歌。"

"以前很喜歡。"

他忘了任何動作盯住她，朝她逐字吐出。

"真心愛過那與現實匹配的墜落。"

我知道。她並沒說出這三字。好歌總是帶刺，不斷追求著期待著，有朝一天會習以為常，又不原諒刺痛就此逃脫。

"可今天。我聽不下去。再也聽不下去。"

他抽走了手，十指掂著頭兩邊，要蓋過雙耳。

"艾莉栖亞大人。"

"你說為甚麼。"

他用不上沉聲便打斷了她，朝地掙開雙眼不抬頭看她。

"確實了嗎。"

她穩住聲線。即使知道答案早已斷定，只是忍不住希望仍會有轉機。

"今次又為甚麼！為甚麼他要！"

明明呼吸留聲，字字沉重，她伸出雙手抓住他左右肩膀。她怕他會飄走。

"我很心寒。他怎麼可以這麼對待我們。"

他終於緊閉雙眼，她伸手靠上他的背，哄他挨近自己。

背叛二字太粗暴，快要踐踏所有。就連信任也是？

"你記得嗎？我們答應過那孩子甚麼？我們約定過決不會留下他一個人，答應過對他付出我們的信任。"

"還叫我如何相信。"

她知道她肩上濕了一大片。她仍然揉著他的後腦，要他往自己肩上靠。她仍然未說完。

"請求他會給我們同樣的信任，向他起誓過無論何時，盡我們所能。你還記得嗎？"

"他沒有相信過我們。"

他抽著鼻子，連同啞聲愈發撕裂，震痛她耳。

"沒有相信過任何一個人。"

她掃著他的背，不敢歇下。

背叛二字太污穢，又怎能叫她把其牽扯到那孩子身上？

"會傷心，不止是因為他的選擇，而是因為他甚麼也沒說，對嗎？"

出了口的話再輕柔，只會留下刮痕。他同樣不肯停歇的抽泣，如同淚落在傷痕般教她泛起澀痛。

"。。。我要去問他。問他為甚麼。"

他抬起頭，目光閃爍，沾在睫毛的水滴連串顫著，加飾貧瘠的虚聲。

她重新把他抱緊，阻了他飄浮的步伐。

"他那樣單純，一定是那個該死的指使他利用他。"

他壓低聲線以忍住哽咽。她也只得搖頭。

他與她都知道，那孩子並不輕易卸下心防。

"一定是那個該死的引誘他要脅他。要救他才行。"

呢喃只更顯顫抖。她忍著痛心搖頭。

他與她都知道，那孩子的欲求，要維護的東西，猶如沒有。如若有，她與他即使能猜到，那孩子選擇去依靠的不是他們。選擇去相信的，不是他們。

"那去問他為甚麼要騙我們！！！"

瞠大的雙目繪上淡片的紅，染有強烈的細絲。咬牙切齒得要把帶刺的字詞都粉碎。

"去問他是否連此時此刻的表情也是裝出來的！！！"

淚一下子併發，在她伸手去抹以前，他雙手已遮住整張臉。

"我真的以為會好過來的。真的以為。"

他淡言的嘴泛起不自然的弧度，從此僵住。他以手背一下揮去臉上的濕潤。她得而看見，他眼裏的漠然。

這種表情她很久以前見過，然而永不能忘記。

"人類，惹我作嘔。"

幾乎從一開始，就認定他與無情無緣。即使從前她不相信，世上竟會存在無情的完全反面。

期待造就絕望，相信成就幻滅。正如她維護過他對美好的期待，然後讓它破碎如目睹泡影的末路。那孩子也同樣，用心地塔起糖果屋，引誘他們每個人進去，然後又旁觀著早已預知的倒塌。

回憶放映過不下千次。這副破碎後的容貌，猶如無法逃脫的惡夢。現實擺在眼前，她不再戰慄，卻依舊心痛難耐。

是他教會了她去相信，他的本性使然也好，還是他的存在本身也好，打從一開始，就被他帶上的純粹與希望所拯救，所以才不能輕易原諒，殺死他的自己。

"你恨我毀了你的自由。"

不。我恨我毀了你。

"我不後悔我做過的一切，但是很難受。你說，你要我怎樣做，你才會原諒我？"

不。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那麼，你可否為了我原諒你自己？"

透明珠兒一串串灑落，打在她心坎。

"為了你我可以再次改變自己，可否再看看我？"

她以為她早已被冰封，眼眶突如其來的濕又為何錯覺溫熱，錯覺舒適？若然只能源於內心，又能否證明她並未放棄過他，並未放棄過幸福？

她一直在等他放過她。但是原來，放過自己才能放過他。

因為愛才能傷害。因為愛才要背棄。

"Love Will Tear Us Apart. 這會否就是那孩子的理由。"

她幽幽說道。

他默默點頭。對於他這種出乎意料的回覆，她不禁微蹙眉頭。

"真的可以嗎？你可以拒絕的。本身就事出突然，可以再。"

"可以啊。"

她對上他略顯眩亮的眸子與微笑，令她忘了口邊的話。

"要不要先問凜？"

不得不承認，她暗自有著計算。人天生便有著排他性，既然不是強迫，她理應會一口回絕，而他理應會一味追隨。撇除他們倆關係的特殊性也能這樣斷定。

"昴，是個怎樣的人？"

他面容不改，淡言依舊。她試圖從他身上找出一絲瑕疵，因為這道問題是多麼的不像他，一絲瑕疵就夠，就能讓她重新把焦點放回他身上。可她從他眼裏見到的，只有愈漸暴露於外，不能歸入好奇的索求，指使她蒐集腦海裏模糊的短小身影。

"昴是個。。。"

她察覺到自己掛笑，有種說不出口的困擾，她忽然找不出言語形容這個她相當喜歡的孩子。

對了。

"他是個特別自由的人。"

沒錯。這個就是她喜愛他的理由。

"那就好了。。。就好了。。。"

面前這個她不止心愛還心痛的孩子笑得燦爛，燦爛得很。她頓時感覺先前的擔憂通通都散去。

打從一開始，他開心就是自己對他的唯一期望。與身旁悲痛落淚的他不一樣，她可以不要他的信任，真的，只要他開心。

"說白了過保護。。。狠不得他一點傷也不受，一點苦也不杠！"

說她過保護也可以。

"除了縱容他的脆弱甚麼也不是！"

她們刻意不去想這的後果，不是因為認為這沒半點錯誤，只是因為他受過的傷已經太多太多，多得對他而言從此傷害只有無邊無際。說實話，單憑他們，也不能阻擋的程度。

所以，他的每個笑容都是她的寶物。

就算打從一開始，他早已畫好地圖，而笑是用意迎至終點的道具，她仍然希望能說，她喜歡且珍惜這種笑容。

不遠處三個人笑得如此一致，與這邊彷彿兩個世界。

不讓她這邊侵佔那邊，不再是因為笑本身就短暫，她明知愈遲道破只會痛得更長久；不是因為這沒半點錯誤，這根本是錯得離譜。但是。但是。

"Love Will Tear Us Apart."

