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劍幻世 - 序　斷劍夜

　　天聖曆10974年。

　　在雷蒙城的劇院，正上演著一齣舞台劇。

　　舞台上火光閃現，女扮男裝的劍士一躍而起，長劍精準地刺中魔神胸膛。

　　瞬間，一道等身高的火焰自二人腳邊竄起，火光將觀眾的視線阻隔在外，只剩剪影在烈焰中拉鋸。

　　這位劍士，正是名動一時的舞台劇演員「海露兒」。

　　這十幾年間，她踏遍大陸各大劇院，台上台下皆風華絕代──卻沒有人知，「海露兒」的真正身份。

　　真實的她，遠比舞台上更加自由不羈。

　　「那傢伙老說我不務正業……」

　　海露兒在心裡輕笑：「但現在，我也不知道什麼才算正業──」

　　是要安分守己地當一名親王夫人？還是繼續背負「二十七英雄」的名號，浪跡天涯？

　　沒有人能替她回答。

　　「永別了。」她低聲說出這句台詞，聲音裡帶著決絕與釋懷，彷彿是在對自己的過去道別。

　　隨著升降台緩緩下降，火光逐漸熄滅，劍士與魔神的身影一同消失，留下一地未散的餘燼。

　　舞台兩側，劍士的一眾戰友神情各異，悲傷、震驚、或是壓抑的吶喊。

　　身穿長袍飾演魔法師的女演員雙膝一跪，兩手掩臉，聲音顫抖：「為什麼……為什麼啊！」

　　海露兒站在暗影中，微微皺眉──她對演技的要求極高，連自己都曾在這一幕撕心裂肺。

　　如今，眼前的悲傷卻顯得十分生澀。

　　「那時候的我，喊得比這更加絕望、更加瘋狂吧。」她心裡想著。

　　樂聲從幕後湧現，悲壯激昂，蓋過了觀眾席所有的低語。

　　布幕隨之緩緩落下，雷鳴般的掌聲席捲全場，不少觀眾潸然淚下

　　海露兒緩步走到幕前，微微一笑，朝觀眾深深鞠躬：「劍士以生命為代價，終於阻止魔神復活，拯救了他的戰友、兄弟與戀人。而那座與伐魔聯軍對峙多年的魔神堡壘，四年前也終於在北方雪原崩塌──本劇正是根據這場歷史事件改編的。」

　　台下掌聲再起，海露兒沐浴在聚光燈下，心中泛起了一陣哀愁。

　　她自問，自己與那位劍士性格南轅北轍，卻總是被劇團要求出演這個角色──只因，她是那場戰鬥的親歷者。

　　每當演到這一幕，她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但今天，她收起了所有情緒，像往常一樣，摘下那頂金色假短髮，長長的深紅髮絲傾瀉而下，如燃燒的火焰。

　　她俏皮地轉了一圈，環顧四周，道：「今晚，座無虛席，這結尾真不錯。『海露兒』的最後一齣戲，終於落幕了。今天以後，我就會離開劇團，永遠退出戲劇界。」

　　海露兒眼中泛起淚水，她毅然決定要急流勇退──這位熱愛演戲的女子，做了她覺得最正確的決定。

　　觀眾紛紛站起，為她的告別演出獻上最熱烈的掌聲。

　　「加油啊！」

　　「堅強點！」

　　海露兒抹去眼淚，微笑道：「你們看，又被我騙了吧，這就是演技啊！好啦，不能浪費劇團擠給我的時間，問題都放進箱子了嗎？我只回答抽出的五條哦！」

　　工作人員將問題箱遞給觀眾，第一排有人抽出一張紙條。

　　工作人員高聲朗讀：「第一條問題──『海露兒是你的真名嗎？』」

　　海露兒攤開雙手，輕笑道：「『海露兒』是某個對我很重要的人取的藝名。那傢伙整天嫌我這行不好，很辛苦、又要拋頭露面，卻還是替我想了這名字。至於本名，恕我不能說，只能透露──我是科貝姆公爵家族的人。」