"他並不如你想像般弱。"

"若然這是他守護的方式。"

"讓你保護了他的人又如何？你這樣做，保護不了他的心！"

"我們又如何忍心毀掉？"

畢竟那孩子其實足夠堅強。畢竟我們守住他太久。畢竟我們要成為他永遠的同伴。

"你說對嗎？"

他咬著筷子，目光橫掃桌上一盤盤，看得脖子也酸了。

只是。

他鼓足所剩無幾的勇氣伸向第三碟，也是最近自己的那一碟。

他不禁低頭，握緊筷子至抖震。

只是，這兒沒有一碟能吃！

規規距距的咀嚼聲把他煩得抬頭，對面的傢伙正面無表情的進行口腔運動。他雞皮疙瘩也起了。

他忍無可忍了！

他後腿一踼椅腳，一個勁兒蹦出位，直往地獄食品工廠裏奔。

"喂！！！"

他本來雙手插腰，燒焦味太刺鼻，鍋蓋在瘋狂抗議白泡的猛烈，嚇得他急急關火。

"你搞甚麼啊你！！！"

他朝身旁的她大喊特喊，她身子猛然蹦了蹦，投向他的眼神，虛得不見人影，就知道他大喊前那刻，她仍在雲游太空。

"你做了整枱地獄食物也算！你要是把這兒變成真正的地獄，告訴你，我就大條道理死纏你不放，就算你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死盯著她。她微顫一下的原因定必全在話裏，但又全都不在。她定必知道，被火燒化成鬼是誇張，可化成鬼也要纏住她的心境是事實。

已經沒有隱瞒的餘地。

她呆無反應如木偶。

唉。

"這窩黑坨坨的是啥。"

"牛肉鍋。"

他刻意慢放的朝她轉頭，最後睜大眼歪著定格。

"還能吃的。"

她說得乾巴巴。

"是嗎。"

他也跟住乾巴巴。

他拿起隨便放在一角的筷子，特意挑出一塊最黑的，襯到她嘴邊。

"張大口！"

她頓時左顧右盼，就是不看他。臭丫頭，偏要裝聽不見，偏要裝看不見？！

好啊！！

"張！大！口！"

他撞她肩頭，她嘴巴再硬得連線也不見，他就要手動操作張開她的嘴。

這才弱弱的開了道縫。算她精明。

"不夠啊—-你的口不是那樣小的對不！！"

她動起眼珠看他，口撐得老大，連蛀牙也能見。

好啊。這樣聽話，連反駁也懶得回！

他掛起硬得起角的笑臉，一手把筷子塞進她口。

"如何~好吃嗎~"

他故意造就軟至噁心的語氣，她整張臉頓成了皺得脫水的橙，下一秒已經見不到她的頭，但他知道可以在哪兒找到，落在膠袋的微聲只是不必要的提示。

她的頭依然未從垃圾箱抬起。

"好苦啊！！！"

聽上去活像掉了半條命似的。

哈。苦得過他？！！

"你出去執拾。這兒我來。"

"嗄。"

她抬頭睜眼看他，好像他剛才在說外星話一樣。

"我既不想被火燒死，也不想食物中毒死！！"

她的臉一下子垮掉，然而，罪惡感可一時勝不過幾天以來的復仇心理。

準備考試忙是一直的事。可是，她的態度拘謹得判若兩人。他走到客廳她不會在看電視，他在吃飯她就借故弄九大簋，又如何解釋？！

"你不想看見我罷了！我知道啊！"

明知她聽見後一臉陰霾更難以抺掉，話出了口才來後悔。

不過，明知她聽見後會有這種結局，關於幾天前的事，他一點後悔也沒有。

難道聽上去似謊話嗎？

"今晚真的有流星雨嗎？"

她雙手托著臉頰，悶聲向天說。

"總覺得，與平時沒甚麼分別。"

"預報也說了，與周期也吻合，絕對錯不了。"

他換掉翹得累的腿，順手開了另一罐啤酒。

"那為甚麼還看不見？"

她向他頂著一副黑夜裏仍能見光亮的眼神，卻吐著暗淡的抱怨，真不知應笑還是回嗆。

"我說你，到底對流星雨有甚麼誤解？"

他帶著淡笑斜眼看她。

"欸。"

沒想到他會問似的，她頓時坐立不安起來。

"顧名思義，是雨嘛，一定就是下得嘩啦啦，一粒接一粒那種。"

還配了手部動作，他樂得笑了出聲。

"你想得美！"

就這一句，惹得她盯住他。他臉上微笑一下子放肆，事關他會這樣問她，純粹因為他想說這四個字。

"其實流星平日也不難看見一粒半粒，講運氣，但環境條件最重要，太光的話應有的也看不見。"

他停下來望她。她看似沒半點反應，但他知道，這丫頭有抄筆記的癖。

"說是雨，只是因為下的頻率比平常的高，絕對沒有下雨般那樣誇張。說例外一次半次大不了，普通的話幾分鐘有一顆已經很好。"

"十幾分鐘也過去了，為甚麼一粒也沒有？"

她說得急促，略顯焦燥。很久之前就發現，這丫頭不擅長等待，並非不喜歡，而是不擅長。等待遲來但理應存在的結果是傲慢，等待滿心期待卻不安會否到來的僥幸是卑微。

"我是故意的，叫你早點到。"

"叫我來鋪軟墊嘛。"

見她那死魚眼再現，他不忍噴笑。

"才不是！"

他胡亂摸她頭，好像出力太過，才連忙縮手坐直，也順道襯他的嚴肅發言。

"適應了黑暗才能看見光芒。"

自己正淋浴在她的目光之下，不止要通知她他知道，他徹底轉頭就是單純為了與她對視。

"觀星也好，世事也好。"

—"找不對時機而已。。。"

"時機？"

—"浪漫的準備甚麼的。。。"

那時他不在說假話。他早就看中了這一天，可謂無數少女漫畫偶像劇也喜聞樂見(千篇一律)的橋段。(要特別鳴謝晃，不要問他為甚麼。)

雖然都是套路，但是俗語說得對，橋不怕舊，最緊要受，既然天助他也，能增加一點勝算的事又為何不去利用。

"。。。如果彌生可以一起看就好了。"

在他鬥志高昂的時候，偏要提起他。已經不是一次半次的事。

她低頭對著地說道，邊找腳尖扒地上的紋。

"你覺不覺得呢。自從他一回來，就經常外出。"

她有她繼續幽幽說著，無視就在旁邊一下子刷下笑容的他。

其實他真正的敵人不是他，而是她對吧。

"你是他的老媽嗎？！"

他不禁找雙手抺臉，正好能把不甘演成強烈的不解。

"他外出不是問題，挑晚上外出也不是問題，問題是他一次也沒有通知我。"

"哈！還以為是甚麼大不了！"

嘲笑中流露出真心的焦燥，既是掩飾更是彰顯。

"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不要當他是小孩。還有，就算關係有多親密，也有著互相不能扺觸的界限。"

眼見她依然沒有抬頭，他也有點懴悔自己剛才的失控。這種界限對他而言又有多少。本來他就沒能了解甚麼，更何況她話裏頭充斥著無奈多於不解。

她並不期望他回話，只是輕輕一笑。

"是不是事情看起來太好，反而會令人不相信。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聲音正抖著，他感覺她冷，一手摟過她肩。

"你的預感真的準的話，就不會常常忘了帶傘。"

明明以她性格，跌過一次跟頭，便想盡方法避免。還敢不帶傘，一定就是因為自己天天都帶。

。。。即使她亳無反應，姑且當是吧。

轉個策略。

"你知不知，我有煩惱的時候會怎樣做？"

他找姆頭掃掃鼻尖瞧她看，隔著黑，但彼此近得看得見她的曚懂。

"你一定知道的。"

他帶上歪笑撞撞她肩，她依舊亳無反應，他再拿起剛才喝了沒兩口的啤酒。

拜託。提示足夠明顯了吧。

唉。

"來！喝一口！"

他朝她抬了抬下巴，把罐子擺到她嘴邊，她卻頓時後退，好像叫她喝毒藥一樣。

"我未成年的。。。"

口答得弱氣，挪開位置時又如斯毅然，他哪會輕易放過她，當然追著她坐。

"十八歲可以結婚卻不可以喝酒的道理到底在哪兒，你告訴我！"

他晃著朝她擺出的罐子，液體便在手中盪來盪去。

"結婚的決定遠比喝一口酒影響深遠，你想想是不是？喝酒倒楣的話就賠上性命，再倒楣的話大不了找人家來陪葬，乾乾脆脆。結婚說就說幸與不幸都是兩個人的事，實質同樣可以毀掉無數人的人生！有多少人結婚生子真的有深思熟慮過，有多少人因為家庭的自私作繭自縛，更甚作奸犯科！長不成毀滅世界的殺人犯，長成個會家暴的斯文敗類也足夠禍害！如同螺旋一樣，連綿不斷。我當然不是在說，結婚只是壞事。一件事值得存在這麼久，一定有它的價值。總之，我想說的是，所謂規則，甚至法律，都是人定的。比起一味追隨，把它建成不可侵犯的甚麼，先想想，不是很重要嗎？"

他掂起食指，離空篤了篤自己腦袋，以作示意。

"比起遵從的理由，錯誤與正確的理由，最寶貴的是，付出努力時間去思考，重視自己思考的自己。甚麼答案才叫令世間接受？我吥！！！"