　　全場立刻一陣哄然——科貝姆公爵，在奧典王國地位僅次於王室。

　　可在只看才華的劇團裡，這樣的身分顯得格外多餘。

　　工作人員再遞箱子到第二排，朗讀問題：「請問你今年芳齡多少？」

　　海露兒苦笑：「也談不上芳齡啦，我都嫁為人婦好幾年了，今天正好三十歲。唉，這麼難得的機會，你們只好奇這個嗎？」

　　工作人員向海露兒聳肩一笑，第三排觀眾抽出紙條，問題更為尖銳：「海露兒小姐，傳聞你就是『魔皇殞滅戰』的二十七位英雄之一，請問此事屬實嗎？」

　　那一刻，海露兒雙眼彷彿浮上了一層陰翳──所謂「二十七英雄」，她從不覺得是什麼榮耀，反而像是命運的惡作劇。

　　儘管她曾參與這場戰爭，名列英雄之列，卻從未認為自己配得上這個稱號。

　　過去的海露兒，並不關心這片大陸的生死。

　　「那些傳聞是真的。」

　　她終於開口：「但我心裡，真正的英雄不是我。這個沉重的稱號，我背負不起……我更希望，大家記住的是舞台上的『海露兒』。」

　　參戰也好，見證也罷，她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人生只有一次，不為自己而活，是為了什麼呢？

　　她不像那位「劍士」一樣，既偉大又可悲。

　　她不過是碰巧認識了那些人，碰巧成為了神器使……然後，碰巧被他們拉著參與那些戰鬥，也正因如此，看清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善者有多醜陋。

　　海露兒將目光投向舞台最後排的銀白髮男子。

　　男子戴著面具，雙手抱胸，倚牆而立──那正是她的丈夫，也是二十七英雄之一。

　　明明嘴上總是說不會來，卻還是站在這裡，觀看她的最後演出。

　　這男人，曾經古板又守舊，但他承認海露兒不是公爵家族的附屬品，成為她最堅實的後盾。

　　正是他，讓她有勇氣繼續追逐夢想，成為舞台上最自由的精靈。

　　「為什麼這齣劇的名字一直沒有定下來，而且在各國演出時，每次都使用不同的名字呢？」

　　海露兒唇角微揚，雙手輕拍了兩下，對於這條問題感到有些意外。

　　「終於有人問這個啦。這劇本是我一位作家朋友寫的，取自她即將完成的小說。她也是『二十七英雄』之一。那年我問她，如果要為這段故事命名，她會怎麼取？她說叫《斷劍夜》。我又問她會不會太難懂，她只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她說這話時聲音微微顫抖，甚至有些哽咽。

　　這把劍，甚至連殘骸都找不到了……

　　「我那位作家朋友今天也在場，相信她看到大家的反應，一定會很高興。」海露兒補充道。

　　現在，這些承諾都已經實現了，這段歷史可以永遠流傳下去了。

　　觀眾席上不少人東張西望，試圖尋找傳說中的作者，但這位作者卻早已隱沒在人群之中。

　　這位作家朋友的名叫「黛麗絲」，她曾答應寫一齣劇本給海露兒，而海露兒也答應當她的主演。

　　問題箱又被遞到第五排。

　　「今年是魔神堡壘崩塌的第四年，聯軍從未公開過真正的原因。民間流傳，是聖神降世再次擊敗了魔神，但這齣劇上映後，大家開始質疑真相，認為真相應該就跟這舞台劇一樣。作為主演，你是怎麼看待這件事呢？」

　　海露兒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心中暗忖：「聖神降世？這個口口聲聲導人向善的天聖教，把一切都說得多麼神聖，他們到底把人命……把那笨蛋的性命當成了什麼？」

　　海露兒仰望著天花板，「你們就當我喝醉了在胡說吧，反正過了今晚，『海露兒』這個名字就消失了。四年前，我們親眼目睹了真相──是那位劍士──不，是那位勇者的犧牲，才換來了今天的和平，這一切和天聖教根本沒有半點關係。」

　　我們全都被利用了。

　　什麼預言、什麼必須背負的命運，還有所謂的英雄和神器使，全都是一場騙局。

　　是無能者一邊想著自己得救，一邊置身事外而設下的詭計！

　　她終於找到了方向。

　　過去，她只為了自己而活。

　　現在，她會重新召集所有人……

　　「必須報仇才行。當年沒有給我選擇，現在，我就要自己走出一個滿意的結局。」18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eNq81hp7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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