寧靜突然刺耳，他才記得去留意她。

她那輕笑，在他聽來，也彷彿帶刺。只因他全身發痺。

"剛才不是在談喝啤酒的話題嗎？"

他這刻才懂得羞於一下子體溫飆升的自己。

"嘛。你說的意思我明白，完全接收到了。"

她朝他擺出ok手勢，柔柔的語氣似哄小孩。

"你肯定在說我幼稚！可我寧願當個厭惡一切的中二幼稚鬼，也不願當個裝逼就是裝盲的所謂大人！！"

甚麼強大，甚麼成功，衝口而出的那剎那，全數拋諸腦後。若然換來這些只需付出真實的自我，他也嫌太貴。

不過，眼看原先計劃二個人的調情，變成他一個人的謾罵，他確實想要收回他的暴言。

若然她沒有回話。

"正如你剛才所說，甚麼叫幼稚，甚麼叫成熟，其實都是人介定的。先跟你說，我沒有覺得你幼稚，其實挺好啊~這種自己至上主義。"

這是揶揄嗎。

雖然見她沒有笑，語氣也沒有彎彎曲曲。

但其實不論如何，他也只懂一種答法。

"用不著羡慕！你也可以的！"

他一手攬實她亳無防備的肩。

"有沒有聽過，要學一個人，先要從表面學起。"

未待他重新拿起啤酒，她便先擺了他熟悉得很的表情，知道他的尿性似的。

"你剛才在說要重視自己的答案，我打算盡全力跟從。"

她抱實雙臂，一點談判的餘地也要殺掉似的。她這樣解釋，這下真的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腿。

"不是啊！！！"

不論是表面還是深層她也不明白。

"跟從就不是自己的答案了！傻瓜！"

他使出姆指往她額頭一按。

"而且，我不是要你附和我這麼簡單！你真的同意我的話就去實踐！反駁我！用你自己的答案！"

眼見愈發偏離原本的計劃，原本編好的台詞至今一句也用不上，他就索性放飛自己。

"我最喜歡與你吵架，你知道的~"

他壞笑得放肆，激動得擠她肩頭一下，轉頭一拿罐子，剛好完美避過她睨住自己。

"來！"

他還未說完。

"你好煩啊！！"

她暴露了前天喊得沙啞的嗓音，想掙開他殊不知反倒幫他箍得她更緊。

"快！點！不喝，休想我會放你！！"

。。。其實喝了，也休想他會放她。

她掙不開他，但仍可堅持別過頭去。

好。硬招不行，就用軟招。

"別這樣~"

"你到底想怎樣？"

她頭也不移的瞧他一眼，話尾特別加重音。

想怎樣？把她灌醉然後為所欲為。

哈哈哈。開玩笑~

他發誓他真的沒有這種歪念。

。。。一點也沒有。

"凡事也得一試，對不？"

他眼有計算的朝她眨啊眨，賣力的誠懇。

她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的罐，再吸了一口雙耳也能辨認的大氣。

看來她記得，這只屬於他們彼此之間的暗號，只有他們倆才能做到的任務。

想到這兒，心可癢得生起快感。

"我喝了！"

她狠狠吐出三字，一如面臨大敵的吶喊。

"嗯。"

他挑著眉把罐遞得更前。

"只喝一口。。。"

她這句卻說得似輸了仗求和。

"嗯。"

他沒轍的笑著點點頭。

她馬上一手搶過怕遲了趕優惠似的，緊閉眼仰起頭彷彿要一下子乾掉。

他當然知道，她當然不會。

"我就知道。"

她平平白白吐出這四字。

"甚麼？"

他安然接過了罐，又條件反射般喝了口。重量還在，看來她也是充其量舔了一舔。

"好苦啊~"

她伸出舌，好像味道會有顏色一樣。

"為何會有人喜歡這種東西！這根本不是飲料！"

他笑得再歡，只因他又找到位乘虛而入。

"我也不明白~為何會有人喜歡些甜得膩人的東西~"

有人說男與女是不同星球的住人，這話確實在所有地方也能體現，小事如啤酒甜點，大事如待人處事思考模式價值觀。他為人不這樣悲觀，不同也可以有獨特的契合方式，還有，比起相同，還是不同有趣得多。

"知道你不喜歡。可我從來也沒有迫你吃。"

她低頭碎碎念，便叫傷害減省了嗎？

臭丫頭。現在懂得扔說話他聽！對！每次吃都是他自作孽！心甘情願！為了博她一笑(打)！他有多用心良苦！這沒心肝的傢伙！！！

"不要說得我霸王硬上弓似的！我是有莫大的因由！"

他沉聲說道，惹她朝他回頭得飛快。

非常好。

他在心中暗笑。這個話題他絕對需要她注意。

"不要以為女生就不用學喝酒！就是因為女生才要懂！還要精！"

他湊近去直視她，清楚看見她不自在的動了動眼珠。

"不要以為你能避！現實裏多的是拒之不得，渾然不覺！總之不懂酒性身為女生很危險！"

她用勁皺眉也好，鼓氣腮也好，他還未說完。

"你這樣說是性別岐視嗎？"

"岐視就岐視！"

他還要說得斬釘截鐵！

"男人天生有著與女人截然不同的體格差，是為了保護女人。可這世上拿來惡用的禽獸多的是！你跟那傢伙一起久了，以為全世界的男人也像他一樣童畜無害！那就大錯特錯！！我跟你說！男人本質都是狼！！！只有明擺與暗地的分別！！無一例外！！！"

她皺眉的勢頭頓時退了，可他寧願看她氣得反抗也不要看她滿臉孤(矇)疑(懂)。

他會擔心。

"女人的確是天生受保護。但是，當沒有人可以保護你的時候，要自己保護自己啊。"

他伸手摸她的頭，她定睛的看著他，害他停了手。

真正想傳達的事，她好像明白了。他並不希望時間在這刻停止，只希望天不再黑，讓他看清她眼裏的是甚麼，然後讓自己知道，這不是錯覺。

"啊！！！"

手指掠過他臉，天再黑也能看見她亮起的笑臉。

。。。不會這麼湊巧吧。這種媲美設計的巧合。。。

他看天上閃現的光，嘴角硬掉了。

剛才的時機說有多精妙得多精妙，說收回就收回，老天可真不厚道。

他眼睜睜看她一根箭衝前去，再整個身子撻在塾上一如跳高選手。

他沉著頭笑得崩塌，才放慢腳步，走到與她相同的目的地。

"趕去哪？"

他站著俯視她，故意冷冷的問她，然後才躺下。

"又不會跑掉~"

他說得特沒好氣。

"但是會完結嘛。"

短短一句，便令他如同被捆。可她只顧住抱臂定睛看天，置他生死於不顧。

一顆接著一顆，無聲無息，卻是要打沉甚麼的勢頭。他再也耐不住。

"不要看了！"

她理也不理他，他就一手捉住她下巴，把她整張臉扳過來。

"不要看了！看著我！！！聽好了！不會這樣簡單便完掉！只要你想，會一直一直延續下去！！"

他明知他過份用力似說著狗血台詞，她沒瞪著眼問他甚麼，也沒有慣常的死魚眼他，反而輕輕笑著。

糟了。這下可真的要上感傷戲碼。要拆招他在行，要拆這種炸彈他真是。

"我看過兩次花火。"

她微笑道，目光直直看著他，害他忽然腦子短路，以為自己不知在何處。

花火？現在是流星雨吧？

"第一次看的時候，被它的美貌奪去視線，忘記了其實得那一瞬，第二次再看，發現自己只能離遠看，然後跟自己說：這樣才叫延續。"

"你說甚麼？"

她與他果真是來自不同星球。

"你可不可以不挑這種深奧的說法，遷就下我好嗎？"

他初次希望不要她拆穿他的裝傻。

他把手放到腦後，側身對上她寧靜的目光。

唉。

"花火我印象中看過一次。在移民之前。那時不懂事，不捨得這兒，哭得歇斯底里邊看。說起花火直覺還是一種陰影，但是現在覺得也真好笑，完結了再開始過不就行了。雖說到了那邊惱多過樂，到了現在，那段時光拿錢叫我換也不肯。即管說我馬後炮。"

"完結了就完結了。另有起始也不是同一回事。"

"有著完結了才能得到的東西！"

她反駁他便回論。可能他就是情不自禁大聲了點，總之暫時是他佔優勢，大可乘勝追撃。

這場架其實很重要。

"你知不知道流星是甚麼？"

他又向她湊近了點，他根本無須她答，只須她聽。

"是瓦解了的彗星，被吸引的碎片。你又知不知流星的光是甚麼。是與大氣磨擦，燃燒得來的。花火也一樣，最亮的時候就是燃盡之時，燃盡是宿命，但是因以得來的光芒是一直存在的。"

他拍上她的胸口。

"在這兒。"

所以不要害怕。建立關係也好。接受愛情也好。

"我可不可以說一句。"

聽上去說得小心，她卻木無表情。

"甚麼？"

剛才他的運用了借物說理加上counterargument, 簡直是一百分發言！還有甚麼反駁？

"你說男人全都是狼，那你現在是明擺還是暗地的食！我！豆！腐！啊！"

她狠狠拍下他的手。

"喂！！！"

讓他帥多一分鐘也沒大不了吧？！

他揮著有點麻的手，朝她努嘴抗議。

不要緊。

正如他剛才所說，既然燃盡是宿命，那他在這兒磨磨蹭蹭又有何意義？！

"做我女人就不存在明擺與暗地的問題了吧。"

他說得再低聲也啞了嗓子。

千萬不要以為他在開玩笑。不要當成玩笑。要不他真的會氣炸。向她氣炸總好過自己哭爆吧。

"甚麼。"

她眼神閃閃縮縮，便知她不是真心問，頂多是種自然反射。

來到這步，他還可以借詞推托。只是，他容不下臨陣退縮。

"你聽好了。我在對你說，做我女人吧。"

燃盡是宿命嗎？就一句，他的暗戀就完了。

那時，餘他一人數著第五顆流星的瞬間，突然明白了。

不。是感受到。

她所說的完結。不想完結的完結。

他只是。稍微。稍微。想著。

不告白，她與他的開心是否可以維持久一點。。。就算不會永遠，多一陣子也好啊。

告了白，一切又可能維持原樣嗎。。。如果真的有，搞成這樣是時機不對，計劃不對，還是他太貪心不對？

甚麼也不知道。甚麼也搞不清！他只知道，再也沒法像以前一樣。再也沒法。

那天唯一的得著，就是知曉，能與真正的自己放上同一天秤的第二樣東西。

"平常一樣就好。"

就算所謂平常，現在看來是如斯奢侈。

"我可不是，為了看你這個樣子，才說出口。"

她緊咬嘴唇，與他緊皺眉頭，唯獨這刻是何其匹配。

他一手蓋過她的頭。她看來不知道，他寧願她搖著頭掙開他，也不願她低頭。

"你困擾就是我困擾，明了沒？我出去處理那些吃不了的。"

他雙手插住褲袋，臨行前側身看她後腦袋，打算走得有多瀟灑得多瀟灑。

他走出門口，走了沒兩步，便走不下去。雙手往後摸頸，手肘與頭朝天，久久不拆。

唉。

她困擾就是他困擾。一點也沒錯。

他掛起自嘲的笑。

他的心情，他的告白，不就是令她困擾的原因。其實所有都是錯。與其不乾不脆，不如一併放手嗎。

他再次往天花板呼氣，可惜放下了氣卻放不下心。

"聽好了！不會這樣簡單便完掉！只要你想，會一直一直延續下去！！"

沒錯。有著不想完結的完結，繼續下去便可以。

哪怕她是滿心想完結的那個，要不要完，他才是說事的那個。

暗戀被她知道就再不是暗戀。可愛情不是。

既然這其實是不能完結的完結，那麼，他得一條路好走。

這不止是真實，還是他的現實。

"彌生，我走了。"

她早就踏出玄關的腳還未與地上的鞋博鬥完，又忙著朝他回頭。

"嗯。"

他對她應完也學她回頭，不過是望向坐在枱前吃吐司的自己。

看甚麼？！

他狠狠的瞪回他。

"凜何時回來？"

這傢伙，後腦承著他的死光依舊無動如衷，繼續有他說得慢悠悠。

"有關進路的事，我回學校一會，應該很快。"

"我去接你。"

這丫頭，居然搖頭？到下一句，有三條黑線擋去他的剛成形的霧水。

"一起去也可以哦~"

"不了。"

她那笑容瞬間僵住。

"我想與昴談天。"

這小子，背著自己也能知他在傻笑。

"喂！我跟你又有甚麼好談！！"

來談他有多失敗麼？！！

他坐直身子挺直腰，筆直往他背後指去。

"我跟你說！！！我沒甚麼和你"

"那待會見。"

他繼續悠悠朝她揮手，臨時失聰似的。

"嗯。那再見啦~"

她朝他看著，拿起手提袋也沒有一瞥。

"嗯。拜拜~"

直至她出了去三分鐘還在望，膽敢無視他足足五分鐘。還未計他剛才打斷自己！

"昴。"

"嗄！"

"跟凜發生了甚麼事？"

他鮮少的皺著眉頭，未得他批准便往他走去。

果然是來談他有多失敗。

"沒事！"

他趕急拿起吐司，整副身子轉了個直角。

。。。他用眼尾瞧過去，那兩道眉簡直塌了下來。

"。。。有也不關你事！"

全是因為你！！！

他用力啃完一口又一口，整條褲子都是面包碎。

"昴。跟我說吧。"

這傢伙神不知鬼不覺，坐到他旁邊。這下可正對住他水汪汪的眼睛。

他使勁別過臉去，他這次就索性蹲下仰視他。

這小子。

"她拒絕了我。亳不留情！你滿意吧高興吧！！"

他手肘撞向桌邊即一陣巨響，他不是遮耳而是掩臉。

"昴。別傷心。"

這小子難道不知道貓哭老鼠？！這三隻字不能說！唯獨是他不能說！！

他連眼也閉上，手背被捉住那剎那，就知道他又走到了另一面。

"沒事的。"

沒事個屁！！！他一心撥開他的手，可在那一息間又加重了力，惹他猛然睜開眼。

向來也空的眼裏彷彿容了一股洪流。他不熟悉這種眼神，只好怔住。

不。他怎能忘記。他有看過。

"不是昴就不行。不是你就不行。"

"我會想辦法的。我會想辦法的。"

甚麼？

他低頭呢喃道，重覆又重覆，也不見得自己會明解。

這傢伙說甚麼？他到底知不知自己在說甚麼？他們倆是對手來的，對吧？

"相信我。"

那微笑熟眼得不值一提，可是雙眼。

他沒有給時間讓自己混亂，沒有給機會讓自己想一個適當的詞語形容，找一個合理的原因解釋。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其實他到底給了多少線索他們。讓這些一次又一次溜走的大意之餘，也要多得他們的不理解。

回想過來，他面對自己是最坦率的。都是因為他與他是這般的不一樣。

不一樣到。。。他那時。就連那種眼神叫悲哀也不知道。

"昴。"

他大衣的尾擺被扯得不乾不脆，看準他狠不下去斬纜似的。

"是這邊啊。"

他目不轉睛看他，手直直向右伸，表情也活脫脫一個稻草人。

看那邊人山人海，他劈口就道。

"你懂不懂東西！現在多少號多少點啊！這兒是學校！你猜在拍戲。。。"

刺耳尖叫聲在耳邊轟，害他渾身跳了跳。

去你的鬼！！！

被簇擁那頭那中央，這個男人那樣熟眼。。。

他不對稱的站著，邊瞇眼斜看。

"是這邊哦~"

"我知了！！別扯！！！"

他強行扯回他大衣的角。

"不好意思。"

男人一開口，馬上靜到針掉地也聽得見，莫說是脫墨鏡。

"我想找一個人，你們會不會知道？"

一眾迷妹把口張得老大似等天降甘露，聖上賜恩。

"她叫早坂凜。"

他猛然睜大眼。

"你找她幹嘛？！！"

他衝口而出，男人卻慢吞吞回頭。

"瑪希！"

頓時笑得亮燈儀式般，這傢伙。哼。猜他不記得嗎？！他都已經說到口唇邊了。被他搶先了一步而已！

"謝謝了~大家~"

男人敬業十足，逐一向痴迷笑容揮著手，又撥了撥那新換的髮型。

明星就那樣風騷的嗎？？風騷到戴紫色美瞳。

等住。他不是一直都是黑瞳的嗎？就算造型如何變，他絕對沒有記錯。

"你是叫昴沒錯吧？"

笑固然沒得挑剔，可眼裏盡是猜度的不懷好意。

"你未答我！你找她幹嘛！"

既然如此，他又何須客氣。

"我聽彌生說凜很喜歡我。完了通告有空經過，打算給她一個驚喜罷了。"

"她喜歡你？？？"

管這男的鼻長得多高，他一樣能篤得正一正。可惜，他的不甘就連一絲也稀釋不了。

夠了夠了夠了。是不是全世界也嫌他不夠慘！一有機會就在他傷口上灑鹽！！！

"是真的哦。昴。"

他瞪著說得一本正經的他，他還不識趣。

"我看到呢。凜枕頭與床底有很多瑪希的周邊。"

真的假的。他當然知道是何者。

"他望過來。"

"他對我笑。"

"你醒一下！他在看他！"

"真人帥過上鏡是真的。"

臭丫頭平時裝冷靜，那時已經原形畢露。在此之前他也一早看得透徹。

"你嬴光了。出這招。"

他狠狠向著地呢喃道。

"嗯？"

他當然不是指他現在又使出來，這招百用不厭的歪頭。

懂觀星有屁用？！哪兒比得上一個真正追到星的？！！

"我是說你厲害。懂得結交有用的朋友。"

他這是故意皮笑肉不笑，是故意！這傢伙笑到閃亮亮，不是存心作杠是甚麼？！

"昴也想要嗎？"

未等他唬過去，他又沉下頭去。

"但是我只懂得瑪希一個。女孩子我一個也不認識。"

"是怎樣的孩子？我試著找找。"

他抖著腿打量這個插把口的男人。

哼。裝誠懇。我吥！！

"嗯。。。"

不是甚麼世紀大難題，便是炸彈拆紅藍線似的。這不叫誇張演戲，說不定這傢伙真是笨得要命。

"。。。不穿衣服的孩子。"

卻偏偏正是害他嘔血的天才！

他朝他回頭，半秒動一格，瞪視當然就，無間斷的狠！

"那真是。。。難找了點。。。"

男人又多手撥前蔭。裝模作樣。以為別過頭，他就看不見他在笑甚麼！！

明星就是虛偽！

"你！在！胡！說！甚！麼！"

他一字一句朝他丟，他繼續有他撐起雙眼，縮也不縮一下。

"是真的啊。凜非常生氣的說，昴床底下有很多不穿衣服的。"

他也一字一句朝他擱，迫他一手掩實那把還未懂收的口。

"你喜歡的那種女優我不認識，但是模特兒之類，演戲拍擋的孩子之類，也認識不止幾個。"

他朝他晃晃手機，秀新款般拽。

"需要嗎~"

"不！需！要！"

就不說他為人專一得很，要他領他情？

等下一世吧！

"找她還不走？！"

他抬腿就走，若然沒有這句迷惑發言。

"你朋友可真有趣。"

朋友？這男的以為自己跟他很熟？！

"是吧。彌生。"

男人側身朝還在後頭磨蹭的他單眼，自己怔了片刻也沒見。

到底是誰與誰熟？？

"你跟他很熟麼？"

這樣叫他明明得她一個。奇怪並不在於他倆真的熟，奇怪的是，他轉去望自己時，眉目裏那層厭惡仍未散。管他甚麼原因。想惹他發火何不明說！

"不算吧~我們倆應該是一見如故吧~"

商業得很的笑索性一把抺去其他色彩，似乎不介意一揭即露底。

"你說對嗎？"

男人聳聳肩，目光卻直鑽那個最遠的他。

"你看不見他的眼神。那種恨不得把他吞下肚的狂妄。。。"

這次自己不是站在那傢伙背後，所以可看得一清二楚。見他以微笑作唯一應對，他雞皮疙瘩也起了。那不是看慣了的那種全開笑容，因此這種惡寒也不僅僅是反射動作。

"喂。"

他猛然逮住男人手臂。明明隔住厚袖，冷意竟滲在手心。明明他完全沒留力，這男的連眉也不皺一下。

"你到底是甚麼人！！"

他把眼睜至生痛，男人偏溫婉一笑。

"昴。這種叫不禮貌。"

"你混蛋。別跟我說廢話。"

他咬實牙擠出聲音，這男人，一聲冷笑便當慰勞。

"真遺憾。本來還想瞞到最後。"

他壓根兒沒有瞞！

"放鬆點~我已經被你捉住，還能逃去哪？"

他手臂壓住他脖子，把背撞進牆裏只需一下一秒，巨響餘音正猶在耳邊。

"說。"

他束起他單手，穩穩釘在頭頂的牆，這男人還能話中帶笑。

"我反而想知道，你突然懷疑我的原因，想知道我出了甚麼亂子。"

"不是因為你。"

這種危險透頂的眼神，他不信那心性敏感的小子會看不出來。不似平時那般縮成一團，反而。。。不推開也不全然張開雙手，這種介乎中間的策略對那小子而言本來就奇怪。除非是自己理解錯誤。

他這刻抓實拳頭只為堵上心頭的冷。這種除非只暗示更出乎預計的要發生。

他定睛睨住那片沉靜的眼色，一如指頭控著扳機。他恨極了事情超出自己控制的時候。

"是直覺嗎。。。再怎麼說也是獵人後裔。要就怪我少看了你。"

手摸上自己胸口那剎，厭惡燒滾全身，直截跳過腦袋空出手來，就是要打下他的手。

"可惜。太遲了。"

巨響就轟在耳邊，背脊落地的痛一瞬傳遍全身堪比雷擊。他大聲索氣，蓋過隨時掙出的痛呼。

這混蛋。這種力勁根本不是人！

男人單手插袋朝他彎腰，彷彿要把那片紫色全壓在他身上。

"我為人很講禮貌的。回禮。"

他手臂撐地，咬著牙抬起腰，還未提得起麻掉的腿又垮在地。男人繼續有他微笑看他醜態，他卻只能出力一拳打在地上。

白色帆布鞋只在一步之遙，他一仰頭便找到那對啡黃眼睛，真的一把火焚起他！

"小子！幹嘛怔住！你看不見嗎！他可是敵人！！！"

他睜大眼破口大喊。他低頭前那種苦困明明如斯露眼，為何他又甚麼也不做？！！

"昴。。。"

他依然頭也不抬，瑟著發聲。這刻還在這動搖？！

"快點啊！！！"

他一拳鎚到壁上，明明全是用來擊沉把他操控的浮躁。

"是不是她有事也沒關係啊！！！"

他撕裂喉嚨，陣陣血味直衝上鼻。

"凜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他依然只懂自顧自呢喃。他真的覺得是自己頭暈目眩看錯。

"這就對了。我剛信守了我的承諾，你這個時候才來棄約，很令我困擾的。"

"你甚麼意思啊！！！"

他喊成啞聲，空氣的震動即時消散，可耳裏的嗡聲卻停不了。他拳頭直往壁鑽，無暇看何故又是何處滲痛，勉強穩住顫，靠著牆才能站起來的自己實在過於丟臉。

"所以說。太遲了。"

嘲笑聲就是踐踏螻蟻的配樂，盡是一下揭痂的猙獰。

他眼前一黑。

"不用擔心我會像上次一樣。不用甚麼援兵。區區保護你一個。"

"當初通知你我要保護她，話夠白了吧！"

沒可能。沒可能。他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在他面前攤倒在地的身軀不會是她。一定是他看不清楚。

他摸壁蹌踉幾步，力氣全用來說服自己這不是幻像就是做夢。他用光了力唯有跪倒地上，睜大眼見證這場惡得沒能再惡的夢。

他拉起她手臂，摸上手軟綿綿活像她常吃的那款綿花糖。他輕輕笑著。

"喂~別睡了~現在幾點啊~"

他再拉拉她手臂，才沉下頭閉上眼。

"喂！！！"

他不屑於對她撕破喉嚨的自己，可他想不到任何方法弄醒她。

"不要玩了！！！別跟我開玩笑！！！"

埋頭似的噗哧笑聲漸化成放聲的肆無忌憚，他再也耐不住直截瞪去。

"我平時做慣主角。第一次當奸角也挺有趣。只是，今次的台詞有點做作，主角的演技有點竊腳，有點。。。"

"閉嘴！！！"

他一拳直衝那惹毆的嘴，男人卻迅速抬掌接拳，輕鬆得不費吹灰之力。

他額上汗滴如雨灑，眼刺痛似被火燒，有多狼狽，他仍然堅持認為這是硬碰硬，即使他不能像他笑得出聲。

"我閉了嘴，就不能告訴你真相，不是嗎？"

男人冷不防縮了手，他即衝上前揮拳，硬如鋼的手臂卻一一橫擋，漸漸他只能聽見自己的粗氣。

"動作真亂來。剛才還算有點改觀，現在看來，我連出一成功力也顯浪費。"

他的手臂猛然被扣住。

"好~我們不要打，聽我說好嗎？"

他朝那十惡不赦的笑一吐口水，下一刻鐘旋即被跪下，皮鞋尖往他小腿迎面扎，痛是劇烈的痛，喊叫固然收不了，他連半聲也喊不出來。

"瑪希！"

他不能對這遲來又廢物的喊停破口大罵，就連睜大眼睨住他也快沒力。

"抱歉呢。反射本能。"

手袖抺過臉，又回到那種標準表情。

"你早聽我說，我也不用折磨你。"

最後一顆音落地那刻，男人才斯斯然放腳。

"昴！"

兩隻手臂圍住他腰間，用勁抱自己起來。他使出渾身力氣掙開，緩緩搖著頭緊皺眉逐步後退。

"昴。。。"

他瞪死那追上自己的步伐，清脆拍下那朝他伸出的手。他就要連同空氣跟他一刀二斷。

"你到底哪根筋有問題啊！！！嗄！！！"

他看著他瞬間停下所有動作，如何抬起手抱頭顫抖。

"哎呀~他現在氣上心頭，問出口也不見得會聽得入耳，是吧彌生。"

男人在他耳邊輕喃，扳下他的手的力度卻粗暴得很。

"交給我，你說怎麼樣。"

男人再用力扯他往自己身上靠，再撘肩困他往自己胸口埋，才回頭朝他翩然一笑。

"別這樣的兇~本來小事也變大事對不。"

小事？！

他再次握緊拳頭，聽著體內的甚麼在霹靂作響。

"首先。這件事我也是受人所託，不要怪我。"

男人聳聳肩，再全盤視綫等他駁這副神氣，他被迫屈服。

"你背後還有哪個混蛋！！！"

男人壞笑完才緩緩開口。

"沒有~真的沒有~不信我的話，你大可以去問你背後的人。"

"甚麼？！"

"那個金髪的。上次亂我好事的那個。那次到底是我心血來潮，沒料到這樣也能趕得及。算這孩子幸運。"

男人回頭往倒地的她一瞧，再把他的睨視接得穩穩當當。

那些傢伙的背後果然是他！

"那次已經是瞄住她了嗎！！！你當我死的嗎！！！"

他喊得口沬橫飛，而男人那嘲笑還滲點真心真意，這才叫侮辱！

"昴。我留意了你一段時間。讓我教教你。多有實力又有何用，易分心又衝動，剛才也是，既然早就察覺有古怪，與其繼續找我揸，何不馬上找她。"

他就是怔了一時，絕非為了讓他說下去。

"若然你那時不被怒氣衝昏頭腦，說不定。"

"你休想妄加無謂的罪疚感於我身上！！！話還未說完！你到底居心何在！！！"

真的要崩潰的話，留待之後才算。此刻他失的據地已經夠多了。

"都說了。有甚麼問題找你那邊那位比較合適。他早就摸清我底細。比我自己還清楚的樣子。"

男人自顧自笑說，把他打在混亂漩渦裏掙扎。

早就。早到何時？？！

。。。不論何時也好，也不會比現在遲，不會比搞成現在這個境地還遲！！！

"沒錯。我就是散步順路。你不信？"

"你不想我知的話，照直說就行。"

前一刻還滾燙的血，一下子驟冷。

"最後。說一件好事你知吧~"

男人提起旁邊的衣領，手動拖移那個徹底僵住的他，才雙雙轉頭。一高一矮的背影，併在一起辣眼更亂心。

"他沒有說錯。"

男人再撘他肩，卻用力得看似凹陷。

"她沒事。應該說，不用多久，你與她都要感謝我。不信的話，問你背後的那兩個人。"

男人再扭頭一笑，而自己回頭就再也移不開視綫，並非那頭紛亂黑色卷的緣故，而是因為這麻煩傢伙暗示了某人的到埗。

不久以前確實希望一睹冷淡美人的風采，眼看遠方白色長裙的步步進逼，他不再肯定這種希望是否仍然成立。

"來~我們走吧~"

背後朗聲入耳，步履鏗鏘得清晰，他的前方卻笑愁未明。彼此之差交織出巧妙的牢。

他迫使不聽喚的軀體蹲下，手背伸往那灰白的嘴唇。惡魔驕氣的笑聲彷彿就在耳邊。

他使勁握緊拳頭，刻意製造疼痛。除此之外，還能做些甚麼？？

是啊。他被徹底困住，卻找不到惡魔的正體，定不準應該遷怒的對象。

PART 3 忠誠

他使勁拉下百葉簾，拉到沒能再拉。光線聚焦於埋不下的細縫，是光太強烈還是太拼死？

他再出力刷下去，強響彷彿就是簾子的投降。

他回頭一瞧，落得昏暗的房間一時緩減了內心翻滾的焦躁。

即使筆直躺下的身軀，慘白的臉龐，再暗也遮不住。

他沉沉往她步去，斜肩睨住這副冷冽軀殼。

童話吹捧王子能吻醒公主，偶像劇簡化車禍失憶絕症，全都是美化的謊言。

他轉移目光索鼻子似在寧靜中蹂躪一張白紙，用力擦眼加諸撕裂開去的痛。

在他暫且的人生中，可遇不上這麼會弄哭他的人。上次她硬生生搞哭了他，最後總算有負上責任。

他牽嘴角得特別起勁。

應該說這才是最過份！輕易闖入他陣地，最後撂手不管，逃之夭夭的又是誰啊？！！

"。。。我就大條道理死纏你不放，就算你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

她算得準，作死作鬼會被他追上，現在就半死不活來避他！！！

他站在角落交疊雙臂穩住視線。這是這刻他唯一能施加控制的事。

機器微弱的喊聲確實是生存的證明。黑髮男人朝床彎下腰，對床上的她，做著與剛才離開的女人相同的事，只是手法更純熟。所以他才懂得及時避開直視，床上人被掀開眼一如揭示死亡的這刻。

"昴。"

這聲沉穩帶他定睛看去，他等開腔可耐得久了。

"到底怎麼樣？！"

他們沒有一個人告訴他到底發生甚麼事！他要答案，那又很過份嗎？！！

男人的目光始終不在他身上，手依然掂著挽好的薄毯邊陲，令他的撒野僵在口邊。

"我們外面談。"

男人失卻平常的淡定笑容，剛才低頭仍矚目的愁眉卻依然健在，惹他只能點頭。

"她的情況果然很差嗎？"

出了門男人腳步依然未停，他可待不及，邊走邊問。

"不。我的診斷與艾莉栖亞一樣。你大可放心，她真的沒事，心跳呼吸除了微弱找不出其他異常，醒過來也是遲早的事。"

甚至未等他問，昨天她拋下同樣的一句，就此走向門口。可他還記得是怎樣的一副容貌吐出如斯淡言。

"真的沒事的話，你與她的表情怎會一樣？！"

說就說是同父異母，神態總帶著微妙的相似。他手指往面前的臉。

"一樣的愁眉苦臉。"

"發生這種事，應該沒有人能笑臉迎人。"

男人垂眼看他那根指頭，邊面露苦笑。

"我只是未想透。"

語畢但話明顯未完，男人抬眼跟他對視。停在這兒也未免太久，他正要投訴。

"說實話，她的情況比我預想中好太多，甚至令我懷疑施害者是否真的有加害之心。"

"甚麼？！"

"昴，你有聽過假死狀態嗎。"

—很神奇！

科學期刊遮著她的臉，他伸手扯下，卻被她隔著雜誌狠狠拍下。

—甚麼？

未合上的雜誌繼續遮她大半張臉，只露出了光亮的雙眼。

—看似不動，死掉了一樣，然而卻醒得來，還亳髮無損。知道這暗示著甚麼嗎？

—十足十老掉牙的SF橋段。

雖然他預了會被她錘頭。

—喂！！！

—長生不老不再是夢，一些治不了的傷也有痊癒的希望了。

她望向天一手摺上，再抓住它攬到胸口。

—能實現的話不覺得是非常美好的事嗎？

他當時在想，多美好也不及她的笑容。正如他所料，她說目標要從讀醫轉至研究也是不久後的事。如果她仍在某處的話，應該實現了她的理想。他會這般肯定，只因不擇手段可是她的個性，前提是她還未轉目標的話。

"假死顧名思義就是近似死亡的表徵，卻不是真正的死亡，這個概念早已被發現，至於在醫務的應用上還是剛剛起步。"

男人望了他一下，才繼續說，怕他聽不懂似的。

"即是主動讓人進入假死狀態，從而達到減少傷害的效果。而所謂的契機，現時最常見的是冷凍，透過溫度下降，大腦心臟血液的活動減緩，換言之。。。"

"行了行了！"

他抬高手掌，現在不是他聽不明白，是他根本沒有被科普的理由。

"即是說她不知何解被人凍住！解凍了便會醒來的意思吧！"

與急凍牛扒的原理一樣罷了，何不說得直截了當？！

"理論上，處於室溫下，讓身體暖和起來，自然會醒來，事實上也有不少例子。只是，在尚未知道動機之前，我也有著些微保留。。。"

男人這下可一併弄醒了他的焦躁。

"那混蛋臨走前說你們早就查得清楚！那是甚麼回事！嗄！！！"

他猛然撐大雙眼，朝男人擲下的可不止是隻言片語，只換到一聲嘆他是怎樣也不服！

"那丫頭現在攤在床上！那小子就這樣走了！你好歹也得給我一個解釋！！！"

"我明白你現在很混亂。正因如此。。。"

"別胡扯我！！！我才是最有權知道的那個！比你們任何一個人！你不是最清楚這的嗎？！叫我好好看著他們倆的人是你啊！！！"

他喊得嗓子也啞了，他也打算一直喊下去。

"事情不是這樣的簡單。"

若非男人緩聲中，散著不可侵的威嚴。

"沒錯。我們是知道他們早已勾結，那個人是甚麼出身甚麼目的我們也略知一二。可是那孩子是怎樣的打算，我們卻只能估計。"

"管他怎樣想！他背叛了！背叛了！！"

他迫於低頭。唯有愈發的咬牙切齒。

"昴。"

直至他的肩被撘上，他才知他整副身子有多僵。

"你想一想，你真正生氣的理由是甚麼，我們再談。不用擔心，關於善後，艾莉栖亞他們已經處理好，凜的情況固然也不用擔心，你也注意休息。"

"他說她會沒事。"

男人早已側了身，他亦不想承認，自己剛才所說透著迷惘。

"難道仍能相信他嗎。"

"我反而想知道，一直把他們倆看在眼內的你，相信他會傷害她嗎？我不相信。"

男人眼裏堅定，利落切斷他腦內排山倒海的話。

"昴。膚淺的答案其實掂手可得，可是有意義的真實往往並非如此。我相信你也不甘於尋獲，一個經不起推敲的答案的。對吧？"

對。不要張開雙手要答案，要出自自己，這些都是他不久前親自對她說的。但是要思考也需要材料吧？

所以。

他單手往床單壓去，傾身替她梳理瀏海，邊啃著自己的下唇。

溫柔甚麼的不合他性格，只是，抓亂也好，按頭也好，半點反應也得不到。會想哭。

喂。他想要答案，但是他太不理解他。就算她會說，她對他的理解也是半斤八兩，多一個人煩總好過自己一個人。

為叫他不挑個粗暴的答案，快起來阻止他吧。

他鮮少求人。給他半點面子好吧！！！

他把頭往手背埋去，不讓她看見，更不讓自己看見。正如手背擋得起濕冷，進佔胸口的企圖也得阻截，卻被早已虎視眈眈的睡魔有機可乘。

他猛然打顫，接下來便是貫穿全身的寒意，意識一秒間清晰。他強行掙開在睡夢中被糊掉的眼皮，數重澀痛馬上轟撃他。不止雙眼，喉嚨也急著求救。

水。他要水。

他忍住胳膊的僵痛，邊打著鎚著，邊看窗邊埋隙的漆黑。

難怪是連暖爐也敵不過。那他媽的冷！

他拖著步拉起簾子，抱著雙臂狼狽關上窗，連忙回頭瞧。

早幾小時還整整齊齊的被子，(應該是被他)弄得東奔西跑。雖然不知道昏迷中的人會不會感冒。

他揭開被子，縱然沾上手的暖意舒適沁人，重新蓋好後他也得放手。

大概。。。不。絕對會沒事的。

他一個噴嚏震盪全室。再不和暖下他自己，輪到他有事。

摸摸她的頭當打了聲招呼，調高暖爐溫度便出去找他的救援物資。

熱水會愈飲愈乾。他捧著向來少喝的可可倚在門邊。雖然想喝咖啡，那丫頭不喜歡，弄得找遍全屋也沒有半點咖啡粉，可可粉卻一大堆。

寒中暖如餓中食。就算明知這種時刻的認知欠奉任何信憑性，他照樣喝得津津有味，邊抬眼看勾子旁自己剛造就的空洞。

左右各掛著一隻杯子。

"昴的杯子要放中間。"

看這傢伙興致勃勃到，想說他永遠搞不懂中他G點的地方在哪兒。想答隨便你，可這種表情真的很值得吐嘈。

"位置甚麼的又有甚麼所謂。"

"在中間的話，昴便永遠走不了。在中間的一走，所有都會壞掉。"

那時遭他別過臉嗤笑的話，現在卻教他深吸一口氣。

他那時已經在說，還要說得這樣清晰。

他抓緊杯柄，重新看著貼牆那道斷了的"橋"。

他真的很想問。

他是不是嫌現在還未夠壞？！幹嘛一定要兩個人？！他是有說過，要決勝負。然而就算決了，三個人就是三個人。其實早就已經決了！真正嬴家不來拿獎還溜走了，到底是甚麼玩法？！

已經，超過了奸狡。這是叫不可理喻！

昏暗燈光下那片啡突然惹他反胃，正邁出腳步棄掉之際，上昇的微薄熱氣奪去他視線，他用力擦眼。

還是，這是車尾廢氣打造的海市蜃樓？要不他怎會在這兒？怎麼現在才敢來？！！

他握緊拳頭，喀喀作響，徑自走遠的他顯然聽不見。他亦不急追上。

他隨便擱下杯子，交叉雙臂，把雙拳埋於肘窩，等蹦上台面的浮燥緩緩沉澱。

反正他還會去哪。呼之欲出又無容置疑。

他啪的一聲關上燈，不講半點禮貌，一如他的步履。

他很清楚他臨出房前有關門，眼前的絕非無故冬風的緣故。

他簡單抬起腳一踢，只需顯露微弱的弧度，看慣了的白色背影即一眼看盡。

他那手掌伏上她的枕邊，往床緩緩彎下腰去。

他想幹嘛？！！

他整隻手腕貼在她頭上的位置，乍看如圍住她頭頂沒分別。另一隻手執住她項後的黑色髮圈，順著那把早已越肩的黑髮，輕輕緩緩直滑了下來，便不見留戀的離了手，最後靠在她臉旁。

她那張睡臉，徹底被那頭留至項尾的黑髮蓋過，突然看不見她的他，心裏直覺的慌，大踏步伸出手去，卻落得在他背後一怔。

好像怕他看得不清楚似的。

他那嘴唇緩緩碰去她額邊，卻只停留轉瞬間，蜻蜓點水般，混在背景裏也渾然不覺的快逝。

可是那道笑容，那種常人身上難覓的燦爛，卻是他平時常掛在臉的類型。

這刻，他才細想甚麼叫平常，臂上的毛骨悚然即時開滿遍野。

明明，自己早就懂得自我提醒道，在這兒並沒有常理可言，被愚弄感怎麼樣也沒能擺脫，一下子就轉化成筆直的惱意。

"昴。"

他回頭對自己笑著，亮度絲亳不減。

對著如斯笑臉，他並非別過頭去，而是第一次低下頭去。

"我問你。"

定必，是被耳內遊走的噪音阻撓，才顯得那樣小聲。

"甚麼。"

平常的悠然之下，二字轉折間突現的黯淡，在他聽來滿是魔幻感。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既然自己也感到喉頭擠痛，面前的他定必能聽見哽咽。而他顧不上。真的顧不上。

不止是笑，整副身子都僵成蠟像，再沒有比這刻更暴露虛假。他真笨。這刻才發現，所有所有不叫虛假。因為，根本，甚麼都不是！

"答我啊！！！"

他牢緊他衣領前後晃去，既然懂得如斯兇狠，又怎會是自己的手更顫？！他勉強穩住的視線前方，正映現不可能出現的實色，這副無表情叫他質疑分鐘前的笑全是錯覺。

不。怎會是錯覺。他是早就盲了！！！

"是啊。"

他才不弱，比他強多了！！！他實在不敢數，他這個願景用了多少個謊話築成。就在剛才，他迫自己面對，他用了僅僅兩個字，就足夠往自己底蘊留下血痕，這個事實。

他生硬的搖頭又搖頭，明明每扭一下都痛，他就是停不住止不了。

"枉我相信你。。。枉我相信你。。。"

他再沒有對這個人用力的理由，隨自然引力滑下的手卻被及時挽住。

"不。"

傳來的涼意如斯沁人，他好應該擺脫。不是因為他握得輕柔卻暗藏勁兒，而是因為眼裏溢出的居然是銳利，把他釘緊在地。

他低了頭。那時還滿心以為，自己便能得以解咒。

"不。"

還遠遠不是時候。因為他對他做的，說的，還要困住自己好一陣子。

"不。"

他依然低著頭，捧住自己的手如抬起貢品，落下一吻比羽毛還輕。他的頭，頓時痛得如天擲地，被混沌吞噬。

他記不起他為甚麼憤怒，只能僵在原地雙臂抱頭。他記不起他何時離去，滿腦子都是他為甚麼走。

"你想一想，你真正生氣的理由是甚麼。"

晃，他又發無謂的氣了。

"我不要你成為一個錯的人！"

晃，他又做錯了。

"我會想辦法的。我會想辦法的。"

"相信我。"

"不。"

"你不相信我。從來也沒有。"

他向他許下忠誠的證明，又讓呢喃中鋒利的每字，觸到他指背。

他為甚麼走？？不怪責他這個唯一嫌疑犯還可以怪誰？！！

他理應留下他，不是推開他！

他雙手掩臉，用力擠開臉上的皺摺。

不要緊。

現在開始還不遲。他相信他會回來，不回來可不行。畢竟他不習慣欠人東西，特別是道歉。

再一次證明他真笨。

就算她已經醒來了，他還未回來。

"現在才來幹嘛？！！你幹嘛不人死了才來！！！"

"你別跟我在這兒發飆！我沒心情顧你那他媽的脾氣！！！"

這男的別著臉擲下沉聲，壓桌的手臂浮現數根青筯，由始至終也沒看過他。

"早幾天大風雪，昴也知道吧？"

他得以把熱烘烘的視線全投至她身上。

他當然知道。他走前明明晴空萬里，他走了馬上雪雨紛飛，幾天也不停，活像甚麼神靈一樣。

光是提一提而已。那天懷中的她，布上的濕，心中的冷，此際一併向他襲來。

他不是神靈，卻輕而易舉在他們倆心裏刮起風雨。他又知道嗎？！

"現在有人死了嗎？"

這話來得無緣無故，亦說得無關痛癢，不知道沒有比這更能惹起他似的。面前這個混蛋可沒有這般白痴，而他也太懂得，以牙還牙到底怎樣寫。

"哈！"

他把唇裂成狠狠的嘲笑，平擺在桌的雙腕用力一撐，上身傾前狰起牙俯視他。

"他不回來了。與死了很大分別嗎？"

就一下子，他身子被扯得更高，比他粗不止數吋的手臂拿起他似撿起磚頭般輕易，眼裏血絲快全然遮蔽原本的藍。

"你覺得我又可以做甚麼！"

男人話裏瀕臨失控，直截把他扔回位子。

"甚麼？"

他懷不盡超過疑問能含的滑稽，才發泄於堂然失笑中。

"有甚麼問題找你那邊那位比較合適。他早就摸清我底細。比我自己還清楚的樣子。"

"既然早就知道會弄成這樣，還有很多可以做！！！"

順著不懂轉彎的怒意衝口而出停不下來。就連她也沉下頭去也停不下去。

"你們倆。"

只因一停，他只剩虛聲能出。

"到底當他是甚麼啊！當我是甚麼啊！"

他抬起手腕往額撞去，強行合上眼。

不只是他，一個個都是這樣不可理喻！！！

"他這樣不是第一次。"

男人攤在椅背，雙臂靠後微晃的呢喃道。

"第一次。第二次。現在第三次。"

避開他的那塊臉依舊繃緊，終於忍不了他的瞪視般走開背對他。

"你說得對。與其說是保護，我們給他的只是束縛。第一次我不明白，第二次我不肯相信。你說得對。他不想要保護，他想要自由。"

自己好應該高興。趾高氣揚的他這樣來抬舉他！

"才不是！！！"

他雙掌往桌大力一拍，一躍而起。

"告訴你。別曲解我的意思！！！"

他牢牢釘視男人，字字說得特清晰容不下一絲搞錯。手指有不止數下篤到他胸口。

"我若然有半點理解他！我用不混到這種田地？！我不知他媽的他想要怎樣！我只在乎我想怎樣！！！有幾多次又如何！於事無補又如何！你想放棄由得你！可是別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讓我失望也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男人唯一的回應只是瞪大眼的錯愕。也許自己沒資格嚴厲，但他們倆確實不止欠他一個原因。

"你們明知他會走又不加阻止，是所謂的為了他的話。"

他各邊舉起的兩根手指剛放下，只向她看去。即使知道桌下的纖手在顫是拜他所賜，不忍直視也要說完。他怕看到那片滿是混亂的藍，害他也失焦。

"明知他與外面的人勾結，又甚麼也不做，是為何？"

長髪遮臉也掩不了平時淡然的淪喪，幾經開合終於啟齒之時，壯臂徹底裹住她平坦的腹，不需猜度便知男人就在她背後。他俯身低頭到了不自然的地步，就是要讓自己目睹眼底那道沉色，篤定以外他再也找不到形容。

"未到最後一刻，我們也不想懷疑他，你明嗎？"

"枉我相信你。。。枉我相信你。。。"

"他騙我！他說重新再弄過，其實他根本就沒想。。。沒想跟我重新來過！他不是恨我是甚麼！他在向我復仇！"

那小子到底有多麼的笨。把面前兩人的信任，真正值得珍惜的信任棄之草芥，把他餘下的信任，全都給了自己和她，卻輪到他們倆加以扺毀。

真夠笨的！

他手掌蓋眼，待新來的那種焦躁肯散去，才挪開了手，去面對那兩雙仍肯跟他交流的眼睛。

"對不起。我說得太過。"

開著暖氣稱不上寧靜的房間裏，他心中喧囂仍久久未能平息。

"我。。。想說的是。。。"

他呼了一口氣，以求匯聚一口氣說下去的凜然。

"我也欠他一句對不起，所以我會好好負上責任，不論你們說甚麼。"

他迫自己放下摸頸的手，要對視的角度沒半點偏差。

"我會去找他。"

"我要去找他。問他打他鬧他然後跟他道歉，你有興趣嗎？"

他那時邊撫著她背，邊在她耳邊說，卻久久未得她反應。

異於此際在他面前的這一對。

"幫忙也最好不用了。"

視界逐漸清晰的他，發現她復回了一臉舒心，儘管她旁邊的他還是一臉臭屁。

他暗自笑著幾秒前白擔心的自己。

"我有凜一個便夠。"

最後，還是跑出了久違的真心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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